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周看了院线上映的英国片《情陷斯卡布罗》 Scarborough，我第一个想到的竟是二十年前在同一个城市拍摄的《哑巴歌手》Little Voice。话说，《哑巴歌手》这种一点也不光鲜漂亮反而满目疮痍的电影当年竟能在台湾上映，现在想想也真是奇蹟。当年我跟妈妈上院线看此片时，仍不知这残酷世界之重，只知道有个养鸽子的小帅哥、和一个爱音乐的孤僻妹，最后为一个纯情的英雄救美、两个爽快的连珠炮轰炸、以及一只鸽子的畅快飞天而莫名感动。
不过自 2002 年我初次造访英国北部海滨度假镇 Scarborough、也在之后多年陆续造访英国其他海滨度假镇后，才慢慢开始意识到《哑巴歌手》这个 Scarborough众生故事的重量。英国海滨度假镇，是近现代“旅游”这回事的滥觞，从 19 世纪随着英国工业蓬勃发展、中产与劳工阶级建立、周末假日奠定与铁路建设完成，“海滨度假镇”就成了英国 19 世纪维多利亚时代的美好年代之繁华。不过很快地，到 20 世纪初尤其一战后这些海滨度假镇就没落了，然后每隔一二十年就是一次小奋起与再次殒落的周期，不知不觉环绕全英的“海滨度假镇”已成了冻结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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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巴歌手》这片，是史上最道地的 Scarborough电影，二十年后终于等到第二部也很道地 Scarborough风情的《情陷斯卡布罗》，看两片中这城市背景似曾相识的不变质感，这没落看来还真成为了一种永恒。二十年前的《哑》片中这城市阴雨绵绵衰败又没落，二十年后的《情》片中这城市还是衰败破旧门可罗雀，也许偶尔有令人满怀希望的一抹阳光，但故事结局终究还是阴雨绵绵。话说，我昨天串流二刷《哑巴歌手》，倒不再注意年轻的男女主角，反而开始注意那些仿佛和衰败的 Scarborough一样苍老的中老年人们。
《哑》的金童玉女 Jane Hollocks 与当年青春正盛的 Ewan McGregor 都还是此片重要卡司中排最后的，前面排的都是中老年明星，包括演哑巴歌手妈妈的 Brenda Blethyn 、演小镇乐坛经纪人的 Michael Caine、演小镇歌厅老板的 Jim Broadbent、演小镇电信工人的 Philip Jackson 等。他们也许不是女主角“小小声”LV的所念所爱，但他们集体俨然架构起了 Scarborough的潜意识版图、更令人惊惧地串起了 Scarborough的无情食物链。
在这食物链中，有顶端的伦敦大牌经纪人 Bingley，地方小歌厅小经纪人都要引颈企盼他青睐；排第二位的是小歌厅老板 Mr. Boo，他毕竟有舞台有产业也还有那么点半吊子的经营与主持能力，能出钱的说话就大声；排第三位的是米高爷饰演的小牌经纪人 Ray Say，他看起来很风流帅气结交名流，但其实他只认识三线名流勉强在圈内不上不下过日子；排第四位的是女主角“小小声”的妈妈 Mari Hoff，丈夫死了还努力想找第二春，一路向上看风流倜傥经纪人，殊不知经纪人只逢场作戏当她是跳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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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焦虑妈妈的大嗓门底下，则是各种任她大声使唤不敢回嘴的小乡民，譬如傻傻当她小跟班只会点头从没异见的邻居 Sadie、譬如让她随手调情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大电信工George、以及被她耍嘴皮子大呼小叫的小电信工 Bill ... 然而真正在她之下位居食物链最底的，是主角“小小声”LV，一个被妈妈压抑否定、只能将自己禁锢在房间足不出户的失语女子。陪伴她的，只有墙上的父亲照片、以及父亲曾带她一起听过的老唱片收藏，她每天听着唱片想念父亲听到如数家珍了，却从没让人知道连那唱功她也学了个全！
这 Scarborough食物链里每一个人都有他还能把握当下风光一回的魅力长才、却也都有个他遥不可及的远大梦想，他们每一个人在庸碌生活中都渴望着食物链上方那人的青睐、却同时仗着自己的位阶向下勒索感情以作为补偿。也许，这整个小镇里自命风华绝代其实沧桑破败的人们、都像是 Scarborough这曾经风光一时而今沧桑破败的海滨度假镇之缩影？
电影中段，当食物链最底层的 LV 之惊人才华被发现、直到顺利邀她为了思念父亲登台演出，我们看见这个小镇食物链层层上推，仿佛人人都要鸡犬升天了、人人都容光焕发了、所有门可罗雀的破败舞台都将重返荣耀、仿佛这没落的 Scarborough也终将如愿以偿再次繁华！但很遗憾，电影在倒数三十分钟的乐观大成功后，马上接着连续半小时一路下坠直到烈火地狱！被拿来当摇钱树的 LV 绝不随这情感勒索的食物链继续起舞。当这剥削最底层才华的投机事业幻灭后，食物链上每个角色都露出了他们前所未见的凶相，自己被上层狠打一耙后、再抱着愤恨不平转头狠打下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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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人都苦闷、人人都渴望，终致人人都投机、人人都有罪的 Scarborough猎食众生之外，本片最光明的无疑还是那啥繁华荣耀也没想，就只是单纯地想接触想关心的爱情小鸟 Bill & LV (Jane Horrocks 居然比 Ewan McGregor还大了七岁！）。也许，正如 LV 唱歌只为了思念父亲毫没在管什么赚钱成名、也正如 Bill 赛鸽只在意鸽子们是否自由翱翔平安返家，这个百年来破败已如恒常、却犹在迷惘地寻寻觅觅的 Scarborough，真正重要的也不过就是彼此相依相惜的生活人情？有没有重返维多利亚时代的荣耀又何妨？
这周看《情陷斯卡布罗》，吸引我回头看了二十年前的《哑巴歌手》，倒是从 LV 的唱片收藏与表演歌单中，又提醒我开始期待下个月底的《茱蒂》。少年时看此片，倾慕于年轻女主角深藏不露的真情爆发、也向往著男女主角那两小无猜无畏权威的纯情自由；青壮年时再看此片，倒是对它一样深刻描绘的荒唐中老年人们更有了感触。那个繁花落尽的 Scarborough如今安在？查查旅游官网与订房网站，也知道它还是歌照唱舞照跳，只是那景观设施尽管打了点折、那价位却格外吸引人！有缘去约克夏旅游的值得来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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