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片波波折折,最后是由安全牌导演朗霍华收尾,大体算是行云流水充满趣味走到底。比起近年的星战 78 部曲来说,我觉得它并没有标新立异而是忠实地在既有世界观下找到新故事来说,这故事也许有许多人觉得是鸡肋(又没有绝地西斯原力光剑,算什么星战?),我却觉得再重要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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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独行,如何当个 SOLO?
而比起同为外传的《侠盗一号》 Rogue One,我觉得在两者故事一样有重量的基准下,在形式上《侠盗一号》还是胜了一筹。虽然当时《侠盗一号》的剪接有点凌乱而主角群文戏也有点被打断,但我个人还是很珍惜《侠盗一号》有做出的、在许多时刻或深沈或激情或绝望的张力。比起《侠盗一号》,《韩索罗》电影似乎太过行云流水,一切追赶跑跳笑看人间,原本令我以为此片就是这样轻松爽快就好,谁知它其实还是有很沈重的少年成长与幻灭,我倒觉得有点可惜这故事尽管都有说出、却没说到强烈地令人痛彻心扉或大彻大悟。
然而,比起在星战宇宙中只负责交代既有故事背景(EP4 前提的死星蓝图)的《侠盗一号》之封闭叙事,我倒觉得《韩索罗》珍贵在于它还是个扩大宇宙的开放叙事,在正传 EP3-EP4之间这从婴儿长成少年的 20 年间还有很多故事可说、很多星际人生百态可谈、甚至是传统 EP1-6较少触及的面向。正如看完《侠盗一号》后,令人对本来像个大绝玩具的死星这东西有了近距观察的沈重感,看完《韩索罗》之后,我们也许也会对本来不外就是西帝维达绿衣官僚白兵战机的玩具帝国,也有了更深入观察的写实感,就算这深入也都只是冰山多角面面观而已。
老韩,就是个独行侠索罗,这名字梗应该在全球影迷心中都已经存在四十年了,今年当我看到电影标题就是 "SOLO" 一个字时,早已期待电影将扣在“独行”这主题上大作文章。只是也真没想到这两字的降临如此凄凉:这名字甚至不是自己行走江湖洋洋得意取的浑号,而是帝国绿衣小官僚在大排长龙按表操课中随意取的。话说,西方历史上在乱世载浮载沉的无名人们,许多不也就是这样根据人生特征被人胡乱赋予了个名字吗?打铁的名叫铁匠、磨谷的名叫磨坊、剃头的名叫理发师,那么哪一挂都没得靠的孤鸟,就叫作 SOLO ,正如许多无名弃子唯一的希望就是从军牺牲去。
简单帝国,复杂宇宙
电影给了标题、开场喊出 SOLO 还盖了章,实在不得不令人联想这主题是否贯串全片“人人都是一个独行侠”?在此片好像既是也不是。是在于,此片人人行走乱世都有自己的 agenda ,绝非简单地以邪恶 vs 正义、极权 vs 民主、帝国 vs 独立、西斯 vs 绝地这些二分法等大家摇旗呐喊选边站的,人人都有自己的梦想与追求,也绝不吝灵活地转换立场改变策略;不是在于,此片芸芸众生配角们,人人似乎都还是或苦苦哀求或信心满满想要挂在一个什么大组织或大理想之下,尽管明明或知道送死或心有不甘,还是擦干泪水带着微笑硬撑走下去,从不觉得自己可以自由。
这当中,终究只有小韩一个人能成为索罗 SOLO 走天下,不像他最心念的青梅竹马将人生卖给越爬越高无法脱身的权力结构、不像他最同感的师父执著靠行存活不惜牺牲人性、也不像他甚有默契的赌徒好友放不下既有生活包袱弃友而去、甚至不像惺惺相惜的女英雄为了伟大志业可以奋不顾身...Han Solo 的独行侠价值很简单: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绝不背叛同道、绝不放弃友人、绝不闭眼拒看旁人的苦衷。
电影首先带我们透过如孤雏泪般在贼阿嬷帮派长大的韩,走过一趟堂皇帝国底下不为人所见的奇幻之旅。这奇幻之旅对主打上层正邪对战的正传 EP1-6来说可能是奇幻,但对我们现世观众来说恐怕更为写实。“帝国”这东西就是单一极权以一己价值抹平广大领土,在电影中就是一个简单的西斯帝国抹平多样复杂的全宇宙,派出一堆如机器人的白兵与绿衣官僚打破各地产业结构与权力结构然后硬要重组。打乱地方结构的代价,电影前段一场场戏为我们呈现出来。
六大团体,拨云见日
首先,有了战乱造成难民还有逃难与迫迁、就有了人蛇集团与帮派剥削,这不只是 2010s今天越演越烈的全球现象(西方有叙利亚、东方有缅甸、只会有更多),在电影中就是小韩与Qi'ra 从小长大的虫虫女王贼窟(怎么最近女坏蛋都叫“比邻星”呀?)。这人蛇集团贼窟是韩带着小女友咬牙忍耐的第一个团体,它承诺你乖乖听话就有饭吃,但小情侣梦想着双宿双飞当个 SOLO ,我们后来很遗憾地知道小情侣经过人生挑战后,只有小韩当成了 SOLO 。
再来,小情侣被拆散的机场戏(看到这段我落泪,我和闪光也曾在机场临时被扣下一人,剩下那一人就算顺利出关,也只剩下一心回头的苦旅,还好韩花三年我只花三天),被拆散后面对万头钻动的绝望世界,向韩招手的第二个团体是“有志青年加入帝国军”,一个你效忠组织就保障你公民权的概念,在美国是保障公民权在台湾则是保障养家糊口基本薪资,对韩来说更诱惑的是“加入国军,开启人生无限可能”XD。自古以来招兵买马往往都是这样招的,无家无名之人的人生唯一希望仿佛都在这里,但等你签下去才意识到这是卖身契。
紧接着,就是国军的不凡人生、战场前线,那些不当 SOLO 的都傻傻冲锋当砲灰,只有这群当 SOLO 走自己路的可以偷拐抢骗苟且存活。只是加入不久,才发现这群 SOLO 仍不是那么无拘无束,他们的 SOLO 梦想“赚完这笔去隐居学琴”仍在远方,近处自命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们嘴上不屑但不得不挂的第三个团体是神秘组织赤色黎明,在此时师父还只称之为“银河几大团体之一”仿佛大财团外包案子给他们代工似地。大情侣鹣鲽情深令韩看了好甜蜜,何不就此抛下一切双宿双飞?但师父心有恐惧“他们会追杀到天涯海角”,话是没错韩也听见了。
团体的品质,执迷或认同
结果“赤色黎明”果然是个大财团,他们自己每天开派对美女如云、对外包代工还不吝美食美酒热情款待,这仿佛已定案成为本片大魔王等待韩打倒了。经过全片行云流水大冒险、以及与青梅竹马奇蹟相聚面上矜持甜在心里,韩这一路认识世界立志 SOLO 的旅程,最恐怖一关毕竟还是让小情人保护住了,只能仰头茫然不解若有所思。一路往上爬仍看不见的这第四个团体,是那隐形盘旋在天空的帝国本身之核心,我们好久不见的达斯魔!小情人到底是卖了身逃不了、还是为了保护韩牺牲自己、甚至是贫民窟女孩力争上游夺到权?没有答案,最是怅然。
贼窟的无名女孩是一路向上爬进团体,无名男孩则是一路向上见识一个又一个团体,唯有坚守 SOLO 身段才能一个个看破。追着师父出去,明明你宝物在手大可快快变卖追求自由,人生不能这样简单地好聚好散隐居学琴吗?师父放不掉的第五个团体是无形的团体概念,这可能是塔土因的那个 Hutt 帮派、可能是其他帮派、可能是任何自己追寻一生傻傻挂著已经走火入魔的大组织,让本来可以独行享受人生实践价值的侠客都折了腰,正如来大城市往上爬的上班族在资本主义前折了腰,就算那原初缺憾已用金钱补足了,仍然停不下来、把灵魂都卖掉了。
最后,见识过一切团体与一切折腰的韩,眼前的是最后一个新团体:反抗军。我们知道 EP4里韩是以一个独行侠之姿登场的,他真正是个 SOLO 独来独往只顾自己,只在行有余力行侠仗义帅一回,不过正直的路克与莉亚给了他当头棒喝,才在关键时刻回头当星际牛仔帮忙救世界。在《韩索罗》这片,则是看尽人事沧桑的韩坚定走上 SOLO 的道路,不随便将自己卖给一个贩卖远大理想(而且还没成立)的组织,只好与默契交手一回的侠盗正妹分道扬镳了。
团体这东西有好有坏,贸然将自己出卖给团体是不智更是“执迷”,但个人与团体经过互动挑战后慢慢建构的互信才是真实,加入那样的团体才成为有意识的“认同”。我本来以为,为了铺出 EP4老韩只顾自己不想为别人负责的虚无态度,这 SOLO 电影恐怕不会有什么光明结局,恐怕是要让小韩历尽风霜成为槁木死灰转向游戏人间这类的;不过我觉得电影的独行侠叙事安排得很好,它既肯定了独行以坚守自我之重要、对尚未发生的认同建立之可能仍留个暗示等待未来。独立当 SOLO ,是老韩正向成长的一个阶段而已,到 EP4还会有新篇章,中间还有多少阶段就令人期待了。
独行的品质,朋友惕励
如果此片是一场帝国小人物向上追寻自由的旅程(给我们这些在资本社会向上追求自由的观众看),那有点遗憾地,这个小人物团队从开场两人集结到越来越多,但最后这大家庭仍然剩下孤身两人 SOLO 走下去,人人在这向上爬的翻身过程中都倒下了。也许我们可以说,世故的星战帝国就像世故的资本社会,小人物都有梦想但最后都在大结构面前低了头,所有人的未竟梦想,就都交棒给韩这个 SOLO 希望、为大家继续走下去吧。
此片要谈的当然是韩的人格建立,建立的过程就在一次次与朋友互动的惕励与省思中。先是小韩心向往之的鸳鸯大盗 Beckett & Val,他们勾勒了一个脱离体制追求自由的渴望,在这个人人傻傻向前当砲灰的战阵上独树一格。追求自由本非意在自利,而是为了爱人,有限的小人物也许如师父只爱着情人,师母则示范了为了你们的理想我牺牲一己没关系。韩虽伤心显然也是若有所悟的,一方面埋藏了他未来觉醒的舍己为人之心,另一方面模糊地预言了他自己的小情人神秘离去时可能在想着什么。
新朋友中,保持距离而亦正亦邪的是同为浪子的 Lando,在 EP5我们可能觉得他是星战里和韩最像的人,在 SOLO 电影中我们则看到一幕幕似曾相识:他爱赌、爱朋友、更不吝出手帮助朋友潇洒一回;只是当眼前危机超出他负荷,让整个人紧张焦虑潇洒不起来后,他可是脚底抹油转头就跑,并没有为朋友两肋插刀的责任感。相对地,我们的老朋友 Chewbacca,也许武技族心思单纯就是你对我好我也对你好,甚至你与我同患难我必拉你一把。看阿秋脱离既有计画“即兴”一回,要找的是家人还是部落?概念都一样,都在韩心中种下“认同”火种待萌芽。
独行之道,有独善其身的不沾锅如 Lando,也有兼善旁人的好朋友如 Chewe,那么那些无法独行的心灵呢?韩如镜子般看见最多自我的师父与情人,都是片末出卖自己给团体的禁锢心灵,只是 Beckett的自我出卖是走火入魔不惜牺牲朋友,Qi'ra 的自我出卖却是(隐然是)为了保护爱人不惜跳下火坑。行走江湖,出卖自己可能是无意识的失魂、也可能是有意识的苦衷,那些看似在大组织里扩张压迫的坏蛋走狗们,也未必不是强打“微笑”努力走下去。韩在 EP4-6里好像还没有面对过这种课题,SOLO这片谈这个未必呼应正传,却把这世界看得更深入。
女权机器人,阶级提醒
当然,此片与其说谈独行的品质与团体的品质,它的基本任务更像是部卖老韩情怀的爆米花片:一定要遇见阿秋、一定要遇见蓝道、一定开一回千年鹰号、一定逃出一只大怪兽嘴、一定要灭星者鲸鱼遭遇一回、一定与钛战机打一回电动、没光剑战也一定要有个剑战、也一定要有一只卖萌机器人。这卖萌机器人在《侠盗一号》是不被视为人而愤愤不平的 K-2SO,在 SOLO 这片则是女权阶级甚至机器人权一起谈的平权机器人 L3-37。从这只大嗓门女权份子絮絮叨叨看世界,我们看此片不禁被声声提醒注意那主角主线之外的世界背景:一个阶级剥削铺天盖地的世界。
星战正传 EP1-6,并不是没有谈过阶级剥削问题,毕竟天行者家族就是奴隶出身,EP78的新女主角芮也是个拾荒公主。不过这些正传电影主谈的都不是阶级问题,他们的底层主角翻身后也从来没有要面对“阶级问题”,而是直接登上菁英殿堂面对星战电影正传真正主打的“正邪问题”,直接就是抽象概念的正义对邪恶、民主对极权、绝地对西斯、光明对黑暗。但这一切遥远的概念对 SOLO 这片的小韩一行人都从不存在,他们就只是小人物在帝国角落苦苦求存活,然后从一个个越来越大的组织中,慢慢对小人物所处的位置越来越清楚,甚至渐渐推向高潮出手解放。
片头,已经说明帝国统治大机器下一大堆大饼小渣,牛鬼蛇神抢分食;韩与 Qi'ra自己是难民孩子被贼窟剥削,自毋待言;有钱能使鬼推磨,帝国官僚也是苦苦挣点钱不收白不收;吃定底层无家无财,帝国国军招兵卖命上选也;火车运 Coaxium,帝国产业链层层分下去,底层小包商拼老命、高层大盘花天酒地;赌场酒馆人类欢乐,机器奴隶头破血流卖命取悦;阿秋与人类平起平坐,但我的武技族人怎么被当动物关兽笼?这个世界处处充满“阶级剥削”的提醒,轴线有金权军权机械权动物权,女权剥削放在画面上可能令人不适那就由女机器人一体代言,触目惊心。
我的 SOLO 要当个侠盗
最后高潮的 Savareen 沙漠,给我们看了一次最苍凉的阶级悲歌。当然星战拍沙漠星球已经不是新鲜事,正传有好几次塔土因还拍了奴隶,芮也出身拾荒星球人人捡帝国战争破烂吃,EP8 萝丝小妹更代言底层愤恨骑马大闹赌场星球... 不过 SOLO 这片是第一次铺陈了好久的阶级小景后、终于到片尾高潮来个阶级悲歌。这颗星破破烂烂啥也没有,连房子衣服都遮不住烈日,只不过就是区位有重要性被强征为提炼 Coaxium的工业站而已,而且这边的人种选择还是现世的黑人。看看 Beckett走向他们问有没有水,仿佛白人殖民者来异地买酒喝似地,但这里的贫穷悲惨远超他想像。
无独有偶,连这批蒙面侠盗面具下也是编了头发的黑人女子(虽然好像不太黑?),虽然这里让我们热血沸腾的是“凯伯水晶打造死星、Coaxium 打造反抗军”的正传正邪对立,但侠盗小妹声声控诉的是帝国资本殖民来到一个个地方行星改造地景吃干抹净的罪恶。同一场星际大战,不同的切入角度,此片倒是初次以“阶级解放”的观点重新看待这场反抗,对星战来说相当新鲜。(此前在 EP6就有小熊星人代言越南战争,不过那比较像控诉帝国主义的统治,比较没有谈到帝国如何剥削小熊们;EP1 刚梗族风云则比较像是讨论歧视,却也没谈阶级剥削的生产关系)
小韩的最终挑战就在这里了:我们当个自利的独行侠、赚完这笔拍拍屁股享清福去?所有朋友包括 Val, Beckett, Lando, Chewe & Qi'ra 这一路示范的独行取向,也许都要让他自己消化做出抉择了:独行也要有独行之道,绝不忽视人家的底层痛苦与翻身梦想,Coaxium 当然留给你们,不过也请里应外合帮我赚一笔 XD 这是偷鸡摸狗的正义,不是路克与莉亚那种正义凛然、却是典型的韩式正义,我们都懂!
空中星战,地面新视野
《星际大战外传:韩索罗》虽然是一部以动作为主的爆米花电影、虽然它的文戏被砍到很少都在追赶跑跳碰,但小韩这星际走私客的跑跳过程中认识了什么人、拜会了什么组织、看见了什么身段、见识了多少人间疾苦、听见了多少只字词组的提点,这些非关文戏的经历倒是一步步拨云见日、刺激反思并得到成长。此片不会直白谈思考与成长,而是让老影迷心里先抱着对老韩的既有认识、来这里看小韩如何天真走跳,然后在这两者之间由观众自己捕捉他的经验、来自我思索并观察他的成长。
这样说来,我其实认为非星战 EP456老影迷可能没那么适合看这部片,因为许多关于韩的省思与成长,如果观众心里没有一个既有座标,光在本片从头看起恐怕不易抓到。除此之外,此片故事虽棒也有明显的层层堆叠,但我认为电影拍起来(或剪起来)比较缺乏那一动一静的节奏感,令观众当下比较难以静下来消化经历产生心得;再者,演员的演技也受到不少诟病,不过我认为其实大家该表现的基本气质都表现得很好,只是比较没有在文戏上给他们具体的辩证省思与转折,我也不知这要归咎演技还是编戏导戏的问题了,总觉得大家一场场戏都很不错但整片下来层次少了点。
不过这都没关系,对我来说此片的故事是很有重量的,要安插在这既有的星战电影宇宙中也是有其贡献的,这贡献还不只像侠盗一号完满了过往的悬念,更是在绝地西斯高层打打杀杀之外另辟一片新视界,值得继续期待!更期待龙妈和达斯魔回来好好虐一虐小韩!只是希望制作过程可以稳一点、别再搞到需要找人救火了,虽然我觉得这回已经算救得很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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