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雷] 张艺谋的《影》

楼主: LoCoCo ((′▽`) -o█ 锦囊)   2019-01-31 17:41:26
《影》:谁才是阴阳弈枰之间的下棋人?
图文好读版:
https://opinion.udn.com/opinion/story/12592/3622448
张艺谋的武侠电影,多爱说教讲理。《英雄》讲得是“天下”、《满城尽带黄金
甲》讲得是“规矩”。有些人认为《影》讲得是“阴阳”,但在我看来则否。张
艺谋因为错误理解了“阴阳”,使得讲“阴阳”只是表面,最后谈的却是“弈
棋”。
《影》相比前述作品,讲理上显得更有层次,不像那些作品只想讲述一个死板板
的僵化概念。如果你喜欢听张艺谋说教,《影》的寓意变化得多,会是个不错的
选择。
但你对张艺谋的期待如果是:他过去一贯的大场面、大城楼、大宫廷、大卡司、
大成本,凡事都夸张地讲个“大”字,那你可能就要失望了。《影》在拍摄规模
上远远逊于《英雄》与《黄金甲》,只有在兵器使用的想像上,《影》倒是有些
夸张的新意。
如果你对于《影》的期待是它的艺术呈现,毕竟除了最佳导演外,《影》囊括了
2018年金马奖最佳美术设计、最佳视觉效果、最佳造型设计这三项艺术性奖项,
那我还是要说你可能也要失望了。
在电影里,沛国宫廷悬挂的一幅幅〈太平赋〉,不禁让人联想到《英雄》秦宫里
悬挂的一条条布幔;邓超与孙俪、胡军在雨中过招的那几场戏,又配上琴音,不
禁让人联想到《英雄》里长空与无名在雨中的打斗;在境州里,死士们用沛伞射
出飞刀与杨家大刀对决的场景,也不禁让人联想到《黄金甲》里黑衣人们以飞刀
对上杰王子大刀的画面。
由于在视觉意象上,诸多素材形式与《英雄》、《黄金甲》重叠,使得《影》彷
彿只不过是将《英雄》里色系切换的宫廷屋室、《黄金甲》里的一片金黄的战场,
通通都改成了黑白版而已。从《英雄》到《黄金甲》,张艺谋的色彩运用,一直
得到国际奖项的青睐,但在舆论上却一直有着色彩泛滥的批评。如今些评论却开
始认为《影》的黑白风格,更胜于张艺谋在过去丰富的色彩运用。那我必须要说,
在视觉素材与形式重叠之下,还能觉得《影》大胜于旧作,这可能是种色彩偏见:
满是黄金便言俗气,一见水墨就称意境。
笔者认为,《影》真正有价值、值得去玩味的,其实是在张艺谋的说理之上。所
以,本文将结合电影剧情、原著小说内容,对张艺谋的说理意图进行一番分析。
由于以下涉及剧情,还请斟酌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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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胎于三国,不如全无三国
《影》的原著小说取自《荆州杀》,这是本以三国为背景的小说,讲得是吴国从
关羽手上夺取荆州的故事。
看过《影》的观众,不难看出当中的地名、角色都很容易与三国做对比:
《影》 《荆州杀》与三国
境州(地名) 吴蜀两国所在争夺的“荆州”
子虞 名字谐音相同的“周瑜”
小艾 周瑜的妻子“小乔”
鲁严 一样都姓鲁的“鲁肃”
杨苍 同样拿着大刀的“关羽”
杨平 关羽之子“关平”
进而,我们很容易能从人物关系推出:主公沛良的原型是“孙权”、武将田战的原
型是“吕蒙”。
不过《影》的剧情和原著小说之间相去甚远:首先,原著《荆州杀》在故事主轴上,
大抵遵照史料或演义记载,不敢违反,仅是在空白之处,加入了小说家的想像。但
是《影》却在结局颠破了原有三国叙事。再者,原著《荆州杀》里的“影子”,并
不是只有周瑜才有影子,而是东吴众臣诸将均有着与自己长得维妙维肖的影武者。
不过,影子在原著中的作用,却只起到两个点缀性的效果:
一是发生在吕蒙在周瑜死后,攻下荆州凯旋而归之时:面对东吴郡主的爱恋,吕蒙
感到自己是一介武夫,配不上郡主,于是谎称自己是吕蒙的“影子”,以远离郡主。
二是在《荆州杀》的结局里:小乔难忍周瑜之死,而回到故里隐居,在仿佛间,小
乔看到“一个高大的熟悉身影”。原著结束在此,成为留给读者的悬疑:究竟真周
瑜死了没?回来找小乔的,是周瑜还是周瑜的影子?
大抵来说,原著《荆州杀》里的“影子”并不构成剧情主线上的重要角色,而是在
史实之外的感情线上提供给读者一个遐想。
既然如此,大幅度颠破了原有三国叙事的《影》,在设计上却保留着三国的蛛丝马
迹,这样的安排就显得没有必要。这使得观众难免有所错乱,一方面猜得出电影角
色是取自于三国,在观影时不免代入自己对于三国人物事件的印象;另一方面逐渐
发现到这不是三国电影,想摆脱既有印象投射,却已经来不及了。
这种“不是三国的三国戏”,不知道是不是出于中共国家广电局“古装历史剧不能
捏造戏说”禁令的影响,才使得人物设计上如此扭捏。张艺谋在访谈时曾说:“如
果是四大名著,你对它的改动是不可以为所欲为的,所以就以三国故事作为一个源
头。”
又一个东方媚俗下的概念:《影》当中的“阴阳”
张艺谋武侠电影里的说理,虽披着东方思想的外衣,但着实不是东方思想,而是拍
给西方人或现代人所想像中的古典东方。这种扭曲了原本概念以迎合观众们的东方
想像,被称之为“东方媚俗”。
《英雄》所讲的“天下”,使秦帝国与其所并吞的六国疆域,仿佛成为一个不可分
裂的文化认同整体,国与国的疆界全被消融在天下之中。于是,东方的英雄所效忠
的不是一个国家,而是一整个“天下”。
然而,春秋战国实际上的天下观,却不是这种文化社群的概念。在春秋时期,它是
作为维系在周天子之下各诸侯国的政治地理范围,其内部当然有着国与国之间的界
线;在战国时期,它是作为九州、甚至在包括蛮夷戎狄之四海、甚至再包括秦帝国
所难以触及的四荒、四极之下所诞生的一个政治地理概念。
《黄金甲》所讲的“规矩”,更是错得离谱。在著名台词“天地万物,朕赐给你的
才是你的,朕不给,你不能抢”的诠释下,“规矩”竟成为服从权威的一个注脚。
然而,“规矩”从绘制方圆的工具,进而产生政治伦理上的意义,这起源于《孟
子》。《孟子・离娄上》:“规矩,方圆之至也;圣人,人伦之至也。”《孟子》
里反复将“仁政”以“规矩”作喻。于是,“规矩”的意义不在于服从权威,而是
合于抽象的德性,从而明代王阳明便将“规矩”里解为《孟子》所谈的“良知”。
回到《影》,《影》在美学上犹如太极图中的“阴阳”,以白色喻阳、以黑色喻
阴,所有演员在身穿白衣或黑衣时,都象征著剧中一个很鲜明的思维:我在阴或阳
的某一端时,即与另一端对立,必须要控制并利用另一端,才能合成阴阳、达成目
标。例如:
一、开场时,全场只有主角境州身穿黑衣,与子虞之妻小艾,形成一黑一白,这除
了以黑衣之阴隐喻境州是子虞的影子外,也显示境州与小艾需要阴阳相辅、琴瑟和
鸣,才能达到欺瞒主公沛良的目的。
二、待到境州与小艾离场时,原本也是身穿白衣的鲁严,在很巧妙的光影变化下,
变成黑衣,与主公沛良的白衣形成对比,这显示主公沛良需要依赖鲁严的外交能
力,才能与炎国联姻,维持同盟关系。
三、主角境州上朝时,两排文武大臣,文臣白衣、武将黑衣,文臣避战、武将欲
战,双方形成剑拔弩张之势。
剧中只有在两人同心同德,没有相互利用关系时,才会同色:像是杨苍父子出场时
都一同身穿黑衣、或是小艾对境州动情时都一同身穿白衣,这才解除了阴阳之间的
相互利用、宰制的关系。
很明显地,上述这些影像片段所呈现出的“阴阳”,被注入了西方启蒙以来,主客
二元对立的思想:当区分一阴一阳时,主体便要思考,我是在阴阳的哪一端?对方
是否与我在对立的一端?如果对方是对立的客体,我要如何宰制对方,以达成目的。
在东方原本的阴阳哲学里,阴阳仅是作为解释事物如何形构的一套释物哲学,并没
有如此的限定。张艺谋所理解的阴阳,已受到西方现代思想的侷限。
但也由于张艺谋的东方媚俗,“阴阳”被错误理解为一种相互宰制,这反而得出一
个更有趣的探问,也就是电影宣传上所写的:“谁是棋子?谁的棋局?”
在这场每个人都机关算尽,试图宰制他人成为棋子的同时,自己也成为他人棋盘中
的棋子。于是,每个角色的黑衣与白衣,便犹如弈枰上的黑子与白子,只要你站在
阴阳的某一端,你就仍然是他人的棋子。所以,整部戏所要探问的“下棋人”,也
在水墨设色的衬托下呼之欲出:前去挑战杨苍时的境州,唯有在此之后,他身着褐
衣,是全戏唯一不再染墨的人物。
于是,境州在与生死决断之后、在无家与失母之后,他再也不因为自己的目的与算
计而受制于人,他选择回沛国也好、他选择离去也好,他是全戏唯一开始拥有自由
的人。
结局:小艾究竟在门缝里看到了什么?
《影》采取了一个开放式结局,对此,张艺谋在访谈时认为,虽然结尾没有明确答
案,但也可以不用解得太玄,就一正一反两个可能的结果:一个是说影最后称王了,
另一个是他就骑马走了,拂袖而去。
电影内容或许没有明说是何者,只透过小艾从门缝里观看时的神情,提供给观众结
局上的遐想。不过,笔者认为,我们不妨从小艾的神情做出如下的解读:首先,境
州与小艾之间,在结局时是否还留有真情?
当宫殿之中,一片血腥,境州拖着步伐走向小艾。小艾的脸上只有惶恐,拖着已经
腿软的身躯,想离去却又无法移动。境州伸出双手,看似想抱住小艾、或者是扶起
小艾,小艾仍是惶恐地喘息。境州见状眼神有点落寞,收回了伸出的双手,在身上
找了一找,找出了小艾送给他的锦囊,他用手擦了又擦,但锦囊上仍是沾满著鲜血,
怎么擦也擦不去,但境州仍然把锦囊放到小艾的手心上,随即转身离去。
这说明,境州仍对小艾是有情的,境州在失去归宿之后,选择回到沛国,多少对小
艾有些期望,但他并没有想要强占她,在意识到小艾对他并未留情,他默默走出宫
殿。
境州在宫殿外对众臣大喊:“主公遇刺,不幸驾崩,刺客逆贼,已被本都督当场击
杀!”此时宫殿内的小艾突然惊叫一声,随手把锦囊一扔,试图向殿外跑去。
如果小艾真的留情,这被境州误以为饱满情意而随身携带的锦囊,小艾不应如此随
手。小艾惊呼是为了什么?她是在听到境州在殿外喊出的话才突然尖叫的,因为她
已想到,丈夫的身份如今已被境州完全取代,当她不选择躲藏到殿内何处,而是急
著跑向殿外众臣,那她只有一件事情可做。那就是向众臣们澄清:这个人,不是子
虞、不是她的丈夫!
再者,正当小艾拉起门环,正要拉开宫殿大门时,门缝里映照在她脸上的光线,究
竟让她看到了什么?为何让她放下门环,选择在门内继续观看?为何让她惊恐的神
情变得平缓、急促的呼吸开始柔和?
答案肯定不是悉知境州真实身分的田战,在外头揭穿了他,因为揭穿之后而来的另
一场殿外杀戮,只会让小艾再度惊恐。答案也不会像是张艺谋所说的第二种可能:
荆州骑马走了,拂袖而去,因为境州在殿外声称自己是“本都督”,说完主公遇刺
后却突然离去、也无人进殿查看实情,于情理不合。
于是,答案很简单,最有可能的只剩下一种:当沛良已死,田战带领众臣向境州跪
拜,奉他为新主。见到此情此景的一刻,小艾是手握殿内厮杀内情的人,她知道境
州还对她有意,不过她自己却对境州无情。当小艾开始冷静下来,一个机关算尽、
试图宰制他人的下棋人,就此又重新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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