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部绝对值得进电影院看的作品,即使你有Netflix —那就留给你之后重新看每处细节时慢慢品味吧。每年总有一部即使以黑白片呈现,仍让画面美到无以言述、极富诗意的作品。即使在繁忙的工作生活之中,能拨出时间、静下心来看部这种等级的电影,就能让即将干枯的心灵再度得到丰盈灌溉。
Compassionate,我看完本片后最想发出的赞美之词。是要富有多大的同情心与细腻的观察能力,才能见微知著,以有钱人家里其貌不扬、地位不高又沉默寡言的女仆当主角(而且竟是找来素人演员),让观众逐步踏进她的寻常生活,在一次次的扫地、晒衣、洗碗中移动视角,于大户人家最卑微之处一点一滴刻划,用她总是一贯的温柔微笑包容著一切,这逐步累积起来的能量,却又有如片尾的浪潮一般,一波波打在你身上、浸溼了身躯,灵魂里却又满是温暖。
这部片的经典在于,从最幽微与私密的角度出发,去刻划宏观的社会与亘古常在的人际互动。
Alfonso Cuaron 这回不再带我们上太空或进入人类灭亡的近未来,正如同每个大导演总有一封最私密的情书/家书,这次他呈现给观众属于他的儿时书写。拍家庭琐事,其实是最难成就的叙事作品。观众凭什么要知道你这 70 年代墨西哥市的有钱人家小孩的成长经验? (同句话也可以替换成“千禧年的奥斯汀市郊男孩的故事—Boyhood”) 但若能突破这一关,让观影者扎实地进入了他/她独有却又为大家共有的记忆,也就是每个人成长或多或少都经历过的“家庭”,这种作品却又最能有渲染力,余韵不断。
或许正如同片中那幕,一名武术教练欲示范所谓最困难的招数,结果他的“闭眼双手举高金鸡独立”,让台下血气方刚的习武青年耻笑,但事实证明,这看似简单的动作,在场却绝大多数人都无法驾驭。重剑无锋,大巧不工。反璞归真,莫过于是。用最私密的个人经验与家庭故事,诉说一整个大时代下的社会震荡与集体记忆,乃最上乘之艺术创作典范之一。
但其实这部片在技术面上却一点也不“无为而治”,刚相反,从摄影、音效、画面调度等皆属教科书般上乘之作。还记得本片首次 teaser trailer 出来时我就给慑服了。那都市里个般人声、狗叫、虫鸣、脚步声、水声、扫地声等从四面八方涌入,细腻到仿佛每道音轨来源都装了收音器,配合定格的地板画面,一滩滩打扫后的泡沫水洗过磁砖,一道又一道地洗涤之后,竟在水面倒影上出现了天空中飞机的剪影,而那远在几百公尺高空的飞机呼啸声竟也给收音进去…。光是这段 teaser trailer 就能一瞥本片让影迷饱腹盛宴的摄影与音效大作。
而若说 Wes Anderson 是有强迫症要拍摄“置中画面”之王的话,本片的摄影则从头到尾大量采用所谓“黄金比例”来构图,让宽银幕所能展示出的张力拉到最饱满,而画面中所要刻画的主人翁又总是在那最舒服的位置呈现。更让我看完后才惊讶的是,本片摄影因为拍摄档期之故并不是 Alfonso Cuaron 之前合作的鬼才 Emmanuel Lubezki,因此这部竟然是大导演亲自下海兼差摄影,首次主导摄影筒,就交出这部可以直取最佳摄影的作品,这不正是他给自己的礼物最好的交代吗?
说到头来,这部片虽然有多名(包含导演自己当年)男孩角色,但其实也是呈现了缺席的男性与坚强的女性。片中把这个“家庭”关系坚持下去的,也正是靠着几名女性角色之间的执著、互助与体谅。就连最让人难过的医院一幕,也暗自呼应了当年“人类之子”一片所阐述的,生命在女性手中来了又去,一生一死。其实不必刻意强调女性主义,却仍在隐隐之间将此精神升华。
也许是类似侯孝贤的长镜头,搭配杨德昌的庶民生活,再加上最难以驾驭的黑白摄影,就成了这部当代经典—ROM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