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尔之子》导演 Nemes László 的 2018 电影《日暮》，终于上了外语串流。这一年来我看过不少影评，多认为此片有 Nemes承继《索》片的招牌手法、但剧本完整度和说故事功力差《索》片很多。我看后也同意这故事不清不楚地、角色好多脸好难记、线索好多一闪即逝、呈现平淡纷杂难找重点、很吃观众自己仔细观察抽丝剥茧的功力... 不过呢，此片的导演招牌手法倒是极赏心悦目：近身跟拍帽子美女行走布达佩斯大观园！不论近景的仕女妆发还是远景的古城重现都琳瑯满目令人雀跃！总之我舒舒服服地看得很开心，至于到底故事在演什么？就等看完慢慢回想拼凑。
故事在布达佩斯 1913 年，我们知道一次世界大战即将到来，大战前夕早已鬼影幢幢山雨欲来一触即发... 更别说表面上和一战无关的故事竟在片尾接了一场阴雨战壕戏，这阴雨声竟还跟着片尾曲下到最后一秒钟？故事本体尽管只是一家“布达佩斯大帽店”的继承权风云，但我们大概已知道不管帽店发生什么事、主人换了谁、经营方向为何、人脉连结了谁，恐怕都和一次大战前夕的匈牙利命运有关。话说，一次大战真的想侵略的是德国、被杀了个皇储不得不宣战结果把自己搞垮的是奥地利、但奥匈帝国里的老二匈牙利又与这强权风云何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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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跟着女主角 Leiter Irisz 展开，她是布达佩斯首屈一指帽子百货 Leiter 的创办人后代，但两岁时百货一场大火烧死她父母、她被送到中立的自由港 Trieste受友店扶养长大，但到了 20 岁心念故乡与父母基业，毅然回到布达佩斯直捣帽店吓大家一跳！她是回来寻根吗？她是回来夺权吗？她是回来调查当年凶案吗？她是回来寻找失散的神秘哥哥吗？甚至她将带着天火回来毁灭帽店吗？抑或真如她自己所说“只是回老家找个工作、无薪实习也OK”吗？人人看了她如见鬼魅徬徨忐忑、也如见皇族敬畏三分，难道在这匈牙利的奥匈末日里，她是从天而降的马札尔幽灵吗？
此片无疑是部悬疑片，只是可能悬疑得太隐晦了点观众恐不易抓到，熟 1910s贵族眉角（譬如同时代《唐顿庄园》）的观众尚且不容易从各种举止表情与排场应对来阅读意在言外的机锋，一般台湾观众更是不易入口（台湾没上应是正确决定）。而这悬疑我认为可分为两个方向：第一个，是从摄影机跟随的女主角 Irisz视角去看这鬼影幢幢的世界，这部分 Nemes招牌风格的手持镜头大头跟拍、浅景深远方模糊慢慢接近才清楚、远近交错的耳语碎念悄悄话收音，的确成功营造一种“人人都在交头接耳观看 Irisz”的鬼影幢幢，令人为美女主角好生担心。
只是担心一阵子就发现，Irisz 在这布达佩斯乱世的食物链位阶其实接近顶天？行走江湖人人背着她交头接耳、但人人敬她三分不敢怠慢、又忌她三分不敢造次、唯一可操弄的筹码是吃定她年轻面嫩可欺之以方。但其实她地位极尊贵，黑白两道都要拉拢她，就算中层遮掩不住对她存在的皱眉、低层偶尔逞逞威风吓她个花容失色，高层也总是严阵以待奉她为上宾、顶天的维也纳贵族更非她不正视一眼。这个从帽店延展到贵族时尚与国际外交的 Leiter 家族风云，剧情上是悬疑故事的引子、舞台上是主角城市漫游的理由、但时代上隐然直指战前匈牙利十字路口众生百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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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布达佩斯以延续奥匈贵族时尚大梦的 Leiter 帽店为中心，左右两边两个世界天差地远甚至水火不容！右边，扛下帽店大业的现任店主 Brill及其女设计师团，在 1913 仍努力结交奥地利德语贵族、为帽店 30 周年开草地派对宛如庆祝奥匈结盟 50 年、甚至翻修店面隆重招待皇储夫妇，宛如过去招待茜茜皇后；左边，大帽店真传人 Leiter Kálmán当年自己火烧帽店革了父母命，潜入底层当地下教父组织无政府主义 National-anarchism ，一次次剑指为富不仁的上流贵族与其走狗，更要在奥地利皇储夫妇来访时干一笔大的！（塞拉耶佛与普林西普表示：那我们呢？）
说实话，有没有女主角 Irisz，这左右壁垒分明一触即发的布达佩斯 1913 也没差，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只是人人都想拉拢她站队。右派舔奥的 Brill帽店要拉拢她，即使帽店设计师小姐们对她心怀嫉妒百般排挤，老板 Brill与总管 Zelma仍倚仗她得到奥地利皇室青睐，仿佛唯她是马札尔纯正血统的匈牙利真命天女；而左派反奥的无政府黑帮，尽管底层骁勇斗狠甚至看她一介女流好欺负甚至可上下其手？但教父 Kálmán 奉妹妹若上宾、仿佛有她加入革命才能成？结果她竟把哥哥杀了 XD 哥哥的核心干部还不计前嫌、伸出双手鼓励她不要害怕自己也能独立领导完成使命？
跟着本片镜头代入女主 Irisz视角是有种莫名爽感：这主角游历布达佩斯如入无人之境、她不长眼擅闯禁地没人有种赶她走、她我行我素惹人白眼却没人能管她、她一介弱女子却无人能伤她毫发、黑白两道菁英把她当宝争奉她上宾、她不但自由观察甚至能一念之间改变世界？黑白两道领袖 Brill & Kálmán 身在左右软硬兼施拉拢她，她吃软不吃硬先杀一个投身另一边，然而另一边亲奥保皇的帽店时尚尽管看似光鲜亮丽，其实从父母创店之始就掏空国家牺牲民女喂养巨兽，直到她自己看不下去代人牺牲直闯皇室时，才知匈牙利半世纪亲奥幻梦宛如一场 #MeToo 的性别剥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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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渐渐知道，Irisz 这个半奇幻的寓言角色，大概就是“匈牙利”这失落国家的精神代表，在这 1867-1914的奥匈帝国时代中左右拉扯著，徬徨忧郁到底该跟着传统帝国与皇家时尚行礼如仪？还是该倾听底层怒火搞革命与独立？这对当年的匈牙利一国来说是亲奥与独立的路线之争、对当年一战前夕来说是传统帝国保守主义与新兴民族主义之争、对美好年代阶级社会来说则是左派无政府主义与右派保皇之争、只是不论争端如何拉扯都是一场男性剥削女性的性别献祭... 在这当中 Irisz身为象征性的匈牙利公主，尽管受人人尊敬爱戴与拉拢，其实只不过是橡皮图章洋娃娃。
于是片末，电影跟拍 Irisz脸庞与后颈拍了一整片换过一顶比一顶华丽的“仕女大帽”后，最后一次出场终于大方换成一套民间男子小帽与劲装，要取代教父哥哥 Kálmán 幽灵来自己掀起一场大革命！当然这革命不是什么奥匈帝国史实的革命，在本片的布达佩斯里也只是个清扫主配角群的小暴动，但看着镜头内的熊熊火光与烧杀掳掠总是建立了一种天火焚城的“末日感”，俨然比拟在 1913 这欧洲美好年代极盛期歌舞升平的“华丽大帽”下、国族阶级乃至性别治理充满不公却遭压抑下、极端主义擦枪走火一触即发的帝国末日？
1913-1914 的老欧洲末日，已是无可改变的历史，如果电影是要用 Irisz比喻在这末日前夕的匈牙利，那说实话她也没啥可做的，只有率性打开盒子任百鬼横行把这小世界砍掉重练了。电影末镜，她的重练也只有洗尽铅华走进壕沟当个护士与底层男孩们站在一起，只是那全片一直代言镜头静看布达佩斯疯狂世界的双眼，竟初次脱离镜头直视镜头了。难道，在片末接到片尾 credit 这场下不完的阴雨声中，Irisz 这 1910s过来人正冷冷地提醒2010s的当代观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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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在这一年我对此片的等待中，也是看过几次 Nemes László 的访谈道来“今日社会和一战前夕似曾相识一触即发”的担忧，而玩过匈牙利古城古蹟、向往马札尔千年历史、也关心匈牙利与欧洲极端现状的我，读过他访谈再看起此片竟毫无窒碍入口即化、一切剧情与隐喻都顺水推舟串了起来胆战心惊地。只是对没有如此关心这些议题、或对匈牙利民族历史与美好年代欧洲问题并没那么熟悉的一般观众来说，此片也许真的是生硬难吞了点。
更有甚者，此片从铁面女主 Irisz到布达佩斯的紧绷众生，人人都极压抑而缺乏感情流露的文戏，那暗潮汹涌只可从细节意会、却难从演出对话中言传，作为一场历史回顾的成分比议题论说或感情传达都强多了。这样一部冷峻有距离的电影算是个好故事或好作品吗？我承认有许多冲突感情与道德辩论都是我在脑中根据自己相关知识、受到电影细节提点触发后快速脑补出来的... 仅推荐有缘人欣赏，喜欢欧洲美好年代的、关心一战历史的、喜欢奥地利与匈牙利的、喜欢看美女后颈与仕女时尚的观众，应该至少能享受此片的布达佩斯大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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