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票日大排长龙怎么办？还好有 Netflix，就来看部应景的政治片《正义斗士蜜拉达》。这是捷克与美国合制的传记片，但我觉得其中捷克色彩较重、较无美式英雄主义的明星激情、较多日常基本的人格风范。中译片名虽加了个“正义斗士”字眼，但此片并没什么热血沸腾的“战斗”。这位史实主角当然是推动过很多政治与社会改革，但那些丰功伟业在本片都是轻轻带过不着痕迹，仿佛早已默认有兴趣的观众都知道了、好奇的观众自会去查，让整片拍得平平淡淡一点都不慷慨激昂；但本片聚焦的“战斗”是一场更日常低调的苦路，关于一个个人的价值坚持与处世选择。
这虽是部捷克片，但全英语演出，在 Netflix上也是全英语发音，而且还有个英语影坛熟识的女主角 Ayelet Zurer ，大家对她最深的印象应该是《超人：钢铁英雄》的超人妈妈、我则是第一次在《刺杀据点》看到她就被电到了，她拍这部片饰演 Milada 时已经 47 岁了，此片算是极少数让她发挥演技施展人性的好舞台。搭挡的一票捷克与斯洛伐克演员中，比较著名的应该是《有希望的男人》女主角 Vica Kerekes ，在此饰演 Milada 的妹妹，虽然不是个政治家角色，但在 Milada 的生存战斗中是不可忽视的战友、同时在 Milada 的理念战斗中是针锋相对的敌人！
https://pbs.twimg.com/media/DwBJpwEWkAUDTNY.jpg
故事主人翁 Milada Horáková是捷克斯洛伐克政治家，二战前在布拉格社福部门工作、参加捷克斯洛伐克（和德国版完全不同的）国家社会主义党、推广两性平权；纳粹占领捷克很多人都配合求全，但她参与地下反抗军很快就被捕，被纳粹判死刑还没执行战争就结束了；战后国家重建中她选上了国会议员，但捷克斯洛伐克共产党很快于 1948 采恐怖手段驱赶政敌，许多非共产党政治家与知识份子急忙流亡海外，她却心念国家留了下来终被抓，在安插罪名屈打成招的 1950 审判秀里被判死刑并迅速执行。直到 1968 年这场审判的适法性才被否决、直到 1990 她才得到平反。
此片全英语发音意在国际市场，要透过这历史人物对外国宣扬一种捷克式民主经验的价值。当然谈到“宣扬”时真的要很小心，在谴责过去威权时也要小心落入对当今政权的赞颂。还好，我觉得此片有坚守住这底线，并没有拍成政党对政党、或左派对右派等意识型态的斗争与宣传，而是紧守 Milada 非常个人却又普世的政治诉求，甚至电影对她所属的党派色彩与党派政策几乎都是只字未提。而且很有趣的是：此片主轴在谈一场捷共遂行恐怖统治巩固领导的"show trial"“审判秀”，但本片片头第一个令人心下一凛的惊悚场合却在 1990 捷克民主化后的一场政治秀：
本片主角 Milada 在被处决后四十年，她生前被封锁而未能寄出的信件终于被找出来交还给她那流亡美国多年的独生女儿 Jana ，而年近六十重回故乡的 Jana 正满怀乡愁感慨万千时，赫然发现自己是被新政府请回来表演一场交接大秀的！母亲 Milada 写给自己的书信，并不是要照母亲的意愿或是自己的意愿去展信阅读或公诸于世、而是要照新政府的计画去表演面交以收编 Milada 的历史遗绪！第一场戏，女儿 Jana 就展现了个人自主发声绝不屈从权威演出的风骨，这信要自己收下自己打开自己来处置。而这在本片头尾呼应的一封信，要诉求的政治讯息很简单又很人性。
https://www.helenavkrabici.cz/site/assets/files/27915/212468.jpg
这政治价值，不外就是人人有发表言论的自由、有支持不同政治立场的自由，没有人应为此而受惩罚、人人都值得毫无畏惧地坚定说出。虽然史实的 Milada 有其党派与立场，但本片把那些左派右派等不同取向的政策与立场争辩都跳过了，就专讲这个“自由”。这自由说来容易、做来困难，任何人要消极保住自己性命容易、但要积极实践价值很困难。本片乍看之下是反共的捷克与反共的美国联合起来拍一部反共女英雄片，但其实它把这个“自由”的价值分了三个不同时期来讨论，那三个不同时期的威权面貌截然不同，但似曾相识地处处提醒我们过去幽灵：
第一阶段，本片前段大约十五分钟，从 Milada 1933年生女儿到 1945 年纳粹占领结束。这个阶段，除了快速交代她的家庭背景及家人感情之外，也快速交代她如何在政坛上崛起成为两性平权与社会福利推动者，但更大的问题在 1938 年进入捷克的纳粹势力。此时，自命小国的捷克斯洛伐克许多政客都委屈求全当纳粹合作者 (Nazi collaborator)，连她自己的妹妹都为了保护家人而极力反对她出头。在此 Milada 第一次遇到“守成保护 vs 冒险改变”的取向冲突，妹妹选择了前者她却选择了后者，不但在姐妹间造成心结，也让女儿度过了痛苦失怙的童年，虽爱妈妈却不解。
第二阶段，本片主体大约一小时半，从 Milada 1945年参政到 1948 年下狱再到 1950 年行刑。前段占领捷克七年的纳粹只是小菜，Milada与家人好运度过难关重团员，但重头戏还是笼罩国家四十多年的共产党统治！在此，虽然 Milada 选上了国会议员，但没两年背后有苏联撑腰的捷共就开始搞恐怖统治，包括秘警跟踪查水表、甚至威胁与暗杀，才刚刚脱离纳粹统治才没三年的主配角们纷纷唤醒纳粹记忆，纷纷恐惧“下一个纳粹竟马上就来”、甚至感叹“纳粹压迫之余还留一丝基本人道”犹胜共产党。人人知道厉害纷纷跑掉了，唯 Milada 心念故土迟迟没走，要走已太晚。
https://www.kfilmu.net/obrazky/fanart/milada.jpg
在此，占了全片大约一小时的主戏，是 Milada 从失势到下狱进而“屈打成招”的过程，一点都不英雄式地光鲜，反而如狗熊般凄惨。要 Milada 弃守价值输诚于共产权威，层次很多方法也很多：首先，共产党新总理大方给她官做，但她不做；派旧日盟友去游说她做，她心领婉拒；派昔日属下去威胁利诱，她不知好歹；派密警去跟监并威胁她家人，她仍相信司法；把外交部长谋杀丢下楼给她看，她知道厉害仍不退缩；盟友们纷纷流亡丈夫也催著快走，她抱持希望赖著不走；终于被抓下狱后，她问心无愧不签自白书；侦讯官员明知她无罪不忍办，但家人一被威胁马上照办。
Milada 在此片描绘下，首先是个家庭人，再来才是个政治人。她当政治家向来推动的就是两性平权与社会福利，基本就是要人人生活心理都能更加圆满的事业，反应在角色身上也是坚守这些基本价值。于是她的最大冲突出现了：女儿生出来跟妈妈都还没相处过几年，都已经让阿姨代为养大成为了少女，难道自己为了外界的国家民族与人权、牺牲内部的家人安全女儿成长与妹妹辛苦，这样值得吗？岂不是个坏妻子坏姊姊与坏妈妈？这一回 Milada 也许身体是在劫难逃，但心理这个难关必须要克服，才能神完气足地在共产党安排的“审判秀”认罪大会上，毫无畏惧大声说不。
第三阶段，本片头尾大约十五分钟，时代已到 1990 年天鹅绒革命后的新政府，他们终于赶走共产掌握政权迎接新时代！而他们也把 Milada 的女儿 Jana 请来在摄影机面前交付书信，象征新政府将承继 Milada 这民主斗士的荣光走向未来！嘿嘿，这场“交接秀”和共产“审判秀”说穿了都是 Milada 明言唾弃的“政治大秀”并没啥不同，但女儿 Jana 打开迟来四十年的书信后能得到母亲的启示吗？Milada当年挣扎于大我小我之间的心理难关，那政治与人性归一的解法终于揭示了：对女儿的爱，不只是陪伴在她身边，更是坚守价值实践大爱，如一道星光为她点亮人生未来。
http://en.hurych.cz/files/photogallery/milada/milada-013.jpg
此片对 Milada 史实的考究，看得出来是满怀敬意的，不论是她在那场“审判秀”的台词、她在临刑前的遗言、乃至她留给女儿的书信内容，都出自史实并精简摘要提点价值。在人性上，最令我感动的是那封她写给女儿的信，说道“信就像是星光，其实发光的星球早已毁灭、其实写信的手早已入土，但看见信的你就像看见星光将点亮一切”；在政治上，最令我认同的是她在审判时的自白，大方承认受指控的罪行、却否认这行为有罪：“没有人应该为了大声说出自己的政治理念、价值信仰，被视为叛国而受到惩罚”，更一再表述自己热爱国家与人民，只是对国家方向有意见。
听到这句话，我一方面为这些历史人物因发表言论受到迫害而唏嘘，另一方面也珍惜我们现在的自由。常看西方古装剧的观众，应该都对 "That is treason"这句台词耳熟能详 XD 这种“叛国罪”修辞在许多不分中外的古装剧都朗朗上口、本片时代到了 1950 仍然不例外、甚至在 2019 年末我们还依稀听到那么一点点叛国罪重现的声音？但我很高兴，那声音在我们这时代一闪而逝马上就被否定了。投完票心情很好，开完票生活又将重回正轨更是美好，我们这个什么颜色都可以畅所欲言的国家、还渐走向小党林立百花齐放，只能庆幸本世纪民主得来不易，值得珍惜更要守护。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NKbvYs_-St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