Netflix 上有很多旧片，包括台湾不上的美国独立电影、或是台湾也不上的外语电影甚至不乏大制作。其中西班牙电影很多，我今天找到的是 2017 年巴斯克电影《我的巨人兄弟》Handia，它身为巴斯克片在当年西班牙影坛竟一口气拿下十个哥雅奖！这十个奖倒不是最佳电影最佳导演最佳主角等主要奖项，反倒有八个是技术类奖项，不但在 2018 哥雅奖得奖数遥遥领先得第一，更号称巴斯克影史上最高品质制作在西班牙首都扬眉吐气！透过 Netflix高画质串流起来、欣赏巴斯克大地的古城风情与嶙峋山野，就是大制作剧情片的爽快！
此片是 19 世纪古装片，但它不但地理上发的是影界较少听到的巴斯克之声，它在历史上谈的也是一段西方历史片比较少触及的年代：主角 Martin 是巴斯克小村落 Alzo 的农民，他于 1836 年西班牙内战“第一次卡洛斯战争”中被强势征召而与弟弟分离、于 1840 年战争结束解甲归田，他已瘫痪一只手再也找不到工作、却赫然发现这几年下来成年的弟弟 Joaquin居然一路越长越高成为了巨人！于是两兄弟以巨人为卖点成了马戏二人组，渴望赚够了钱买了船票可以去梦想中的美国，巡游西欧诸国各大城市一路卖艺赚钱到了 1861 年，那民族主义渐渐觉醒的革命年代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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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看这格局，首先有 19 世纪初后拿破仑时代的席卷欧洲各地的“共和 vs 保皇”或说“君主立宪 vs 君主专政”之争，导致战争伤残了主角 Martin 并毁灭传统农村社会；其次有 19 世纪欧洲工业化与都市化这“城市 vs 乡村”竞逐，诉求共和与君主立宪让他们自由贸易赚大钱的城市资产阶级赢了这场仗，诉求封建与君主专制以保住传统农村生计的农民阶级，则输了战争失了产能还要缴纳钜额赔款，整个被城市击溃；接着就是 19 世纪都市化的城乡移民与流离，充满 19 世纪小人物力争上游的贪婪败德等警世故事...
难道这个兄弟两人一人失能另一人却成为巨人的农民历程，是个魔幻写实的隐喻故事吗？竟然不是！这个故事是基于真人真事改编的！历史上真有这位身高 242公分的 Miguel Joaquin Eleizegui Arteaga (1818-1861)，人称“来自阿佐的巨人”Gigante de Alzo，他的生卒年、他的身高与健康状况、他的经历与演出历程、甚至他所留下的经典图片与照片，和电影中的描绘几乎是一模一样！
事实上他真的患有“巨人症”gigantism ，生长激素分泌失调以致年过二十仍然继续长高长大好几年。这样真实的巨人在历史上所在多有，只是就欧洲来说过去一直以加油添醋的乡野传说色彩居多，在 19 世纪初 ancient regime 过去、传统封建土地被彻底穿透打开、人货资讯也彻底流通时，“巨人”才活生生地作为真人呈现在世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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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这尽管以今日资本社会丰衣足食的角度来看是美好，但以当下那些被迫打开的地方来说可是残酷，那“流通”与“穿透”血淋淋地把城市资产与乡野农民两阶级，拉平在同一场域竞争。写实说来人人都逃不掉的，是封建派输了战争，本就很难存活的农民要层层增税赔款给立宪派城市菁英，人人当然羡慕城市纷纷出走求个打工机会。甚至主角 Martin 见识了城市繁荣后还学到了更高远的“美国梦”，整个土地资源乃至人与心灵全被吸过去，农村只剩下放弃与衰落。这件事情两百年来不分中外继续发生中，只是农村人远赴城市找工作恳求一个饭碗的垂青，恐怕凶多吉少。
而象征说来，本片有这“巨人”就让这个城乡关系的残酷具象化了：城市凝视农村、资产阶级凝视农民阶级、科学文明凝视乡野传说、现代共和凝视古代封建等种种关系，通通投射在正常市民对异形巨人的凝视上！甚至不只是巨人、不只对农村，西方城市资产阶级对所有奇人异士如巨人、侏儒、非洲人、亚洲人、畸形人、连体婴、乃至各种像人的动物或像动物的人，都产生一种“正常文明的我们”花钱观赏玩弄“奇形怪状的他们”之关系。这关系放在本片主角 Joaquin这位巨人身上，俨然像是一个文化丰富满腔热情的巴斯克、被迫朝圣西班牙卑躬屈膝任其赏玩以求垂青。
而这巨人被赏玩的故事已不是象征而是写实！本片双主角，哥哥 Martin 打完一场残酷牺牲毫无价值的战争后，誓言离开这绝望的土地远远地，去追求那城市与美国许诺的“价值”；但弟弟 Joaquin不知战争残酷，只傻傻记得哥哥答应过“打完仗回来，我们兄弟俩一起继承爸爸经营农庄”。当然一般农民就是要去城市打工也多半落得一场空，何况战争受伤单手瘫痪的 Martin 根本找不到任何粗工可做，于是 Joaquin的“巨人”特征就成为他们另类赚钱的契机，仿佛他们的家乡巴斯克与所有地方农村般，物质生产基础被彻底击垮了，只剩下地方文化任人凝视打赏。
本片主要戏份，就在两兄弟乘马车的江湖艺人流浪生活，一开始只到同为巴斯克的毕尔包、再来前进西班牙大城、名气渐渐打开到马德里、甚至努力学了过去敌人的西班牙文、还晋见了敌人女王伊莎贝拉二世... 在此最惨的一幕，是年纪还是小女孩的女王理所当然地施展她的傲慢与好奇，直接命令巨人 Joaquin脱下裤子展现他的巨大底迪 XD 一路被折辱的 Joaquin原本单纯的心态也逐渐扭曲了，随着他们拓展国外市场到了里斯本、英格兰、伦敦乃至于巴黎，已经出卖尊严成自然的 Joaquin看见越来越多其他的巨人、越来越多其他奇人异士被凝视的现象，也渐渐世故而觉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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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惜，这看似顶天立地的觉醒只是一场空、正如他生长得一副巨人身材也只是一场空。一开始自我中心消费弟弟努力捞钱的是 Martin 、但久而久之 Joaquin再也无法忍受不公决定伸张自己做主人，过去经典的巨人拍照都是左右两个正常人凝视中间的巨人、现在 Joaquin也要娶个女巨人站在左右凝视中间的哥哥！而 Joaquin自己也要独立的一份薪水、毕竟哥哥只是仲介自己才是艺人理应拿更多，这盘算越学越精自毋待言。渐渐 Joaquin的心变了、被凝视剥削心怀愤懑后反而逆转奋起更像个市侩商人，完全走在此前哥哥 Martin 被战争剥削后逆转奋起汲营捞钱的老路上。
但事实上，这“巨人”身体尽管长得高大，其实只是外强中干，经过几次科学家出钱邀请参与的观察展示甚至参与实验后，Joaquin 终于得到了现代医学的看诊与分析：巨人症长得高之余，其实老化得也快，身体的重压对骨骼关节的耗损都比常人快得多！事实上史实的 Joaquin也只活到了 43 岁，在本片这经历多年巡演已经三十好几的年纪，医生见到他第一句话竟是问他“死后骨骼能不能卖给我们做研究”XD 不只是巨人身体外强中干，Joaquin 自以为赚大钱的表演事业也是外强中干，别说这种凝视奇人异士的猎奇市场来得快也去得快，就连已赚到的钱自己都无法保住：
曾经傲慢的西班牙女王随口说“如果封建派有很多像你这样的巨人、那这场战争你们就赢了”，结果片末一场遇上拦路抢劫的武戏，Joaquin 终于惊天出手挥出巨人之拳！可惜只是印证他有多傻多天真，自我膨胀而对现实残酷完全没个底。唉，19世纪农村男孩抛弃家园远赴城市打拼造梦的故事，在欧洲故事里总是冷冽地语带警世，和同样时代梦造更大的“美国梦”故事往往大不同。结果两兄弟的初衷，Martin念兹在兹的“美国梦”与 Joaquin念念不忘的“田园梦”这两端，在一场城市捞钱游戏大起大落后，如今安在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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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片在绝望至极的现实后，终究还是回归残破的家园与田园、回归单纯的乡野传说，为这无尽的物质悲惨找到了一个心灵超脱的出口，实在令人满怀沧桑地泪水决提、也令人对饰演巨人 Joaquin的素人演员 Eneko Sagardoy 那纯真身影念念不忘！这位演员也为本片在 2018 哥雅奖勇夺八项技术奖之余、还得到一个主要奖项中的“最佳新锐男演员”，真实至名归！
这是个写实的历史传记故事、却拍得像部剑走象征的魔幻写实电影，它拍的是 19 世纪初欧洲时代转型的残酷历史、放到全球化无孔不入的今日来看仍充满联想甚至残酷加倍，它冷冷道出了没有希望的命中注定、却也找到出口拥抱命运疗愈心灵。推荐喜欢欧洲古装大片的观众在 Netflix欣赏。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7oN7ypo0I0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