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闪光出差到比法边界，参观了一间博物馆，为我讲了一段历史故事也推荐一部 1984年老片：比利时民族英雄爱国片《法兰德斯之狮》De Leeuw Van Vlaanderen ，由比利时建国之初荷语社群浪漫主义兼民族主义作家 Hendrik Conscience 的 1838 年同名历史英雄小说改编，题材是 1302 年法兰德斯从一个法国辖下的伯爵属地独立出来的战役“金马刺之战”Guldensporenslag/Bataille des éperons d'or，以从战死骑士身上取下的超过 500双金靴刺得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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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战役发生在 1302/7/11，是史上第一次农民与市民步兵为主的军队打败贵族骑士为主的军队，法兰德斯伯爵国独立了、法兰德斯诸城保住了贸易自由欣欣向荣、当代比法国界的格局大致奠定了、有人认为当代荷兰比利时的荷语也因这仗胜利得以保存... 于是 7/11 成为当代比利时的法兰德斯庆祝纪念日，总之对比利时与法兰德斯来说都有建国神话的地位！今日要看这场战役的始末以及法兰德斯民族主义的形成，可到比利时西端城市 Kortrijk 的博物馆 "Kortrijk 1302"参观。
这故事理应是比利时民族史诗，在比利时影史上倒是只拍了 1984 这一片，也许是 1980s时这种西方国家的英雄史诗与建国神话古装片还方兴未艾、才给此片集中了资金与热情拍出吧？看看当代 2000-2010s 的比利时片已经几乎没在拍这种了... 喔不，还有一部，是 Adrien Brody 与 Sophie Cookson 主演的《皇帝》Emperor ，谈查理五世与根特暴动，不过因为制片公司倒闭现在去向不明已经快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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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今天回头看这部 1984 片既像是阅读七百年前战史、又像是阅读三十年前电影历史，各种制作层面好不好已经是次要、看他们怎会这样处理才是种趣味。这部《法兰德斯之狮》看似想要拍得像《宾汉》与《万夫莫敌》那种阵仗，但显然自己银弹不够技术也不及好莱坞水准，于是就大量运用比利时自己的平原森林与古堡古城场景，尤其要拍作为7/11“金马刺之战”之导火线的5/18“布鲁日晨祷”大屠杀，更是大量动用布鲁日古城场景！
只是看那制作质感也知道，尽管规模很大气势不输人，但细节是相当简陋的，服装努力做到了“骑士 vs 平民”的对比、贵族骑士也努力做出了地域与家族特色、现代街景也被努力地妆点改造像是中世纪，但明眼人都看得出破绽连连，还比较像是一场逢年过节现场演出的古装战争剧 re-enactment。
不过我还挺喜欢那年头拍史诗片的一种浪漫感、热血感、以现在眼光看恐怕是种狗血感。它很喜欢搞当下的群戏大排场、很喜欢万众瞩目下主角或华丽或神圣地登场、很喜欢历史人物针锋相对言语交锋、更喜欢一言不合怒发冲冠撂下狠话。我们当代读历史都知道引起战争的政治经济民族因素很多，但这部基于 1838 史诗小说的 1984 电影喜欢让这些大脉络退居背后成为背景、让有名有姓的个人英雄与万恶坏蛋站出来 tête-à-tête 、让一场地域间的民族间的与阶级间的战争个人英雄化宛若报私仇！Everything is personal XD
电影分三段：第一段谈贵族冲突，在法国王室与法兰德斯伯爵间，令法王腓力四世悍然囚禁法兰德斯伯爵而改派法国执政官；第二段谈阶级冲突，在法国执政官与法兰德斯市民农民间，以布鲁日两大英雄 Pieter de Coninck & Jan Breydel为代表，受尽欺压发起“布鲁日晨祷”屠杀法国人；第三段是高潮“金马刺之战”，骑士为主力的法国对决少数骑士领导大批市民农民的法兰德斯。这结构简单清楚，全片 100分钟其实也没多少场戏但场场剧力万钧，大体只交代重要事件铺出开战成因与正当性，复杂的大政治简化为个人代言的大仇恨，中间细节步骤用旁白带过如纪录片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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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段，贵族间冲突，从法兰德斯老伯爵 Guy of Dampierre 与将继任的长子 Robert of Bethune 受法王召见却被囚禁开始。史实这段冲突很久，电影则靠这召见舞台简化为单一事件：法国在全国大兴建设大展军武，要成为大国很烧钱，就看上了全国最富裕的法兰德斯伯爵领地，希望剥夺其自治权以便侵吞其财产并向其下众多欣欣向荣的纺织城市课重税。
在此贵族间的契约与默契是要维持的，但电影安插了一个戏剧化的坏女人来挑拨离间：腓力四世的皇后 Joan I of Navarre 与她的弟弟这股外戚势力。她在宫廷里展现强烈占有欲、对法兰德斯展现强烈的鄙夷，更糟的是她看到法兰德斯伯爵的孙女 Mathilde 美如天仙自己相形失色时、更加爆气誓言把这万恶土地的农民与女人小孩杀光光 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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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戏剧化的坏女人把这一切经济政治冲突化为私仇，那当然也有戏剧化的男主角把这一切化为英雄传说。有“法兰德斯之狮”称号的下任伯爵 Robert of Bethune，他史实是被法王从 1300 囚禁到 1305 年才回去当伯爵，但他是响当当的“法兰德斯之狮”、既是 1838 书名也是 1984 片名更是比利时建国一百五十多年来的民族象征、怎么可以让他乖乖被关错过 1302 金马刺之战？
于是他被描绘为一个为正义爆气的王子，见到任何不公都直接拔剑、砍倒一个又一个嘴脸嚣张的法国人、对方纵有千军万马他一样来去自如、只有老爸哀求他委曲求全时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弃剑就擒。不过他三两下就可以违背史实越狱出逃成为流浪骑士、隐藏身分伺机而动偷渡回国；只是当听说我自己漂亮女儿被法国坏皇后绑架时，二话不说冒着行迹败露也要为了女儿畅快杀一回！根本法兰德斯热血好男人榜样 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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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段，阶级间冲突，这才是“金马刺之战”令比利时人热血沸腾的认同基础，是我们努力工作经商有方有钱大家赚的比利时平民、对抗荒淫霸道极权领导强占财产的法国贵族统治者。事实上此时法兰德斯诸城以布鲁日为首和法王最大的冲突，在于当法国和英国全面对抗时，法兰德斯竟继续对英纺织贸易而偏向英国。这点冲突在本片有轻轻点出，但电影偏重的主要冲突很洒狗血：那是贵族对平民的瞧不起、对平民的横征暴敛、对良民的白色恐布，更糟的是坏皇后 Joan I of Navarre又来煽风点火了！雍容尊贵夜夜笙歌的她看这群法兰德斯蟑螂怎么看都不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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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带出的两位史实主角，电影描绘刚好一高一低、一文一武、一细一粗、一个负责智谋领导一个负责英雄呐喊。文的是法兰德斯产业领头羊布料公会会长 Pieter de Coninck、武的是一般中世纪城市也都有的屠宰公会会长 Jan Bleydel，前者谋划战争是看在法兰德斯诸城市民的长远利益不妙，后者加入战争则是与法国不共戴天的灭门之仇，电影把理性感性的正当性都做足了。
这里拍了一堆法军暴行如吃饭喝水般吊死好多人、更狗血的是拍了一段法军强奸女人杀死小孩就在镜头正前方毫不手软，这可比好莱坞史诗片强多了！而且法军逞凶灭门好死不死还灭到 Bleydel家，那就莫怪 Bleydel红了双眼被推举为人民英雄、一场“布鲁日晨祷”反过来杀光法国统治者不分军民或老幼妇孺。这里拍农民与市民爆气地砍瓜切菜宛若享受一场嘉年华，倒也颇有中世纪乡民浑噩傻气的魅力 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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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段，金马刺之战，第一段的法兰德斯贵族和第二段的法兰德斯农民与市民，看似不相干的多路人马也没交代其相识结盟，就很自然集结在一起。这场军事史上前所未见的“步兵击败骑士”之战，很遗憾电影并没要表达其军事技术的革命性巧思，就只是拍很多马上马下草原泥巴刀枪斧头的混战，倒是有努力表现“平民击败贵族”这阶级之战的面向。甚至有一幕特别让屠夫 Jan Breydel飞斧背刺敌将而中断了伯爵幼子 Guy of Namur 的骑士对决，让主子觉得颜面扫地七窍生烟，但这就是新价值：那些贵族荣耀排场都是一场空，这是贵族农民务实合作的新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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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战另一特色是，过去骑士对战留下俘虏还可向对方家族要赎金，但此战骑士没要留活口、平民也毫不客气杀到底，镜头就给法军主将 Artois 伯爵投降求饶，然后平民杀红了眼见猎心喜一枪接一枪... 我挺喜欢此片不怕丑地把这战的血腥残酷若无其事都拍出，一切仿佛只是粗野平民又一个狂欢晚会。然后最嚣张的来了：一位天降金甲骑士大杀法军、法兰德斯军如有神助打完胜仗后、只见金甲散落一地里面没人难道是神蹟？平民皆曰上帝都站我们这边、然后继续奋战恭请法兰德斯伯爵归来... 殊不知，这如神的金甲骑士也只是造神，一切都在“法兰德斯之狮”神话计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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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这部 1984 年老片各环节制作都有点粗糙，而且 IMDb 评价还普普通通，不过我有点惭愧地承认还看得挺乐的，觉得它有拍出道貌岸然的排场、也有拍出道貌岸然崩溃后的荒唐，它有拍出阶级战争热血沸腾的激情、也有拍出那激情底下的莽撞与残酷有多光怪陆离。它基于一部召唤法兰德斯民族主义的 1838 小说，在现代法兰德斯民族运动与分离主义正夯的 1980s拍摄，表面上像是一部宛若《ID4 星际终结者》与《决战时刻》那种大美国主义的“大法兰德斯主义”片，但它也和罗兰艾莫瑞奇片一般在民族主义和爱国主义下处处流露着自婊...
我只能说，最近看了高规格的战争片《决战中途岛》后，真希望像罗兰这样的大导能够有更多后进、能够多去挖掘其他经典战事题材，譬如这部《法兰德斯之狮》题材重要视角有趣只可惜制作水准还真原始，值得 21 世纪更高规格的重拍呀。此片全部荷语发音，连法国人都讲荷语，应该是没什么实体或串流资源可以让我们看，不过水管竟然有全片而且还有全英语字幕！有兴趣者参考参考。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Akto370-lX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