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独立导演 Jeff Baena ，在台湾院线上过《僵尸哪有这么正》、也在金马奇幻上过《修女哪有那么色》，可惜机会有限我都错过了，还要感谢 Netflix本月上了他与 Alison Brie的新片《爱马怪怪女》，才令我看了之后一见如故！觉得他的电影在充满人性关怀的基底上，有很多办法搞怪搞笑承载故事，重点是在古灵精怪的每一刻都保持高度的画面美感。
这天往上回顾他片单找到的《修女哪有这么色》The Little Hours，我觉得就是这“人性、搞怪、美感”三者兼具的佳作，不但有他的小圈圈班底 Audrey Plaza, Alison Brie & Dave Franco冷面搞笑精彩演出，更有美丽的托斯卡尼实景摄影如田园诗画！此片改编自薄伽丘《十日谈》，是前文艺复兴的中世纪经典故事集，里面十个男女连续十天各讲一个故事总共一百个，此片只选了其中第三天的头两个凑在一起编成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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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大利田园 vs 美国乡民风
它在意大利拍、以修道院为核心的制作设计也很中世纪田园，它是一部古色古香的古装剧吗？偏就不是！完全采用英语发音、大量使用英语俗话、让每个演员就当自己是当代不学无术满口胡言的美国乡民，一种黑色幽默就栩栩如生贯穿每一秒！其中 Dave Franco饰演中世纪农民的呆萌、Audrey Plaza饰演中世纪坏女孩的劣根性、Kate Micucci饰演中世纪壁花村姑生闷气、Alison Brie 饰演中世纪千金小姐的情窦初开、还有 John Reilly饰演中世纪小神父按表操课的敷衍告解、Molly Shannon 饰演中世纪修道院长的闷骚... 无一不是令人拍案叫绝的黑色喜剧！
话说《十日谈》这书绝对是好物，也是我个人许多层面人格养成视野大开的启蒙读本 (!) 自国中历史老师上到文艺复兴时强力推荐后，当同学都在看A书A片的同时，这本历史春宫刚好一天一则伴我一学期青春，这才确定历史老师自己应该也没真看过 XD 也很有缘地，面对本月新冠疫情，好像也正是重拾《十日谈》思量末日想像人生的好时节？谈到《十日谈》的百篇故事与其后世改编，人人自不免联想到 1348 年蔓延到翡冷翠的“黑死病”，不过黑死病对于这一百篇故事来说，很吊诡地既是相关又不相关：
技术上说，此书里 1348 年夏日来乡间避难顺便度假的十位少爷小姐们，他们讲的故事大多都是黑死病之前的故事，故事背景大多都是无瘟疫的承平时代，故事人物的处境也都是欣欣向荣的中世纪翡冷翠与周边，人物的心态也都是面对日复一日无止境的平凡人生；但同时，这些故事都不是作者直接诉说，而是由书中的十位男女以营火晚会说故事娱乐同侪的方式来诉说，而且每个故事开头都有他们与她们自己对故事与对人世的评论、甚至彼此之间不乏冷嘲热讽或瞎闹起哄的针锋相对，简直像大学营队晚会讲故事的学长姐斗嘴，而这斗嘴说不定也正反应黑死病当下的人生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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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男少女，针锋相对说故事
很刚好，本片精选改编的两个故事，这“第三天”的头两个，就是一男一女针锋相对互相挑衅下说出的故事。第一则我且称为“情欲修道院”，由顽皮男孩若有所指地声称“你们以为女性衣冠整齐举止得宜就没淫欲吗？”就来讲个淫欲横流不可收拾的疯狂修道院故事，有个男人慕名而来略施小技就艳福享不完每日换后宫、妻妾成了群桃李满了堂，看看妳们女人呀～
第二个故事我且称“皇后的小王”，由不服输的一位硬气小姐接棒诉说，一样意有所指“有人知道点鸡毛蒜皮事就来浮夸卖弄，殊不知自己丑事正欲盖弥彰”，而讲了个同样是有个色男偷鸡摸狗的偷吃故事、这次偷吃的是伦巴底国王的皇后！但偷吃终究被发现、小命差点就不保、只好从此惦惦过ㄧ生。两个故事，都有乡民男人染指表面圣洁内心思春的浪女，只是一个由男人讲仿佛在炫耀自己小底迪、另一个由女人讲仿佛将了小底迪一军叫它安份点 XD
看来从原著开始，这讲故事的视角、甚至是男女两性不同观点针锋相对的视角，就是薄伽丘有意放在《十日谈》中的重点。而若我们比对《十日谈》原著中这第三天的头两篇故事、与《修女哪有那么色》这部片的改编调整，好像也看得出来视角的不同：原著的两个故事，虽然一个男生讲一个女生讲，但两个故事都是男人主动猎艳打开女人的开关，只是一个嚣张成功、另一个失败警世；本片两个故事的结合，则都是男人处于被动、都由女人主动探索情欲打开自己开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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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世纪春宫，女性主动探索
看这片女性非常主动，大体上就是“姊姊们一起调教 Dave Franco”XD，他饰演的小农民主角 Masseto就是个典型绝望的中世纪草民，他们出身贫寒绝对进不了城市，Masseto 身在乡村第一个出路就是去城堡庄园当个小马伕、挂在贵族领主（本片没说是“国王”，只说叫作 "Lord Bruno" 正卷入罗马教宗与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党争中）底下餬口饭吃，结果被领主夫人看上了、瞒着举不太起来的领主纳入后宫当小王、夜夜春宵夫人满足 Masseto也开心！
但小马伕如原著，在奸情差点败露幸好机警掩盖后，仍被夫人再三求欢而终于东窗事发，于是被迫跳到第二个“情欲修道院”故事里装聋作哑当园丁。这修道院故事大体也照原著走，但在这位男性园丁身上做了不少改变：(1) 原著是原来有个老园丁被难搞的修女们气走，电影则是原来的老园丁直接被修女拳打脚踢不得不走；(2) 原著是新园丁慕名满屋修女很饥渴要来猎艳的、还装聋作哑扮猪吃老虎，电影则是刚好逃走的马夫遇上了缺人的神父、顺水推舟进来当园丁、装聋作哑是希望不要再被修女欺负吓跑了！
更大的改变，当然是这情欲关系的主动性：(3) 原著在城堡与修道院，都是男人处心积虑的诱奸，女人一试成主顾再也离不开，而电影则让纯善的小男人处于被动，而着重女性自己的情欲探索；(4) 这情欲探索，对任何时空下被规训的乖乖少女来说，那压抑处境与好奇心境都是异曲同工，但原著直接切入情欲故事而没铺陈脉络（反正那是 1348 年在讲 14 世纪初故事，不用铺陈），电影则加入了两个父权长辈角色、搭配原著本有的“国王”在此片变成个贵族领主，刚好各自代言了中世纪欧洲的“贵族、教会、市民”三大规训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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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nonical Hours，敷衍的祷告
这三大中世纪势力，本来早期是教会和贵族领主抗衡、这点在本片的 Lord Bruno 口中也说出了“教皇派 vs 皇帝派”(Guelphs vs Ghibellines)的战争，后来在欧陆南北两岸中世纪盛期的“城市崛起”后，财产丰厚的市民阶级才组成行会参与市政、成为市民菁英独立于教会和贵族、甚至往往可以砸钱金援教会与贵族以保持自己影响力。本片除了代表贵族的 Lord Bruno 压迫他老婆与小马夫外，还在片初加入了千金小姐修女 Alessandra 的富商爸爸代表“市民”、也在片末加入了掌管这间修道院的主教来代表“教会”。
这时就得回想本片的片名 "The Little Hours" 了，表面上它看起来直译是“小时光”，有种田园生活无忧无虑找点小乐打点小砲的小确幸浪漫 XD 不过放在修道院的脉络下看，"Little Hours"就是修道院 "Canonical Hours"“日课”中的一部分，是在三大主要日课“黎明颂”、“曙光赞”、“黄昏赞”之外的次要日课，通常介于主要日课之间短时间进行、晚上的“静夜颂”也归于此类次要日课中。当“祷告”尤其是这种“小祷告”成为片名关键字时，观众就不得不去注意此片的各种类祷告与类告解场景：
(1) 对市民菁英的父权代表，女主角 Alessandra 隔了一道彼此看不见的洞洞墙，会面把她送来的老爸。她恳求父亲让她回去人间过她的人生，但与教会有名利交易的老爸，嘴上云淡风轻地把她留下来、声称这是她一生归宿、她的存在价值就是在修道院里刺绣一生刺到老，乖乖认命吧。
(2) 对贵族领主的父权代表，男主角 Masseto在彼此看不见的黑夜里，会面了前来抓奸的 Lord Bruno 听了一席毛骨悚然的宣言：你们农奴仅管为我做事了一生（还代我照顾老婆 XD ），只要犯一个错惹我一次下了我一次面子，必定不论天涯海角都要搞死你；你叫什么名字是什么身分并不重要，反正你们都是一个样，像动物一样标个标记就好。
(3) 对教会，男主角 Masseto与几位女配终于有了几场名副其实的“告解”戏，虽然面对的只是苦口婆心爱护他们的修道院神父，他不是真父权代表、反而还更像按表操课的“父权仲介”。一场场或诚实或撒谎、或平淡或腥羶的告解，对神父来说其实都只是敷衍一下的形式、还不如专心把修道院物质生活努力经营好；但当高高在上的主教先生前来访视时，神父向主教秉实以告的所有困境，通通被忽视，来自教会的父权代表面对底层的告解，只意在规训使其顺从、遇有不服面色铁青当判官，而毫无解决其苦难与迷惘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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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ttle Hours，替代的祷告
反而，没有出口的男女主角们，他们“替代祷告”找到出口的 little hours ，都发生在柴米油盐忙东忙西的小时刻、在修女之间不乖的耳语八卦里，或是在夜阑人静没人看见的黑暗时刻、偷带酒到房间里享受逾越谈论著外界，修女们以为自己偷喝大犯戒、殊不知另一边神父与园丁一样在偷喝谈心，白天修女们不敢说的想望与从未启蒙的情欲、面对号称“聋哑”的 Masseto则一股脑儿发泄出来... 结果，透过一连串 Little Hours 真正做到“告解”不是神父与高高在上的主教、反而是底层中最底曾的装聋作哑小园丁？
此片经过一连串的“类祷告”与“类告解”场景后，故事已经渐渐偏离《十日谈》原著两个节选故事，反而更大范围地抓到《十日谈》整个要谈的前黑死病中世纪末期处境。今人都知道，14世纪中翡冷翠黑死病人口减半了，但15世纪中翡冷翠马上成为“文艺复兴”改变欧洲的旗手！虽然今人多半知道文艺复兴三杰与梅地奇家族这些艺术家与赞助人，但整个社会从神权转向人文、从服侍上帝关注来世转为关注当下人生的时代气氛，今日史家绝不会忽略“黑死病”的影响，薄伽丘在《十日谈》序言也直白地说过人心彻底改变了。
《十日谈》本是百则荒唐男女故事，有的人欲横流有的畅然解放都不再压抑，于是本片从中精选个“修道院”故事的空间巧思也呼之欲出：修道院，这个中世纪早期教会发展出来收容平民的空间，到中世纪盛期已经成为教会贵族与市民联手规训草民的封闭小世界，他们本应照护的子民已成了他们禁脔，和封建领主城堡庄园并没啥不同。这里蒙昧的人们面对单一权威，只有乖乖听话接受命运；但从不同空间流入的蒙昧人们彼此看见打开新窗，都将赫然发现人生可以大不同！历史上是由男人的人文主义与文艺复兴解放了蒙昧，本片则由森林集结的女人拆解修道院、更入侵城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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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文艺复兴赞颂的男人身体既有米开朗基罗《大卫像》与达文西《维特鲁威人》，本片赞颂女人身体当然也少不了应有的杀必死 XD 这部《修女哪有这么色》表面上是轻松欢乐的美国独立制片，让独立导演 Jeff Baena 领其班底 Audrey Plaza & Alison Brie 一干人等来疯狂闹一回给观众开心，但它不但制作认真考究、画面美如田园诗，甚至对原典小故事的呼应翻转处处巧思、更抓到原典《十日谈》的创作脉络与时代意义做了一场精简演示。Jeff Baena这位编导与其班底真是有趣，其独立制作的格局与巧思比许多好莱坞大片强多了，希望未来台湾院线也有机会上他的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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