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h" means "I don't know"，双手一摊，不置可否，五味杂陈。这是我那如今已住不起威尼斯的威尼斯友人解释过的，没想到此片让我回想起她、想起她那间一楼也常淹水的破公寓、想起她周遭当地面包店杂货店一间间歇业的老社区、也竟如预言般直指我今日看完此片的心情。以下文章有点乱，因为心思也很乱，还请多多包涵。
为什么“返校”完马上就“离家”？为什么不久前才 come home马上就再 far from home？首先我有种被唬了一回的感觉。上一集《蜘蛛人：返校日》一反过往蜘蛛人从轻浮学习承担的“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让这一版的彼得帕克先急着长大将世界扛在肩上、远离了青春少年的校园生活、而后见识大人这本难唸的经、重回地面韬光养晦当个社区蜘蛛人；结果这 MCU的蜘蛛人连一集社区生活社区任务都还没演过，在《蜘蛛人：离家日》马上又要去承担如天高的史塔克工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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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虚的校园生活
这版蜘蛛人，好像总是脱不出钢铁人阴影，属于蜘蛛人的故事好像已不再重要，能接棒东尼史塔克继续述说 MCU的故事还比较重要。只是，回想过去钢一到钢三、美一到美二、雷一到雷三，上代 MCU三本柱里谁的电影有像《蜘蛛人：离家日》般如此紧贴“复仇者联盟”主题、而非讲个属于自己的故事谈出属于自己的启示呢？怎么看，我都觉得“返校日”到“离家日”中间少了个阶段，不管是弹指消失前还是弹指恢复后的校园生活都好，彼得对校园、对朋友、对发现他真相的梅婶、对蓦然回首就在身边的MJ，好像都已经历一集有声有色的少年成长，只是 MCU直接跳过不多说。
不多说、不多拍，反正粉丝会主动解释完整，好像也是 MCU“双手一摊”的老姿态。我们不知彼得与梅婶经历了什么，只知梅婶又变成样板的社区辣妈；我们不知彼得与 MJ 经历了什么，只知 MJ 还是个卖宅女梗的样板怪妹，和彼得不知交过什么心，甚至这集整集也看不到什么真默契；还有 Ned这个与彼得共度晦涩校园也共同经历冒险的好友，这集也变成纯敲边鼓舖笑梗的角色，不再一起经历什么成长什么；更别说在上集早就像花瓶一样的闪电与贝蒂，继续出来卖那无意义的校园脸谱，和彼得有心结的没有成长和解或加剧误解、和 Ned拍拖的如暑假恋情莫名开始莫名收尾。
这真是个虚妄世界呀！彼得身遭好像已不再有多少事情是有感情有意义的了，人人都变得像个脸谱般做着他一定会做的事、拿手机自拍着他一定会表现出的脸庞。看整个《蜘蛛人：离家日》里的彼得身周高中生活，就像逛一趟他们的学校脸书粉丝页、或是像逛他们众人各自的 IG 页，出现的都是样板印象的无限复制，却看不见他们任一人的真面目。其实在《返校日》中许多角色刻划就已经有这种问题，只是那回还有彼得从漫不经心到开始注意后恍然大悟终于意识到的厚度，至少在 Ned, MJ & Liz这几人身上都有做；但这回，彼得就像生活在万事皆虚的社群网站世界中。
空虚的欧洲旅行
这次《蜘蛛人：离家日》从预告与海报等宣传中就给我们很多奇观飨宴，又是威尼斯老乔 Ponte di Rialto、又是布拉格老桥 Karluv most、又是伦敦塔桥 Tower Bridge ，仿佛在布鲁克林大桥挂惯了的小蜘蛛要来欧洲名城老桥一一出任务似地；不过 MCU的蜘蛛人连纽约布鲁克林这社区都没在谈了，出了国还会谈这些欧洲城市的当地文化与特质吗？当然不会，只有刻板，甚至连《欧洲派》那样对美国屁孩刻板印象的自嘲都没了，就纯粹是消费个没有一张当地人民面孔的风景明信片。
当然啦，看彼得有走访的威尼斯广场、有穿梭的布拉格老城灯节、同学一出站就搭上的伦敦观光巴士，这些地方也还真就是美国观光团走马看花的极端样板，《15:17 巴黎列车》或《老娘也要当间谍》那至少与当地从格格不入开始的异地互动，此片一点都没有，甚至除了狄米崔与厕所女特务等尼克佛瑞相关角色外，连个样板的当地人都没有遑论有血有肉的。说极端点，彼得真有去欧洲玩吗？他们真的有碰到任何欧洲土地与欧洲建筑吗？他们真的有遇到任何欧洲人吗？抑或他们只是坐在一个美国高中巴士里来场胶囊旅游？甚至搞不好脱下眼镜才发现根本待在高中视听教室里？
这是本片砸大钱环游欧洲借大场景的空虚，而本片第二个片尾画面也自嘲了这空虚：阳光沙滩碧海蓝天、甚至躺椅旁的阳伞与鸡尾酒，都可以是投影出来的，那这些欧洲名城谁又不能是投影出来的？突然我才发现片名 "Far From Home"恐怕是有其深意的，有种 "No Country for Old Men" 的味道，这个“离家”所远离的的不只是游欧观光客的美国老家、更是社区小蜘蛛人所熟悉的人亲土亲、更是20世纪老蜘蛛人所熟悉的真实触感。于是 20 世纪老敌人化为 21 世纪新面貌的大反派 Mysterio 光荣登场了。
空虚的复联宇宙
Mysterio 这“神秘大师”就是个爱耍神秘的大师，过去旧版是好莱坞电影特效师，如今新版是史塔克工业研发工程师，我们干脆称他 MCU超英电影特效大师好了 XD 正如 MCU电影喜欢把老漫画置入新世纪、喜欢把天马行空的角色包装成真实置入真实社会、让广大观众为它代言我们人生而热血沸腾、但其实许多设定一戳就破毫无真实的意图。
想想《钢铁人》系列的东尼史塔克，电影用了漫画的史塔克工业与方舟反应炉，成功营造一个“一切都在车库动手做”的工程师精神，令消费美漫电影最大宗的理工科观众仿佛圆梦般热血沸腾；但电影中的史塔克一切都是 One Man Only ，仿佛一个高科技军火工业的研发都可出自一人之手，下面整个大公司都是隐形的。
也想想《美国队长》系列的史帝夫罗杰斯，电影用了漫画的超级士兵血清，让队长从复古二战打到当代谍报，成功营造一个正直无私纯粹光明的美国精神之化身，令心有善念但力有未逮的广大（男性？）观众热血沸腾；但电影中的史蒂夫罗杰斯是个宛如从天而降的存在，没谈父母没谈遗绪只谈个毫无包袱的纯粹正直，仿佛人生的选择都是生来如此理所当然，此前整个成长化育所经历的人生百态都是隐形的。
最后想想《复仇者联盟》系列的大反派萨诺斯，他集合了 MCU二十多部号称写实设定在真实世界的电影、带来了可以写实的一个泰坦星科技军头世界、让我们对“外星人入侵”的灭世恐惧栩栩如生降临下来；但到最后，萨总的灭世是童话式的六颗宝石、与童话式的弹指间心想事成，其实最终一丁点写实的性格都没有，却早已靠二十多片建立了一种号称写实的幻象，令人煞有其事地觉得这情景尽管只是漫画改编电影、但和我们世界息息相关而值得热血一回。
制造空虚的神秘客
讲得一副我很否定 MCU伪写实风格似地 XD 其实这些 MCU电影虽然煞有其事地装作写实、骨子里都是巧妙妆点的虚幻，但虚幻故事背后总还是有反映些现实意义，我觉得就是值得开心看看认真想想的奇幻超英片。那《蜘蛛人：返校日》也是类似，我们值得先看看它描绘的超级坏蛋与超级英雄故事有多写实、然后拉开距离想想它所要给我们的一点思考与启发有多真实。
Mysterio 昆丁贝克宛若满大人般，带着《蜘蛛人：离家日》走上一个神似《钢铁人 3》的英雄焦虑路线：两片都接在一部复联电影后、两片主角都承接着复联时的创伤、都在后复联时代焦虑汲营著，东尼是恐惧外侮而穷兵黩武打造钢铁军团，彼得是努力挂著社区事务一百个不想接棒史塔克工业；而在焦虑中两位反派都以虚假媒体找到可乘之机，不论是满大人的小演员低科技还是 Mysterio 的特效师高科技都一样，令焦虑的主角傻傻跟随了虚幻，最终要学习戳破虚幻反求自身的本能，在东尼是自己动手动脑毋须倚赖钢铁大军，在彼得是闭起眼睛相信蜘蛛感应。
昆丁贝克带着这解雇者联盟，以《不可能的任务》偷天造假的风格，以高科技升级为时下正夯的全息投影。理论上，我们这愈发虚拟的世界若一路发展下去，真有可能做到本片风火水土“元素众”的灭世奇观，能令昆丁贝克这怀才不遇的科技企业家发下豪语吃定“现在的人看到什么奇观都会相信”的；在 MCU的世界里，就像《黑豹》预告曾说“我见过飞天的神”与“外星人从天而降”已经无奇不有了，到现在连萨诺斯外星军团都见过，甚至萨总弹指二一浩总弹指恢复东总弹指灭敌的童话都是真的了，那么类似《神鬼传奇》印和阗的乌云海啸大脸袭来，还不傻傻相信是真的？
本片还安排了一位带队的科学老师一直在碎念“科学之旅变成巫术之旅”、还让 MJ 与 Brad 谈了一次“真实的概念已然消逝”，他们要看的真科学祖宗达文西博物馆都关门了，只能看到虚假投影令人忘却科学的威尼斯运河海啸大脸。看来这个 MCU世界内，已被无限宝石弹指间心想事成的萨总童话搞成了科学虚无的集体反智。那在 MCU世界外的电影院里呢？我觉得也是挺严重，而这和我前述“空虚的复联宇宙”关联甚重，尤其和史塔克工业里 One Man Only 研发钢铁装打造钢铁大军美其名为“工程师精神”的东尼个人英雄主义大有关系。
空虚的神秘客团队
如同过去《钢铁人》系列电影中，史塔克工业总是被描绘成东尼辣椒黑皮三人小公司、背后整个史塔克工业几乎从没拍研发与生产、总暗示东尼一个人完成所有钢铁人装备；今年《蜘蛛人：离家日》里反派 Mysterio 与其团队，尽管在酒吧戏里看似团队很大，但就产制全息影像甚至物理破坏、还要编写完美剧本同步执行、甚至把现场民众与小蜘蛛纳入演出临场发挥、乃至演出后当地警消与重建团队的蒐证善后... 的这整套做戏来说，这团队也太小、能照顾的层面也太少，更别说电影拍起昆丁指挥几位部门主管的指挥戏，仍陷入“一个部门 One Man Only ”的童话老路中。
一部谈“虚假”的电影、尤其当它还以“真实”作为诉求时，我个人认为必须以真实作为对比，这虚假的虚假性才能得到一个具有说服力的确认，否则很容易陷入“反正一切统统都是假的”（走出戏院还真的听到几位观众自我解嘲地这么说）的虚无感。当蜘蛛人能够揭露昆丁贝克的真身、能够辨认影像与攻击的真假时，他们到底能不能如实地“造假”的写实程度就很重要了。但结果是，大水怪侵袭威尼斯、大火怪侵袭布拉格，那造假在电影银幕上做到太过完美天衣无缝，让地上这么多窜逃的人们、倒塌房屋的居民、与塔倒下来力挽狂澜的彼得都多种感官身历其境浑然不觉。
当然，这时喜爱 MCU的忠实观众就会来帮忙解释了：除了全像投影，昆丁还说过有物理攻击呀；物理攻击除了无人机开枪炮、也可以有气压或其他攻击方式呀；除了攻击之外、河面下也有无人机会泼水呀、火内也有无人机增加温度甚至真的喷火呀；下午威尼斯警消来或翌晨布拉格警消来蒐证善后时，都会看到具体的水火破坏型态找不出破绽呀... 好呀，这样解释下去，是否这个小团队其实破坏武力已然无所不能超惊人？拥有的无人机已然数量庞大铺天盖地？其实科技力都这么强、破坏力都这么真了、何不真让昆丁贝克过过飞天的瘾去和无人机群打一架？
要等观众帮解释这么多，电影内却毫无拍摄其机制（第一次拍已是得到 EDITH及无人机群后），只有让昆丁点名“结合影像与破坏”的 William、“构想大闹欧洲我来救”的 Gutterman、“发雷射误导佛瑞侦测”的Victoria、以及“烫披风等著见女王”的Janice，要人如何相信威尼斯与布拉格相关当局能被瞒过去？重点是，若早已能造成水元素与火元素这样的破坏、甚至风元素对墨西哥小城几近夷为平地的破坏，那要取得 EDITH来破坏伦敦，又是为哪桩？直接凭现有的无人机不够吗？抑或，他们在威尼斯与布拉格其实没啥破坏力？那又如何让民众当局与蜘蛛人浑然不觉呢？
成长主题空虚吗？
简单讲，此片在我们 21 世纪科技突飞猛进时谈“全像投影”的虚幻危机，它一场场虚幻大戏本身的后台后勤却无法做到写实详细取信观众，那连这“虚幻”的真实与虚假也完全没有标准与分际了，落入一个电影本身不再有真假之别的虚无状态，变成一切由 MCU编导说了就算、毫不须任何物质基础。这样的电影，说它自命置入现世却放弃现世逻辑也就罢了，但在“物质基础的虚无”之外，我更担心的是“故事讯息的虚无”。
要说物质基础空虚？其实在《钢铁人》、《美国队长》与《雷神索尔》等系列早就不是新鲜事，毕竟 MCU本就不是卖扎实写实为主，本来就是卖个爽快为主的，钢铁人一个人在车库可以研发制造这么多东西、美国队长能毫无家庭包袱与愤懑累积而能赤诚无私、或是外表很像漂亮中世纪其实内里超高科技的雷神索尔能够穿越虫洞游走九界，那些光怪陆离我们观众早就很熟也早就接受了，只要东尼仍能省思家族遗罪努力爬梳并弥补、只要队长仍能努力看穿美国不同时代千变万化的威权幽灵、只要索尔能够看见旧日光鲜亮丽的皇族基业有多不堪多值得扭转，那就是有意义的故事。
要说《蜘蛛人：离家日》主题空虚？还是先看看它有想说什么有意义的成长讯息吧。最具体的成长讯息，大概就是彼得的“彼得感应”本来渐渐失能当中、但在 Mysterio 一连串的视觉幻象之后终于强迫自己觉醒回来、闭上眼睛全凭自身最基本的蜘蛛感官、来察觉环境万物而能盲眼破敌。这个超英对战的启示，若要反映回此片彼得成长的启示，那又是要戳破什么幻象、找回什么真我呢？
空虚的是成长基础
推回此片片名 "Far from Home"、推回此片在 MCU下继承史塔克工业的承先启后之地位，那幻象主要是关于“父亲形象”的幻象，让他这个小徒弟或养子在父亲乍逝后无所适从、对自己毫无信心。因此，此片打破幻象反求诸己回归本能，运用孑然一身谁也拿不走的蜘蛛本能而非人工蜘蛛丝与史塔克装甲，显然是正向启示。只是这正向启示做得明显做得足够吗？很遗憾，我认为并没有，全片最令人感动的转折点是 AC/DC在《钢铁人》的老配乐，那黑皮欣慰地看见小彼得如同老史塔克一般伸手操作搭配组件的一刻，而这一刻是反求诸己还是外求器械？这讯息倒令人感到矛盾了。
而在彼得自己念兹在兹的爱情线，这“戳破虚幻回归本真”的启示能派上用场吗？在概念上仍是可以的。彼得这一路就一直很在意一个完美的巴黎铁塔黑色大理花告白、还在威尼斯小心翼翼委托打造了黑色大理花玻璃项链、就算去不成巴黎只能去伦敦还是委托黑皮妥善收藏务必成就他向 MJ 告白的梦想一刻；但这梦想一刻从来都不切实际更不必要，搞到两个人批头散发遍体鳞伤连玻璃项链都碎了，两个怪咖彼此印证其心与默契，那碎掉的项链印证的携手冒险反而还更值得珍藏！
嗯，这感情讯息理论上说来可以令人温暖踏实如沐春风地感动，概念一百分；但此片仿佛患了一种 MCU一定要搞笑到底不忍看见任何真实感动的过动症，经过了这许多虚幻后仍不愿给予彼得的人生一点踏实、经过了许多无谓胆怯后仍不愿给予彼得好不容易得来的相聚一刻一点踏实暖心。说白话点，就是搞笑搞太多，感动都不见了，认真也荡然无存了。我们的金童玉女彼得与MJ，在上集彼此遥遥相望时那漠然回首灯火阑珊的远距浪漫多引人期待？然而这集终于落实到正面相处后，磨了一整集仍没有什么具体默契与相处的品质，仍是两张宅男女的脸谱在卖弄宅男女的样板逗趣。
如果要我给《蜘蛛人：离家日》一个评分、甚至只是一个分辨喜好的 [好雷] 或 [负雷] ？ Boh, I don't know. 它直指令人怵目惊心的虚假世界，但我却觉得仿佛在自嘲自己电影一路拍来也只是虚幻一场。这个走过了二十多集的漫威系列电影，总是不乏好题材、好演员、好编导、好制作潜力、好成长讯息、好时代精神... 但这么多好东西它总是忍不住插科打浑哈哈一笑轻轻带过去，仿佛暑假就轻轻松松看部爽片别想太多似地。但某些少数观众如我，喜爱 MCU并不是喜欢它搞笑耍帅够厉害，而是喜欢它的超英故事别具意义启发人心呀。
没关系，此片也许并不是拍给我看的，它拍一个很切合时代现象的“虚幻”主题，结果拍著拍著拍成了一种“空虚”，真实与虚假的分界再也不明、认真与搞笑的分界也一样模糊。它诉求小蜘蛛回归本真，但那本真也不知不觉拍成了一种虚假的表面。哎，希望此片这样堂而皇之地拍到彻底虚假，并不是吃定当代观众早已只吃虚假任我喂养。当代观众面对全像投影与各类社群网站甚至越来越多的假新闻，会如何面对拆解，我觉得还是其次，只希望当代少年们面对爱情与人情，仍能努力追寻真实并耕耘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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