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的电影看得不多，但最后能用这部来做结真是太好了。情节铺排和情感蕴酿、主
题连结上做得自然且相扣，用点题的方式，却能让观众自行进一步思索，也不显得轻描淡
写，就是一个好故事，感动且满足。
《燃烧女子的画像》是一部充满女性主义的文艺爱情片（粗浅说），而我激赏的是她
无处不展现著女性主义但又每一处不愠不火，恰到好处，点题地细水绵长。而且她真的太
浪漫了，这样含蓄却浓烈的浪漫带来的后劲极强，离开后才逐渐意会过来，感受那样的感
受。爱人让你微笑，爱人让你道别，爱人向你传达爱意，在爱人的凝视中，爱人的脸庞熠
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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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有雷
一、父权的如影随形
男性大半时间在电影中是缺席的，但能很明显地感受到父权社会体制仍然在各面向影
响着剧中角色，以及是如何渗透进这个故事。隐形的压迫与束缚令女性想对抗也无从对抗
起，没有能具体抗争的目标和对象，跨越了一道永远还是有下一道，被无形的规范规范著
，就是如此无奈和乏力，好真实。
在那个时代背景，画像比自己先来到夫家供人鉴赏，男性拥有你的画就是拥有了你，
如母亲说他第一次来到宅邸，发现自己的肖像与自己对视，像是在等待，当房子拥有了你
的画像，就像一个巨大而空荡的牢笼，将女性永远囚在婚姻与家庭里。
女人的选择不是婚姻就是修道院，后者甚至快乐许多。但所有的快乐都必须限制在一
定的规矩内，她有自由，但也是被限制的自由。
Héloïse被迫成为原本根本不属于自己的婚姻的替代品（结果是她姊还是她根本不
重要，只要是个能结婚的女性）；母亲懂得体制的悲惨也懂女儿的愤怒，却也只能对体制
臣服；Marianne说女人不被允许画男人的裸体，被排除在重要主题外；Sophie的意外怀孕
及私下堕胎（虽然没有着墨，但我第一个反应是她被庄园主性侵）。以及从头到尾，电影
一分一秒流逝，便是一点一滴推动她们的关系终究要在Héloïse嫁给他人做结，宁静的
庄园生活将要消逝的隐隐忧虑。对于社会体制不刻意着墨，却能无处不感受到隐形的压迫
，女性生命的侷限。
但在这样的规范下，她们仍然努力地活，想要鲜明地活。她们仍然要面对自我，会探
索爱情，会共同歌唱，会想要奔跑。
二、阴性的力量
剧中有一幕很重要的篝火晚宴。野宴当场，Héloïse于修女的歌声中沾上了火焰，
烈火燃烧裙摆，我觉得燃烧的不是禁忌之爱，而是女性本身这个意象，象征她这样的女子
在父权社会的框架下被焚烧，且得承受有如被焚烧的痛苦。但当她丝毫不在乎自己著了火
，坚毅地看着Marianne，这一刻意义就被反转了，不是火焰想吞噬她，是她拥有火焰，她
成为挟著烈火的女子，熊熊燃烧的能量。
很喜欢野宴这场戏，是唯二故事中出现音乐的时刻，而那是由女性的声音和肢体创造
出来的音乐，包覆住了Héloïse和Marianne的感情，很阴性的力量，很震撼。也喜欢她
们隔着火光对视彼此，情意在不断往返的镜头切换中不断堆叠，直至燃烧。
在Sophie堕胎的时刻，Marianne不忍心地转过头，而Héloïse始终紧蹙著眉，并轻
声叫爱人好好看着这一刻。晚上，Héloïse和Sophie摆出那样的场景要Marianne做画，
这一幕有其震撼性，她们三人共同记录下这对于女性的重要时刻，尽管在当代这怕是必须
被掖藏着的阴暗事物，在艺术界也是不入流的，但对于她们来说，这才是真真切切属于女
性的生命经验，珍贵且值得被重视的，艺术的伟大主题是关于男性，但不代表女性在真实
世界中是真的销声匿迹的。
女性能量展现及包容的部分有坚毅也有温柔，樱桃仔抑制经痛、采摘熬制草药、年长
女性替年轻女性用祕法堕胎，都带有一种在主流社会价值的箝制与漠视下，女性自己研讨
出来应对生活一套方法的意味，并随着时代传承与变化。
三、角色的情意
最终还是要回到两女间的关系，我想这部电影动人和吸引人的很大一点在于她们的凝
视与被凝视，如何在那些沉默的时刻，克制的镜头，那些简单却饱含深意的互动，感受情
感的酝酿。
电影从Héloïse得知Marianne的身分后进入下一章节，Héloïse要画，怕也是从短
暂的逃离中终究接受自己逃不开的命运，于是决定要把这富意义的一幅画交在Marianne手
里。当然，“我在你眼中是这个模样吗？”，“我们的关系就只有如此吗？”的愤怒和挑
衅，最终成就为了证明和平反她们之间的感情，宁愿使得要爱人画出一幅将会拆散她们的
画作，也是一种格外的浪漫了。
电影中有五次Héloïse坐在椅上，Marianne描绘的场景，而每一次她们之间的张力
和情绪都大不相同，也是非常有意思的部分。
“当你凝视着我，那我又看着谁呢？”
至此，Marianne才惊觉双方角色的交错，当他专注地描绘Héloïse时，对方同时也
是专注地描绘自己。这场双方对于描绘彼此模样的攻防是太精采。
“当你心神不定，就会紧握双手；当你备感尴尬时，便会咬紧下唇；当你感到困扰，
你不眨眼睛。”
“当你不知道要说什么，你会触碰额头；当你失去控制，你会挑起眉毛；当你侷促不
安，你会用嘴呼吸。”
这样贴近的观察与了解实在让人太过羞怯，两人近距离间的强烈张力也令人屏息，被
画者的眼神过于炙热，以致画家几乎是败下阵来。有趣的是，被画者，尤其是女性，在那
个时代只是一个被凝视和乘载欲望的客体，画家应是主导并控制场面的角色。在这里却翻
转了，身为被画者的Héloïse所展现的主动性和步步逼人是挑衅也是挑逗，几乎让画家
招架不住，只能退回自己的安全领域，但情欲早在两人的互动中不言自明。
Héloïse强烈反应两人的位置并无差异，以及攻防后那略显得意的笑容，和
Marianne从富含余裕落入窘迫沉默的模样，这三个时刻在在令人莞尔。
但可不能说Marianne是被动或落下风的人，这部的看点始终在于两位女主角的凝视与
眼神对峙，之间的张力每每都使人屏息。Marianne一开始只是用画家的眼光在观看描摹的
对象，但曾几何时杂揉了情愫，能包藏于冠冕堂皇的理由底下，而Héloïse又是从何时
开始以爱的角度凝视。那些细微情绪与情感的变动都没有明显以言语或行为说明，但在她
们每一次的互动中都隐隐推动。
“你多拥有了一点我就责怪我。”
“你希望我反抗吗？”
“是的。”
“你在要求我反抗吗？”
“不是。”
尽管Héloïse愤怒，拥有叛逆的精神，但当她成为服膺于传统婚姻的人，谁能指谪
她不痛苦，谁能指谪她不反抗，谁能指谪她是贪图安逸而不选择抗争呢；尽管Marianne想
要保有他们的感情，但她何尝不知这最后只是徒劳，没有人逃得过，所以她想要，但又不
真的能要，她知道，所以竟自主说了不。
我特喜欢他们对抗争的争执，非常巧妙，酸疼得苦。都苦在看不见的地方，苦在不管
他们是如何的灵魂都会被体制削成固定的模样，而她们没有能抗争的对象，却只能以此伤
害最珍爱的人。
疼痛也有，甜蜜也有。我喜欢她们慵懒的躺在床上，或互道早安，或绵绵絮语，分享
爱人的时刻。我也喜欢最后一夜她们安静地凝视彼此，尽管明天就要分离也不表露忧伤，
她们因为爱人而微笑，抓紧剩下的每分每秒，好像只要一直凝视著彼此，令人痛苦的别离
就永远不会到来。
四、令人晕眩的浪漫
最终仍是被几幕意识到她们间深情的方式冲刷的难以自已。
Héloïse问Marianne她通常都会说什么来逗模特儿笑，Marianne举了好些例子，结
果在传达了彼此情意后的下一次绘画时，看到很专注看着自己，描绘自己模样的Marianne
，一直酝著愤怒的Héloïse却止不住笑意，频频露出笑容。
有如重击。是爱人让你微笑，是爱人才能让你微笑啊，属于你的答案在此。
以及神话的新意。一开始迟迟想不通那犹如鬼魅般身影的用意，最后晓得了，应该说
我选择这样解读。前两次是Marianne主动的回头，看着白纱身影消逝，也预言着她的爱情
，是诗人的回头。但最后一次回头是因Héloïse说的“转过头来”她才回头，是爱人的
回头，也是爱人让她回头，是爱人叫她回头。
呼应她们对神话的讨论及反转，以及要让她们自己走了这一出，这个现代神话才被完
整。前两次是诗人的回头，最后一次是爱人的回头，太浪漫了。
道别的词没有直接说于她们之间，但她们两个都知道，也只有她们知道，那声回过头
来以及转身，就是在告别。我爱死这样的方式。
最后，当Marianne多年后看到Héloïse的画像，当她看到她手中的书本，那一瞬间
，爱跨越了时间，以不同的形式，确切传达给了爱人。Héloïse有多么深情，在自己再
度要被他人描摹画像时，她选择在此刻记下自己的心意，那是一种提醒，也是一个告诉，
诉说他们的爱，也告诉爱人他没有后悔，选择记住。小小一个28实是很令人冲击。
电影没有背景音乐，也不需要，两人真挚的情感自然就引领观众，透过角色互动而牵
动的起伏就已足够。最后一幕极度放大的交响乐的用意感觉会引起很多讨论，好或不好其
次，但当下真切让人一窒，我觉得这是唯一一次也是在最后的最后，决定终将她们心中的
情感释放于整个空间，充斥所有感官的汹涌，让人感受。
此刻Héloïse的心绪也令人久久不能自已。
Marianne再见到Héloïse两次，对方都没有见到她，但如最后一幕无限拉近的镜头
一般，她将她这一刻保存下来。
电影拍得让人很舒服，充满女性的空间，取景的方式，色彩的呈现。色彩是真的很漂
亮，场景与人物鲜明地映照，画面不需再用其他方式渲染就显得生机，我喜欢当他们在室
内映着火光，恬静地凝视彼此、绘画、亲吻、交谈，轮廓暖如油画的质地。
是一部好电影，推荐还在上映时去感受一下，这份为2019年收尾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