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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女鸟》乍看之下与它得到的声誉很不相衬。至今烂蕃茄的评价仍维持在99%，也挟著
金球奖音乐喜剧类最佳影片、纽约影评人协会奖最佳影片与美国电影学院奖年度十大电影
肯定等荣誉，入围了奥斯卡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女主角、最佳女配角、最佳原创剧
本。这么多显赫的名声，但《淑女鸟》意走偏锋，剧情节奏大致偏快的故事中，结构不能
说是严谨，甚至近乎松散破碎；冲突与起伏在青少年成长类型电影中都很常见；角色虽然
不多，但大量呈现的对白其实都朴素日常，仿似纪录片的风格。
外表平凡内里锐利的解剖刀
但就是这样一部外表平凡的电影，内里却是一柄锐利的解剖刀，透过一个17岁少女的成长
故事，深入每个人心中的隐密地带，碰触平日藏起，却确实存在的痛点。那个痛点大概就
是“渴望在意的人认同自己的悲哀”
仔细想想，这个主题从片名就可以发现了。淑女鸟（Saoirse Ronan饰演）为何要化身为
“淑女鸟”，而舍弃自己由父母所取的名字“克莉斯汀”？不就是因为她抗拒了父母一开
始给予自己的爱？在奖季入围的另一部片《以你的名字呼唤我》中，爱情的极致表现方式
是用情人的名字称呼自己。但在《淑女鸟》中，克莉斯汀以自己取的名字淑女鸟给自己爱
，而将克莉斯汀所代表的父母的爱，都推拒在外。
为了要让同侪认同自己，她不惜说谎欺骗自己住在高档住宅区，说自己喜欢的修女老师是
贱货(cunt)，合谋对老师的车子恶作剧；心系喜欢的男孩丹尼（Lucas Hedges 饰演），
高三在家乡最后一次的感恩节，都不跟家人度过；为了另一个喜欢的男孩凯尔（Timothé
e Chalamet 饰演），更献出了自己的贞操。她无时无刻都在对别人说，自己想要到一个
不是故乡沙加缅度的地方。
淑女鸟充满了反叛性格，跟闺蜜倒立著偷吃圣餐饼干讨论自己的自慰经验；丢掉成绩单好
让自己能捏造更好的成绩；出言不逊对反堕胎的讲者说出“如果妳妈把妳堕掉，现在我们
就不用在这里听妳无聊的演讲”，但她也一直期待更好的可能，欣羡高级住宅区的人们，
爱上能够给她不同人生想像的男孩。她对家庭的轻忽，甚至让淑女鸟的家人都伤心欲绝的
说出：
“不论我们怎么努力，妳都不会觉得足够。”
但小偷小贱白目说谎的淑女鸟，真的能够自己照顾自己，不需要故乡与家人的爱吗？看淑
女鸟怎么对待自己的家人就知道了。她时而抗拒、时而亲近、时而厌恶、时而软弱。真正
的爱，其实不会像是全糖的珍奶，从头甜到尾。爱着对方的同时，因为爱而带来的寂寥、
依赖甚至愤怨，一样在心中烙下了深深的刻痕。
如果现在就已经是最好的我，你会不会喜欢我？
对一个才17岁的高三少女来说，爱就是一道难以应付的证明题，穷究了所有推论，也无法
证明自己到底是不是有价值的，值得被爱的人。虽然她与妈妈玛丽安（Laurie Metcalf
饰演）一言不合，就打开仍在行驶的车门滚落直至骨折；用嘲讽的语气说自己住在“贫民
区”，要爸爸提早放自己下车。但在许多时刻，淑女鸟却仍然非常依赖家人。举办舞会时
，她总是要妈妈陪她去选衣服，她偷偷央求爸爸帮自己申请学贷，隐瞒自己想要去读东岸
学校的消息；在失去贞操时，她窝进妈妈怀里啜泣，让妈妈带她去做“星期日才会做的事
情”：在家具店与待租地产参观，假想自己就住在那些豪宅，拥有豪华的家具，有更好的
可能。
在倔强的外表下，淑女鸟其实那么，那么在意自己的家人。从原本剧名并非“淑女鸟”而
是“母与女”就可知道，这一部电影张力正维系在淑女鸟与母亲之间的情感牵绊。虽然本
来的故事剧本约有将近六小时，但导演Greta Gerwig删节成94分钟的剧情仍然保留了许多
线索。
最能明显看出来的是淑女鸟与母亲一起为了舞会挑衣服的段落。淑女鸟更衣出来，妈妈碎
唸了几句，淑女鸟带点沮丧的说：
“我想要妳的肯定，我希望妳喜欢我。”
妈妈愣了一下，对淑女鸟说：“我爱妳呀。”
淑女鸟闷闷地回答：“但妳喜欢我吗？”
“我希望妳成为更好的自己。”妈妈回答
“但如果现在就已经是最好的我了呢？”淑女鸟很沮丧
这一段淑女鸟再也无法装作毫不在意，只能透漏自己内心的渴望。她想要得到母亲的肯定
与认同。毕竟母亲是淑女鸟的“支持系统”。渴望在意的人认同，那其实有时会带来深沈
的悲哀。在《淑女鸟》这部作品中，虽然出现了很多爱，但在片中的许多角色们，多半都
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爱，连给出爱的人们也不例外：淑女鸟的闺蜜茱莉（Beanie Feldstein
饰演），喜欢老师却注定是一场没有结果的恋情；指导歌唱剧的老师，因为自己的家事
而陷入了毫无“支持系统”的困境；连总是调停淑女鸟与妈妈的爸爸，也因为失业陷入了
重度忧郁中。
诚实记住自己别扭的样子
渴求爱的，陷身于对爱的焦灼。“淑女鸟”这样自己给自己的名字，其实是对于身边在乎
的人的一则求救讯息。用尽了一切手段得到的男友、新闺蜜，实际上也不是那么在意；但
之前一直抗拒推远的，其实是她最想得到的。也正因为物伤其类，感同身受，在电影中淑
女鸟两次展现温情，紧紧相拥的人，都是跟自己怀抱同样伤痛的对象：担忧自己的同志身
份被揭露，恐慌焦虑失去家人爱的丹尼；在舞会夜无人陪伴，在自己家里啜泣的茱莉。淑
女鸟理解了他们内心的阴影，所以才温暖的抱住他们，抚慰他们就像是抚慰自己。
深刻的爱着对方，有时并不一定会以常见的方式表达，就像是爱着妈妈，爱着故乡沙加缅
度，都是一样。嘴上说著自己其实一直想要离开，但老师点破了淑女鸟内心潜在的祕密。
在翻阅淑女鸟的申请资料时，老师赞许淑女鸟投入了那么多篇幅写沙加缅度，对故乡很有
感情。淑女鸟回答：
“那是因为我很专心想要申请学校（好离开这里）。”
老师说：“爱和专心，是同一件事情。”
虽然不断诋毁，虽然不断推远，但心中的爱，有时会以完全相反的行为表现。有这样的铺
垫，在故事末尾，淑女鸟因为欺瞒妈妈而陷入了与妈妈的冷战，度过了只有父亲记得的18
岁生日，以为母亲对自己的离去毫不关心，也才有了情感的深度。观众看着母亲一边哭泣
一边开车奔跑到出境口，但淑女鸟早已离去，心中会感受到与爱有关的强烈哀愁；在淑女
鸟打开行李，发现父亲偷偷放在行李里，对于淑女鸟的种种爱的书写，心中又是一紧。但
将情感的力道推至高峰的，是她在一夜狂欢后，在礼拜堂听了一晌圣歌，拨的一通电话。
她终于抛弃了自己给自己取的坚强武装，用自己的父母为她取的，饱含爱意的克莉斯汀作
为自称。并不是要说爱，因为光是“我爱你”怎么可能表达得完。克利斯汀扬弃自己一贯
对爱的别扭，说起了一则跟开车有关的故事。一开始的母女共乘，与片末用剪接手法切换
母女同驾经过沙加缅度的往日风景，是绝妙的呼应。已经不是淑女鸟的克利斯汀淡淡的询
问母亲，第一次开车时，是不是也很感动，经过人生所有的转角处，看到的那些风景，都
是自己爱与在意的证明。那样的朴素描述简直像是一首诗。有的时候，必须练习才得以诚
实，必须熟练那些坦承爱的技艺，如果来不及诚实，但也会记住为了爱，别扭的样子。那
就是克利斯汀，对母亲说的，最好的爱的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