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院线竟然就有三部“犹太人处境”相关电影，有《以你的名字呼唤我》谈犹太人面对意大利与美国社群、有《黎明的承诺》谈犹太人面对波兰与法国排挤、而这部德语片《王牌业务员》则谈影界最常谈的“犹太人在二战德国”。只是比起一般控诉纳粹恶行沈溺犹太悲情的二战与二战前后历史片，此片的观点截然不同。
记得在《以你的名字呼唤我》的讨论中，曾有版友提出“母亲以德文读故事代表犹太人的和解”，也许真是如此但我一直有点保留（毕竟没看小说我也不知这位妈妈的背景）。对我们看惯美国视角与二战电影的台湾观众来说，“犹太人”和“德国人”仿佛是本质对立的死对头；但其实犹太人千余年下来走过许多地方落地生根（也抵抗排挤），其中阿胥肯纳吉这支与日耳曼相融（也相杀）尤其紧密，别说很多犹太人的母语和姓名都已德国化，就是这支的意第绪语也与德文有五分神似简直像个方言。
会不会也有一种犹太人的声音，是很想当个德国人安居乐业？他们千年来在日耳曼土地上也是忍着排挤挺著迫害坚守家园，只是到了纳粹时代大屠杀终于彻底毁了这个千年梦想，而被战后的美国梦与犹太复国主义硬生生拔出故土远赴异乡？
https://cinemaxx.de/art/film/web/0a/4c/16/159912_poster_1_w900.jpg
此片德文原名 Es war einmal in Deutschland 是说故事起手式“从前从前在德国”；
英文片名则是 Bye Bye Germany，是电影末尾分道扬镳的敬酒词，是斯时犹太人大梦；
台译中文片名《王牌业务员》则是主角们的初始身段，很符合预告的偷拐抢骗大复仇。
的确，看台译片名与预告片都会令人有种“犹太复仇者联盟，狠削德国人一笔”的业务员喜剧期待。只是看了正片后，很快就会发现这业务员大吃四方的喜剧桥段并不是本片重点，而更像是主角们初始的心理状态。这初始，是人人都要离开德国这烂地方（家园社群都没了，大屠杀更留下好多阴影）、都很恨德国人也瞧不起德国人想要复仇捞一笔、准备存够钱去美国或去以色列这些现代的“应许之地”、终于可以举起酒杯或挥挥帽子 "Bye Bye Germany"。
然而，我们从每个角色的登场，都看得出一种失落感。他们各有本难念的经，各自从集中营奇蹟存活都有不为人道的过去，有人躲在上海被大家笑但“你们哪知到处都是日本鬼子联手纳粹？”更多人委屈求全独立存活多少有愧同胞满怀愧疚。尤其，战后出来面对已经变样的家园，处处是讨厌我们的与我们讨厌的德国人，甚至处处藏着战时曾迫害我们的人如今奸笑着逍遥法外，就算运气好都没碰到只要重游故地抚今追昔都是创伤... 创伤重了，苦苦抗拒的心也撑不住，往往还没到应许之地就先崩溃自杀。叹。
其中，我们的“坚持说真话”男主角 Moritz Bleibtreu ，演员名字虽超正向但他演的主角 David Bermann最是世故油滑，好好削德国人一笔是他的计画，赚饱饱远走高飞是他组团的诉求，穿上生意人战袍看似潇洒走江湖踩扁德国人的一种“恶棍特工”。只是片头也让他透露几次犹疑，尤其是看见那只为本片开镜的跛脚狗时叹了口气面露怜悯“他虽然是德国狗，但是只好狗”德国狗并非都是纳粹呀。也许，看着天空的明月，他想到了一个梦中理想的德国，只是不复存在。
电影的“王牌业务员”线让大家使出浑身解数与德国客户追赶跑跳，是本片的热闹花絮，也让我们见到了或友善的、或懊悔的、或怜悯的、或冥顽的、或激愤的德国人，有人可以做朋友有人绝对是敌人，但无论面对哪种人、无论心里多纠结，David 都用最霸气的漫不在乎硬撑犹太铠甲“记住，希特勒死了，但我们活了，嘿～”，表面上把德国人当成一群笨狗随便乱踩没关系，事实上恐怕在压抑大家心里那对德国的爱恨交织。
业务员线的小菜上完，电影主轴很快聚焦到 David受美军侦讯的主菜。侦讯戏是此片最令人享受的部分，因为有 DCEU 第一美女 Antje Traue那清澈的美声说德文！如果我被她侦讯一定会一直拖下去到天荒地老 <3 不知主角 David是不是也有这种想法，演员 Moritz Bleibtreu 本应“坚持说真话”，但男主角 David Bermann一直避重就轻打马虎眼；演员 Antje Traue本应“相信”，但这美军女主角 Sara Simon 一直满脸怀疑。到底什么时候，此片以应许梦想硬撑铠甲的犹太主角们，可以卸下铠甲说真心话呢？
关于 David Bermann的侦讯，主要聚焦在“你有没有勾结德国人”，听得 David心里都有点火起来。是地，我有勾结德国人，但勾结德国人又怎么样？一来，我和德国人合作交好，若不是做坏事害人又有什么大不了；二来，在集中营朝不保夕，当然插科打浑委曲求全多活一天算一天；三来，德国人真的不能交朋友吗？我们犹太人待在德国千年不就是努力落地生根吗？今日残破的德国就像跛脚的德国狗，一个德国人有纳粹人格也有普通的德国人格，尽管随时切换拿枪指到我嘴里，但同在一个屋簷下，他不也是我要努力相处的同伴吗？
当然本片这位德国长官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他的身段更像是个庸碌的德国乡民，承平时跟犹太人玩玩闹闹很开心，对投缘的 David也不失友善与关心；但心有不顺时纳粹一上身，可以逞威风体验杀人快感，也可以玩弄人家生命逼人流露恶性；但回到可以合作共荣的场合，又能有粥大家吃帮主角一把，只是突然不顺一样举枪相向。本片 David的回忆戏份中对这位需要顺毛的长官，那感情也是很矛盾的，最终委屈求全的犹太人与浑浑噩噩的德国人没能善了，尽管长官最后竟是证明 David无罪的救星，甚至劫后重逢还傻傻地想抱一个，David 还是难忍愤恨狠狠一顿老拳报个仇。
当然，乱成一团积在胸口的情绪，能够打人一顿抒发一下总是好的，但“一个纳粹还给一个犹太清白”多么令人莞尔又唏嘘？本片 Antje Traue那如氪星女战士般冷酷的调查员身段，就是默认德国犹太本应一刀两断而步步进逼，不论时代氛围还是官僚职责都要抓出“与德国合作的犹太叛徒”，和时下“犹太人去应许美国 Bye Bye Germany”的一刀两断异曲同工。谁知，主线听完一段侦讯回顾主角与德国人的爱恨纠缠、副线业务员们看看今日德国人回想自己的爱恨阴影，这根著德国大地重复千年的求全相处，真的应该闭着眼睛一刀两断吗？
电影后段终于让冷酷女探员 Sara Simon 卸下铠甲，原来她也是个德国犹太人只是出逃美国逃得早，在美国尽管有好物质生活有菁英教育，但心里茫然失根，能够把握机会回到德国故土接近家乡一点点也好。终于发现冷酷探员也是有血有肉同路人，David Bermann 终于带她造访自己的祕密角落：那犹太家庭曾经融入社会成功打造的时尚百货，有我与家人的童年，有犹太人做生意德国人买东西的笑语，尽管也有那一夜硬生生被抓走的阴影，正如想当德国人的犹太人一夜间被拔出这块土地。（彼此惺惺相惜后有段很不必要的性爱与抚慰，唉唉德国商业片需要这么老套吗？）
历史的现实如片尾字幕，是本来战前德国的几十万犹太人，在战后几年直到 1948 很快都远走美国与以色列，只剩下四千人“无法解释地”留在德国故土，而今我们都知道那些群集到以色列的犹太人走出了什么样子的新国家（叹）。片尾一张陪伴犹太社群多少笑泪人生的酒吧大桌，终于也到了众人敬酒 "Bye Bye Germany"的离别时刻。然而片尾最后一镜，一声不吭的 David Bermann悄悄地留在德国当了那四千人之一，把曾经残破的百货家业细心擦亮重新问世。
我们知道历史上犹太人一直处处受排挤迫害，也一直有被害焦虑，那远走他乡重起炉灶的“应许之地”情结一直深植人心，终于成就了现在的以色列。但从另一面说，这砍掉重练的概念也破坏了根植土地与人为善的理想，让这 4000 个留在德国的犹太人从此只能选边站，与故土的德国人继续经营生活的同时只能和犹太族人说掰掰。看这片是前段充满笑语，后段充满惆怅，但我最终还是为 David Bermann经过一段自我思辨后的选择感到温暖：犹太人或背负苦难愤世嫉俗的任何人，我们与其复制历史一次次负气放弃砍掉重练，不如认真面对当下努力把事做好。
此片令我非常感动，但也要承认它提出的道德讯息有点隐晦不明，如果没对犹太与德国的历史多点认识或没对这历史的发展多点质疑与思辨，恐怕不太好抓到这片主旨，毕竟我们海外观众被美国犹太人相关电影那单一价值观喂养已久（再叹）。当然此片在形式上仍然是处处精彩好笑，忧伤与省思则细火慢熬，虽非奖季大作但观众一定能尽情享受，可惜第一周上映就只有全台三厅，有兴趣的请把握机会吧！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cNNvKIPTdZg
（我对此片唯一不满的是：DCEU 第一美女Faora，冷艳女神 Antje Traue，妳的演技怎么这么差？要演冷酷探员精准到位又迷人，转演伤心德国女孩则继续僵著一张脸完全破功，令粉丝心碎... 不过 Antje Traue其他电影演冷艳配角用对地方都很精彩，我推荐《超人：钢铁英雄》、《战栗异次元》、《五日战争》、《第七传人》以及与 Moritz Bleibtreu 连袂演出维也纳分离派艺术家的《名画的控诉》。只能期许女神继续精进演技，才好切换情绪变换戏路演出真正有血有肉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