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坏,才有更多可能!——专访第三、第四届TIDF策展人王派彰
提到王派彰这个名字,相信许多观众应该不会太陌生。1999年,他曾与实验电影创作者吴俊辉共组“影像运动电影协会”,他们引进、放映了许多实验电影,又为了“捣乱”标下了第三、四届,也就是2002、2004年的台湾国际纪录片双年展(现名为“台湾国际纪录片影展”,以下简称“TIDF”)。不久,他便担任2005至2009年国民戏院影展策展人,精彩选片仍令许多死忠影迷怀念不已;而自2009年至今,则于公视《纪录观点》担任委制编辑,致力于扶植新锐纪录片导演,精选出所谓“能够松动观众原本笃信的一切”的纪录片。
犹记得第一次见到王派彰时,他看起来有点严肃,但随着访谈内容越发深入,我渐渐发觉,那是对许多事物“不愿妥协”造就的凛然。
王派彰原先在台湾学习美术,随后赴巴黎留学,从美术、电影,纯粹的剧情片到实验电影的领域,看似迥异的专长也似乎有迹可循。他分享,小时候住的侯硐矿区有个给矿工看的影院,从小在戏院看电影长大的他,开始对制式的影像感到不满足,直至巴黎唸书时,才打开另一个全新的世界。
在几乎每天都有影展的巴黎,王派彰开始接触各式各样不同的电影,而他也深受法国哲学家德勒兹的启发——德勒兹身为当代著名哲学家,从不缺席任何电影首映与试片,王派彰发现,其实德勒兹并非对电影感兴趣,而是对电影感兴趣的东西跟哲学是一样的。王派彰说,“他(德勒兹)的目标永远是另一个地方,他永远把自己放在一个困境里面,然后思考如何从这个困境里面挣脱出去?”而王派彰对电影,似乎也从不满足于现况,无论在哪个位置,都在挑衅、激发、创造影像更多的可能性。
“我们就是为了去捣乱!”
刚留学回国的王派彰,对台湾的学术圈没有信心,为了摸索自己的定位曾徬徨了一两年。期间,犹如伯乐遇上千里马般,他遇见实验电影创作者吴俊辉,两人一拍即合,对跨界、实验电影有兴趣的他们,便在十分拮据的境况下,举办放映活动,专选非主流的、很难被看见的实验电影,从找拷贝到邀请导演一切一手包办,没想到竟然场场爆满!
而当时TIDF已经举办了两届,王派彰坦言,“我一直觉得台湾的纪录片太过狭隘,那当然是纪录片,但那只是‘某种纪录片’。你不能说它不好,只是台湾纪录片导演和观众的视野都没有被打开。”
所以当第三届TIDF改成公开招标时,王派彰与伙伴们决定去投标,“对于要怎么把一个影展做得让所有人都满意,我们一点都不感兴趣,我们是要来乱的,我们要告诉大家说,纪录片其实不是你们想像的这样子而已!”
2002年TIDF以“跨越真实”为主题,他策划了“距离╱开放”单元,目的是想挑战当时被认为是正统、强调长期蹲点与就近观察的纪录片模式。然而,什么才是纪录片与真实之间“恰到好处的距离”?一定要“靠近”才能完成纪录片吗?创作者的位置又在放在哪里?“距离╱开放”单元选映21部片,从最远到最近,希望让观众看到纪录片中“距离”。“要改变导演就要先让观众不满,因为是观众要去看这些影片,所以当观众不满这样的拍摄方式时,你自然没办法照着你的方式去拍摄,所以我只有用这种方式去改变台湾的纪录片。”他说。
而在2004年,他更策划了“比纪录片还慢”以及“凝视死亡”两个单元。“比纪录片还慢”,并非刻意选择节奏缓慢的纪录片,而是企图反思在电视纪录片的发展,以及“作为沟通工具”的社会期待下,使得纪录片却趋规格与制式化,失去了成为一项视觉艺术的可能性。
而“凝视死亡”专题则源自他个人的兴趣。死亡一直是纪录片的热门题材,却也基于摄影伦理、道德与隐私而成为禁忌,王派彰在影展特刊里提到:“重点在于观看而非死亡。”专题里虽选映不少太过隐私或不忍卒睹的画面,但有别于拒绝呈现死亡,在凝视的过程中,反倒为死亡(或生命)营造更多自由的空间。
然而,王派彰不讳言,当时仍将做影展想得太天真,“我们虽然是去标案的,但我们就是四个傻瓜。”第一次办影展他才发现,在台湾,策展人要负责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不只要负责节目策划,还包括整个行政,再者,策展人没有完整的节目策划自由,有非常多人可以干预,令他十分困扰,现实环境也常碰到两难,“我会碰到很多我该不该让步的时刻,我不可能永远说:‘我的原则很高,我全部都不要,你跟我谈是不可能的。’可是常常我答应了之后,我会思考很久,然后难过很久。譬如如果我答应把某部片抽掉的话,我就很难去讲我对纪录片的坚持是什么。”
破格的视野:“先把观众的胃口养大,使其对现状不满!”
在TIDF之后,王派彰曾经一度拒绝影展。但在因缘际会下,还是接了光点台北的“国民戏院”影展,一接就是六年。而当国民戏院取得一定成果时,公视总经理冯贤贤便邀请王派彰进入公视,他辗转到了《纪录观点》节目任职委制编辑,直至今日。
王派彰说,他喜欢纪录片有无限的可能,能够更真切体验影像、体验自由。而提到纪录片之于观众的意义,他则相信,希望观众看完纪录片后,能让原本笃信的东西改变了、松动,连导演也不例外。他举例,自己就常告诉导演:“如果你拍出来跟企划长得一样,那你就是白拍了!”
在《纪录观点》的制作上,他也将“洋葱理论”放入思考——假如纪录片有光谱的话,他希望能够为《纪录观点》的观众展现纪录片的不同层次、切面,甚至是极端。而在寻找创作者时,他也常锁定一些没拍过纪录片,但作品却有纪录片影子的创作者,例如当代艺术大师陈界仁、刚拍完剧情片《归来的人》的赵德胤。
“我记得赵德胤跟我说,他不知道纪录片是什么。而我告诉他,‘我就是要找不知道纪录片是什么的人’。”最后他和赵德胤签约,拍了《挖玉石的人》。王派彰说,“没有纪录片的框架,表示这个人是自由的,纪录片一向被说是在为某些人争取自由,那你(导演)自己的自由就不需要被争取吗?”
也因为不愿妥协,不论是过往的TIDF,或是现在在公视,他从不将迎合市场放在第一位。他表示,在公视如果节目收视率漂亮是会有奖金的,“这很容易啊!但你知道Merce Cunningham这个美国知名编舞家吗?他很喜欢谢幕时上台看观众数量,若剩很多观众,他还会很不高兴地说:还剩那么多!”其实王派彰知道如何操作可以皆大欢喜,但他却认为自己的角色应该是不断地挑衅观众、创作者,以激发更多可能。
多看纪录片,“唯有纪录片才能更真切的体验电影是什么。”
在公共电视的《纪录观点》任职,他也不讳言官僚与行政的压力一直存在。时不时,他也会被问到《纪录观点》如何照顾各个群体,如女性、原住民、老年议题等。他说,“我会引用一句名言‘永远要站在鸡蛋的这一边’,可是我也问,如果鸡蛋是错的呢?”
对于纪录片如何记录、呈现社会中的弱势群体,王派彰曾深思熟虑过。他指出,有许多台湾纪录片的问题是,观众看完只产生了“我好幸福,他们好凄惨,所以我们该为现在的生活感到满足了!”的想法。观影前后,人并没有发生根本性的质变,而我们的纪录片创作生态却仍旧一再地生产对改变社会、世界没有作用的影片,还可以摇著大旗说:“你看看我是站在鸡蛋这一边!”
对于社会的所思所想,其实都可从纪录片作为出发。王派彰非常鼓励大家多看纪录片,尤其是年轻人,他认为,“唯有纪录片才能更真切的体验电影是什么。”动辄五年、十年的纪录片拍摄,都是导演耗费大量生命经验才得以成就,而我们何德何能,能从别人的生命里得到启发与思考呢?他说,“看电影会帮助你了解,人一辈子都在选择,它会让你更有智慧地去判断你要做什么决定,毕竟没有人天生就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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