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辈子尚未有意识地看过茱蒂嘉兰片、也不曾有意识地听过茱蒂嘉兰歌曲，只有在许多场合看到《绿野仙踪》的海报、也在许多场合听过公众播放的 "Over The Rainbow" 、国中看过一部《纽伦堡大审》日后别人告诉我里面有她我才知道... 我对《茱蒂》这片故事主人翁 Judy 的认识就这样子了。对我来说，这是 2019 年台湾上映的第十部音乐人电影，虽然我到 2020 年才看：
《没有烟硝的爱情》 2019/02/14 上映
《逆光天后》 2019/03/08 上映
《魔力女声》 2019/04/19 上映
《意乱提琴手》 2019/05/31 上映
《火箭人》 2019/06/14 上映
《靠谱歌王》 2019/06/28 上映
《她的摇滚滋味》 2019/07/05 上映
《铿锵玫瑰》 2019/07/12 上映
《首席指挥家》 2019/07/19 上映
《茱蒂》 2019/12/20 上映
这其中，有许多关于年轻人努力实践音乐梦、有几部关于音乐之道的黑暗警讯、那黑暗有的来自外界压力席卷绑架音乐人、有的关于音乐之途本身的危险诱惑... 而这部《茱蒂》，我觉得是其中最最绝望的一部：它把音乐演艺事业的黑暗都爬梳了，包括外界的绑架与内部的诱惑都谈了，它唯一没谈的竟是“年轻人实践音乐梦”这艺术的初衷，它甚至第一镜就是一场艺术猎才的绑架与禁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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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史实的茱蒂嘉兰出身成长乃至事业发展一路走来是如何，只透过此片透露出来的讯息来建立我的认知。这位 Judy ，看来有种非常强烈的不安全感，她每每渴望着某些人生之美好、但在外界的威胁或诱惑下她往往自认得不到、于是只好屈服于眼前权威愿意赏她的东西。第一镜，未满 16 岁的小童星 Judy 并没有表露对表演艺术的兴趣与热忱，只表露对一般女孩的平凡生活之向往、后来表达的更是有午饭可吃有充足睡眠这些基本的儿童福利；但当那位大老板提出“要走可以，就像一滴雨水消逝在洪流”，她满脸惊恐却卑微顺服地求饶道歉了。
身为一个家长，我最最害怕的就是看到孩子对大人权威与淫威的屈从，仿佛一只小宠物般知道自己的生命掌握在对方手上，只有装出可爱笑容卑躬屈膝摇尾乞怜，说出大人权威喜欢听的话让他们龙心大悦。这位 Judy 难道没有家人可以保护她吗？听这位大老板说来她的家长很糟糕、听长大的 Judy 老气横秋随口说来也在一个很糟糕的妈妈治下度过了童年、说不定童年的她要是真回家也未必有爱？
戏份很快切到年长的 Judy ，场景是 1960s听着披头四的伦敦、应该是 1967 年性犯罪法将同志性行为除罪化之后、Judy的此时大概是芮妮齐薇格拍摄此片时的 48 岁左右年纪？尽管电影在这事业的最初与结尾双线跳跃着，两线她关注的都是“孩子”，她唱的歌不是关于梦想就是关于爱，而童年缺爱的她年长后对孩子的保护与依恋也格外强烈（不然前夫要求监护周一到周五，帮自己分担未尝不好，女儿乐意也并没忘记爱妈妈）。童年很重要，是人一生世界观人生观等各种基本观念的成形期，如果在这阶段有什么该发展的被硬生生跳过了，不管长到多大都是要补回来的。
我第一次在电影中意识到这件事，是看 2011 年意大利片《落跑教宗》，连八九十岁的教宗爷爷都还有童年空缺的修炼待补完，那《茱蒂》里四五十岁的 Judy 一样要补也一点都不奇怪。孩子童年，很快都会各自展现不同才能，略超平均者往往被家长送去才艺班加强耕耘、超凡更多者往往被校队猎才过精实生活、真正超凡者恐怕很快就被校外组织猎才甚至被征召报效国家了！正如《红雀》的芭蕾与谍报世界所云“你的身体是国家的”，在《茱蒂》这种美国背景电影里则是“你的身体是片厂的”，尤其在那人欲横流的好莱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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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身接触过不少国际级艺术家，每每在台前看他们技惊全场风华绝代、但到了台下偶有不知所措、甚至待人处事有一点天兵，如有负责任的经纪人在背后帮忙照顾打点还能得保不失，如果跑单帮靠自己那可就随人顾性命... 这时，往往最重要的人是萍水相逢的艺术行政，他们可能固定于乐团或固定于场馆、接待各种客席艺术家送往迎来着，表演艺术大饼他们分不到只是领薪水糊口、但他们对艺术家无利可图没有欲望更无执念只求把事情办好。这种艺术产业里专心致志完成任务的小螺丝钉，有时反而是最坚定可靠的力量，本片戏份不算很多但存在感极强的 Roselyn就是代表。
许许多多艺术家电影谈创作、谈卓越、谈爆发力、谈明星魅力、甚至谈艺术的神光，我个人觉得常常流于唯心主义，仿佛艺术就是一群有想法有创意的人们彼此激荡摩擦火花而成的。本片 Judy 在这晚年的潦倒人生中身边从来不乏这样的人，总是有数不清的人带着崇拜的眼神操著夸张的言词加以戏剧化语气告诉她“妳太棒了”“人们都爱妳”“妳可以做到”“妳前景无限”，其中以把她逗得最乐呵呵的创意人 Mickey 为集成，让她在绝望中投射一切希望、然后乖乖交出一切赌注、还故作自信地告诉自己这都是成熟自主的决定。
本片杯觥交错畅谈艺术与创意的场合不少，但这种场合中只有两个煞风景身影，一个是艺术行政 Roselyn、另一个是乐团的钢琴领奏Burt，在一片热情鼓譟炒热气氛的逢场作戏中，就他们俩公事公办、冷静面对、解决问题。当 Mickey 为 Judy 做着开发英国市场扩大创业的千秋大梦时，就只他们两个眉头微皱笑而不语，Judy一度不太服输地“妳觉得我做不到吗？”但眼光务实只求忠实完成表演的人，要顾的不是明星的大梦，而是表演者的身心状况都在正轨上。也许，对一个从小就被爸妈带上舞台送进影坛丢著不管的孩子来说，这样冷静踏实的身影正是她所需要的爸妈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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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似 Roselyn的角色，在她童年也有那位片厂保姆，遵循公司指令严格控制她睡眠饮食，让孩子陷在一个所有需求都不被满足、所有渴望都不被回应的空缺中。也许童年有这保姆，长大遇到类似打点自己行程生活的助理，Judy也世故地难以信任吧？看 Roselyn也曾说出“上场就对了”或“就算为了我”，说不定 Judy 只觉得又是一个按表操课禁锢我的机器管家？只是 Roselyn慢慢流露她作为艺术行政的不同可能，可照养身心扶助 Judy 顺利演出、可安排烟火让 Judy 圆个梦... 甚至到 Judy 已没有演出时，还能准备一块似曾相识但这次真能吃到的蛋糕！一切会心在此印证。
话说，此片谈 Judy 晚年东山再起的失败、争夺监护权的失败、最后演出的失败、这一切都在逝世前六个月发生仿佛人生的失败句点？我看这片倒不如此悲观，也不觉得这个从小被掏空的可怜孩子只是一只待救笼中鸟。她尽管童年不健全，上了贼船也难下，但在极有限空间里仍有她的能动性，仍努力伸张她所能伸张的自我。一开始，也许只是要求一点童工权益、却被虎狼老板震摄硬生生吞回；中段曾率性吃汉堡跳泳池好像很爽快、但很快知道这是拿自己的安全在豪赌；那童年的 Judy 最后做了什么事情、让晚年的 Judy 回想起来知道我烂命一条仍有无穷力量呢？
也许就是小 Judy 的认真罢？小 Judy 和男童星 Mickey Rooney的拍拖，这位懂得竖起壁垒保护自己的 Mickey 只是逢场作戏，老板与媒体要什么我们照做就是别放真心，演出结束也别管观众自己下戏就是；但无可救药掏心掏肺的Judy，难以接受逢场作戏、无法抛弃热情的观众不理，她知道台下有这么多人喜爱她、一无所有的她唯一能给的就是不保留的爱。掏心掏肺的演艺人生很伤身，长年令人多愁善感患得患失形容枯槁；但也唯有掏心掏肺的演艺人生，能以无私的爱换来观众共鸣。德不孤、必有邻，真诚爱你的未必在聚光灯下演艺圈、说不定在黑暗的后台与观众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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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片，看似是 Judy 悽苦的一生临到终点仍一败涂地、一无所有只剩看不见的观众之慰藉？但我却觉得最后这一幕，是她终于看见了自己不曾相信的真情：原来我真心付出的演出、真诚交心的一晚缘分，真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换来爱，不在意我的技术表现更不计前嫌。艺术之道很痛苦、艺术成为娱乐事业后更是黑暗，多少有才的孩子就这样被无良的娱乐机器绑架压榨扭曲过一生？我欣赏本片之处就在这极黑暗的世界观呈现，然而它细火慢熬最后给予一记回马枪，即使在最黑暗中仍揭示超越的希望。
2019 年这么多音乐人电影、近年这么多演艺明星传记片，此片的深入体察与温暖救赎在我心中就是第一名！片末那句格言 "A heart is not judged by how much you love, but by how much you are loved by others"如何呼应本片呢？它本身真有道理吗？这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本片 Judy 尽管自己孤苦绝望仍不忘记真诚去爱、而她在接近人生终局的舞台上受到“审判”时，得到了一场如天降甘霖的爱。
这苦路到底看见曙光的故事曲线，令我感动莫名！但还是希望每一个产业与机构、每一个家庭与学校，还是多多倾听孩子放他呼吸健康长大吧。也许苦路纠结成就了无数艺术作品？但我宁可这世界少几条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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