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异次元──杨雅喆《囧男孩》
“我们如果收集到十台超大的电风扇的话，就可以做一个龙卷风，去异次元喔！”
声音从远处不断靠近，两个男孩穿着拖鞋，在老旧的市场巷弄奔跑。
手上提着一台台四处借来的电风扇，宛如即将建立自己的城堡，溢于言表的兴奋眼神，让
每天充满计算与交易的菜市场，调转了色光，催化出了一丝魔幻之情。
《冏男孩》里两个顽皮吵闹的国小生──骗子一号、骗子二号──调皮捣蛋，作不
切实际的白日梦，说天马行空的鬼话，于是在每天的日常里，穿梭虚实之间，赤手空拳地
或闪避、或擦撞著现实世界。成长之路如此艰辛，一不小心便会扭曲了心性，成为赖皮鬼
，成为“大人”。
然而，在孩童的幻想之中，隐隐约约引示了一条蜿蜒的密道，越过了艳阳与风雪、那些冠
冕堂皇的考验。拒绝成熟，而能保有一丝、姑且以灵魂称之的透明的眼
神。
骗子一号与骗子二号时常叨念著“异次元”，那里的人不用上学、出门都骑大象。令
人遥遥想起了村上春树《海边的卡夫卡》里也存在着的“另一边”，当人们承受了、或者
承受不住世界强加的巨大创痛与告别时，或许就会逃往这个世界所无法理解的另一边，在
不同的维度上凭着生命的本能继续活下去。《囧男孩》中，异次元不断出现在各个角色生
命的断裂点，有一次是骗子二号的同学，一身洁白有礼的小女孩，在妈妈骤然病逝之后，
依然在众人面前撑著微笑，那样的笑容几近偏执，像随着尸体一般逐渐僵硬，失去了温度
。而在这时突而出现的，是骗子一号与二号用许多电风扇搭建而成的异次元通道──那是
生命中的魔幻时刻。三人披挂著卫生纸，房间飞满絮羽，即将要出发去异次元了哦，于是
向朋友告别、向亲人告别、向世界告别，当生命走到了断崖之处，惟有异次元，我们才能
幸免于变卖流泪的本能；才能发现别离的痛苦，只是因为，好想要好好地说声再见。
就算长大了，异次元依然存在。
成人与小孩的互相观看，像隔着一层水面，折射来自他者的光，同时反射出自己
半透明的模样，影像交叠成为无法触及的远方。如同骗子二号只身往海市蜃楼般的乐园走
去，那是既非真实、却必须存在的一丝烛光。
成人对于小孩的想像，多有着纯真洁净的意义，更干净、有着完好无疤的核；相
反地，有些人厌恶于孩童的无知、与不经世事的任性。《囧男孩》中骗子二号常对大人们
喊着你们这些赖皮鬼、骗人精，看似完全不理解大人们身处的困境：现实世界的金钱计算
、价值判断，生活被无数的不得以挤压淹没。
它竟成为了真理。
只是，我们何曾不也想任性地对这个世界指控：你这个骗人精！其后，我们厌恶儿童，在
他们衣领缝上笨拙的标记，像拒斥着毒品，拒斥快乐与沉溺；或者我们憧憬儿童，赋予他
们所有美好的意义，如同
随身佩带着谁的遗物，悼念自己的记忆。
一体两面地，藉眼前的小孩，还了青春的魂。
到了最后，剪影动画中的男孩，一步一步爬上滑水道阶梯，喘息，继续，身后的
建筑不停崩落，乐园与废墟的界线开始模糊，成长迳自发生，成为末日与创世缠绕并生的
绝美景象。
通过了异次元后，圈起手指放在眼前，世界的景象变成什么样了呢？
我们都曾经见过吧，只是还没想起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