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雷]《海街日记》洒落在阴暗簷廊的阳光

楼主: smalldanny (守护雨季这样)   2018-06-10 15:06:03
好读图文版请见:http://pcse.pw/seadiary
《海街日记》其实是一件检视伤口,鉴别不幸的工具。如果在人生中没有经历类似的苦恼
与烦忧,大概会觉得《海街日记》要不就是淡而寡味;要不就是造作生硬吧。幸福的人不
需要用温柔的辞语互相交锋,也不懂“光是待着,就会对身边的人造成痛苦”那样无处容
身的侷促。他们读到的只有日记一般的平淡笔触,转身就忘了以日常冲淡的台词情节。而
那种面对不解的遗忘,其实是一种祝福。
但看得懂的人,或多或少都感受过剧中人物的酸楚。是枝裕和一直以来都将作品的主题放
置在家庭中的各式阴翳暗影中。这部《海街物语》恰可与《横山家之味》互为对比。《横
山家之味》是向阳地的阴暗坡道,在静谧光朗的夏日家常风景中暗藏的凶险,和善的互动
暗藏阴暗的机心;《海街日记》则是洒落在阴暗簷廊的阳光,处境艰困,但镇痛之后和解
共生。光影的罅隙,明暗的翻转,《海街日记》乍看毫无起伏,但其中所干涉的情感纠结
,却比海还要深邃。
埋藏利器的奈落机关箱庭
如果把《海街日记》的开场浓缩成几句话,就会发现是枝裕和创造的这一座箱庭开局相当
艰辛:父亲去世之后,不跟继母同住的女儿浅野铃(广濑 铃饰演),搬入了只有一面之
缘的同父异母姊姊家。三姊妹的母亲因为父亲与铃的母亲婚外情而抛下女儿们,离开了家
。如果是一般的家庭伦理电影,光凭著这样的设定,就可以在这个家庭里面埋伏锐利凶器
的奈落机关,随剧情发展,构陷角色遍体鳞伤。
但是枝裕和纵使面对冲突性极高的设定,仍然回避了直接爆发冲突的方便作法。在《海街
日记》中,就连冲突大概也不过就是拌嘴的程度而已。看似剑拔弩张,极端剧烈的人物对
垒关系,实际上在是枝裕和的剧本写来,仍是一派云淡风清。也许是因为“大人都会顺水
推舟”,就算是内心有再多不满,外表也不会表现出来。
但另一种可能是,在这趋向暗处的处境中,仍然允许温暖存在。
仔细想想,一手扶持妹妹们长大,担起母亲职务,照料整个家庭的大姐香田幸(绫濑遥
饰演)是有充分的理由怀抱着恨意的。恨著因为婚外情离开家的父亲;恨著丢下家人离开
家庭的母亲;恨著拖累自己的两个妹妹;恨著婚外情的第三者与父亲生下的女儿铃。太容
易发酵的阴暗菌丝,却没有因为恨意发酵。幸甚至是在发现铃窘迫处境时,唯一一个决定
要拯救铃的人。
这样的拯救行为动机当然并不纯粹,连香田家的二姐佳乃(长泽雅美 饰演)
都对幸这样说过:
“为什么妳要这么认真,不就是想要给妈妈看妳很能干而已吗?这不就是闹别扭吗?”
言下之意是收养铃这件事情,其实只是为了不服气,要向母亲证明自己足够有力气可以照
顾一家,甚至连第三者的女儿,都可以温柔包容。
温柔底下的暗潮
当然也不只是不服气而已。随着剧情的发展才逐渐揭露,幸其实也是与有妇之夫祕密交往
的第三者。由于自己同时身为香田家的如母长姊与介入别人家庭的第三者,也让幸对于铃
有五味杂陈的想法。幸是因为第三者而受伤的,被弃的女儿;但同时也是成为第三者,伤
害另一个家庭的存在。面对识察大体,谨言慎行的铃,一方面藉著照顾铃得到象征的弥补
赎罪;一方面也是借由关照着同为伤害人这一侧的铃,面对自己矛盾的情感。
这也是为何当幸的情人椎名医生(堤 真一饰演)央求幸跟他一起前往美国时,在家人都
支持的情况下,幸仍然拒绝了椎名,决议分手。因为她不想要让自己成为让椎名医生离开
的主要原因,虽然过往都是伤害,但因为自己离婚,幸就再也无法得到救赎。说要照料安
宁病房的病患,或是照顾失去童年的铃,都是表面的说词。她无法面对自己即将成为“就
算只是存在,也会给别人带来伤害”,大概才是真正的原因。
这就是在那些温柔底下的暗潮。有些温柔并不善良,但不代表伏流暗潜的手,只适宜错过
,不适合紧握。就算那些照顾与温暖不那么纯粹良善光明,但幸对于铃的关照是确切真实
的。人性的复杂就在此处,对谁好或是对谁不好,背后的动机都不是简单几个字能够说尽
。而写出了这几段阴暗的动机,也才能理解香田一家对铃的关照与温煦,而那样的关照与
温煦,当然可以称作爱。
逐渐找回归属感的过程
是枝裕和一直都很擅长用小细节来表现家庭间的隐微改变。《海街日记》在长女幸身上的
关键字可能是“救赎”,但在幸身上,却是“归属感”。在各地迁徙的铃,自己照顾自己
长大,连天真都不被许可。在山形时她就必须一肩担起照顾病榻的父亲直至临终;搬到镰
仓后,又在一群完全可以视自己为仇人的姊姊家生活。生活对她来说是深不见底的湖泊,
必须很努力很努力用力踢水,才能够保持浮在表面的安宁静谧。她自然时时刻刻都得绷紧
自己,不让自己有任何松懈软弱。
香田家的三姊妹其实深知铃的想法,所以当幸将铃迎接回家后,种种细微的举动都展现了
铃逐渐一步步卸除心房,将镰仓当成自己家,建立归属感的过程。例如改变称谓,幸在铃
搬进来后,就对铃说:
“既然都是一家人了,以后我就不用外人的方式(すずちゃん),直接以名字称呼妳了。”
二姐佳乃也纠正过铃的称呼:
“叫佳乃就好了,不需要叫佳乃小姐(さん)”
等到铃自然地对幸说出“姊姊”这样的亲暱称呼,则是要到铃真正卸除心防之后了。也许
称呼只是件小事,但日本礼节中对于称呼的讲究却非同小可,往往使用的语气与称呼就决
定了彼此的距离。类似的细节还有很多:像是吵架,一开始铃对于姊妹间的斗嘴还不知所
措,到后来可以泰然自若地截断话头,甚至为了幸的低潮,主动提议另外两个姊姊与自己
好好商讨对策。这都是铃的心境微妙转变的证明。镰仓家中房柱上留下的身高纪录、一起
酿的梅酒、糊窗纸与海边散步的回忆,那都是自己成为镰仓家中一份子的证明。一点点地
放心取得归属感,面对姊姊们,铃终于可以坦然自己也并不是那个“只要我在,就有人会
受到伤害”的存在。也从酒后吐出一两句抱怨,对幸谢罪,与幸一起在山丘上大吼对于母
亲的怨怼,最后片末主动说起有关父亲的事情。那都是幸信任与成长的证明。
料理与葬礼
铃与幸的细微改变,随着日常一一铺展,在这些日常中,最被是枝裕和重视的是两种非常
反差的事物:料理与葬礼。《横山家之味》一开始就以料理作为电影的起首,也呈现了许
多横山家的家常风味。在《海街日记》中,许多对话都围绕着餐桌展开,里面的许多料理
也都扮演着重要的情感媒介:沙丁鱼丼是父亲做给铃的怀念料理;海鲜咖哩是怕麻烦的母
亲教给幸最初也是最后的一道菜;梅酒则维系著整个家族的情感连结,外婆酿的十年梅酒
、铃与三姊妹合力酿的梅酒,果然还是让就算酒力浅薄的铃都“还是想要喝自己家酿的梅
酒呀。”
葬礼则是另一项是枝裕和极为关注的要素。《海街日记》剧中出现了异常多的葬礼。一开
始铃与香田家三姊妹就是在父亲的葬礼上初遇;而后香田三姊妹的母亲也因为外婆的七年
忌与姊妹们重逢;常去的料理店老板娘二宫的葬礼,也作为片末的收束。奇妙的是,虽然
葬礼是生者与死者的离别,但是枝裕和却往往将这些葬礼作为生者们缔结羁绊或和解言和
的契机。
将料理与葬礼这两项元素结合的最明确的,大概就是幸与母亲(大竹忍 饰演)在外婆的
七回忌的冲突与和解了。母亲漫不经心地前来,又在葬礼后毫不掩饰地提起想要卖掉老宅
,让大家各自搬到更适合居住的公寓,引发了幸的愤慨,也让旁听的铃感到罪咎。微妙的
是,葬礼进行中,幸的母亲与铃在厕所前偶遇时,有一段突兀的对话,母亲问铃住在香田
家“会不会很困扰”。铃摇头否认,但母亲不在意铃的反应,自顾自地说:
“我也很困扰。幸真的是个很别扭的人,她连我的那份担子都担起来了。”
结合前面佳乃对幸所说的话,可以理解“别扭”其实意味着“幸对母亲不服气,展现出来
的逞强”母亲其实完全知道幸的想法,所以想要用卖掉老宅的方式来为幸解脱,但却激怒
了幸。
毕竟这样等于是否定了幸一直以来的努力呀。两人口角之后,第二天母亲在赶搭飞机前回
到家里,给了幸昨天没有递出的礼物。然后母亲说,她想去扫外婆的墓。
葬礼与扫墓,这些与死亡有紧密连结的事物,却成为了两人冰冻关系的破冰点,幸与母亲
在梅雨季节扫完幕,母亲随意地闲聊著,说虽然酿梅酒麻烦,但是:
“酿完梅酒才会觉得,啊,夏天来了。”
听了这句话,幸立刻返家,赶在母亲搭机离去前刻,把自己酿的梅酒与外婆最后的梅酒送
给了母亲,。与死亡有关的葬礼,与生命有关的料理,就这样成为情感流动的媒介,成了
和解的证明。
无所不在的海
在料理与葬礼之外,《海街日记》里还有无处不在的海。海几乎出现在每一个重要场景:
片首佳乃沿着发亮的海街行走;佳乃与情人在看得到海的餐厅吃饭;铃与足球队的队员一
起帮忙在海边煮晒刎仔鱼,再沿着海街骑着自行车回去;在学校时,铃托腮望向窗外,窗
户的倒影就是一片灿烂的海景;铃与朋友们在海上看的烟火,在沙滩上与风太若有似无的
暧昧互动;幸与椎名医生的分手,以及片末,四人穿着丧服,沿着沙滩一路前行的远景。
海那么广袤,那么深邃,但外表除了阳光赋予的明亮鳞片,展现的仍是恒定的无常。无常
是因也是果,就像离别的仪式促成的相遇,本应互相仇视的却互相关照抚慰。生命总是充
斥着变幻无常的美丽。这一点,在片中早已成为亡者,存在感却无比强烈的香田家外婆这
么说的:
“要除虫,还要消毒,活着的东西都是很麻烦的”
但在除了虫,消了毒之后,美丽的事物也总是很美丽哇。就算终将会有离别,但面临离别
的人们,也都不约而同的表示:
“看到事物能够充分感受到美丽,还是非常,非常开心。”
海潮涌升落下,脚步在沙滩上旋即被抹平,但因缘际遇,怀着复杂情感而彼此扶持的人们
,还是会一步一步地,继续走下去呢。

Links booklink

Contact Us: admin [ a t ] ucpt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