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前后看了《马克思：时代青年》与《多情动物》，追着两片主角的片单居然找到他们曾经同台的法国二战片《随心所欲的五月》(2015)。虽说是二战片，并没有什么好看的两军对战，而多生活民情。此片故事地点在北法邻近比利时的城市 Arras，时间在《敦克尔克大撤退》的 1940/5/27 之前，拍法兰西之战前段德军长驱直入，5/17 Arras主角一行人打包家当牵着马车往南大逃难，5/20德军马上打到 Arras，十天内北法彻底沦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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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由《近距交战》导演 Christian Carion 执导，舞台从一战转到了二战，从前线战阵转到了后方田园，观众应该都猜得倒他一定很想谈跨国界的人性光辉了。当然这是战争，电影开宗明义“德军入侵，北法有八百万人流离失所，二十世纪最庞大的人口迁移之一”，这背景是很困苦甚至残酷的，不过导演与编剧们硬是努力从存活者的日记与口述故事中编出一段动人诗篇，配上明媚的阳光与春天麦田的罂粟花，这大逃难宛若一场五月田园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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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电影不只拍人性光辉，也同时拍人性残酷，斯图卡俯冲轰炸机等德国军武排山倒海而来也历历在目。电影标题“随心所欲的五月”(En mai, fais ce qu'il te plaît) 出自承平时期 Arras市政府月历的五月份励志小语“五月，抛下束缚，做做你想做的事”，的确一流离起来虽然悲惨，却也把北法农村社会从日常的安逸庸碌中硬生生拖出来，看他们能“随心所欲”做出什么，大部分是好的，但也不乏坏的作为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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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园，啤酒，纪念碑
电影竟然是从德国人开始，在英语商业片演盖世太保演惯了的 August Diehl ，在德法制作里的身影截然不同，又有中年沧桑又有少年傲气，今年《马克思：时代青年》让他演到了共产主义大师马克思，前年《随心所欲的五月》则让他从反对纳粹又被迫害的德国共产党员演起，开场就让德军对德国共产党员机枪大屠杀，只留男主角 Hans 与六岁幼子 Max两人。下一镜两人已伪装成比利时人偷偷逃到北法 Arras，操着法语隐藏身份当农民市长的帮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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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民市长由同样在《马克思：时代青年》演出长辈的 Olivier Gourmet饰演，他第一场戏就来个春天田园喝杯啤酒睡觉去。喝酒戏，竟然从此在本片一连出现好多场！酒令他们庸碌地沈睡，却也是他们在日常中与人为善实践人情的好媒介，此后承平时不同阶级的要共饮一杯期待农村未来，战时不同国家剑拔弩张的人要喝红酒鸡同鸭讲，逃难时开酒馆拖着酒桶的市长夫人要请大家喝一杯安抚人心，就连逃难也要珍惜大家的相聚一刻，国家失守人性可不能失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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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承平时北法田园的第一场戏，也带出了一个北法处处可见的重要景观：一战纪念碑与墓园，今日如果游比利时北法能走出大城进入小镇，几乎每个小镇入城都是这些一战纪念景观。对逃难的德国共产党父子来说，这墓园是在人性丑恶中记得光辉的静谧偏安小角落，对农民市长与其他北法乡民来说，这些纪念景观则是时时提醒自己邪恶与危机就在眼前转眼就到，虽然恐惧但总要抱持平常心镇定下来做对的事。此后多场戏里，许多邪恶嚣张与人性抬头甚至奇蹟降临的时刻，都在一战纪念碑前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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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法德，共饮一杯
北法农村的庸碌日常也不见得都是善的，对伪装身份的德国难民主角来说就是个压迫，男主角 Hans 苦苦隐藏仍被发现而不由分说下了狱，孤子 Max被唯一远远注意到的农村女老师 Suzanne收留进家里插班进学校，直到开战前的逃亡日，Max 不得不丢下狱中父亲跟着老师和村民逃难去，但留下了全片最赚人热泪的童心：从即将离开的母校开始，自此每逃难到一个村镇都在当地公立学校黑板留言，报告爸爸我们下一站逃往哪去了，“我很想你”。当然，电影给了这种感人的童心，中途不管经过多少困难也一定会让他得偿所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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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电影分两线发展，一线是提前三天逃走的全村难民队，含市长夫妇与老师和小男孩，另一线则是到德军入侵日才被放出的男主角 Hans 。一被放出阴错阳差遇上英国军，英国军官很快团灭跟着偷偷逃难，找到了个没能逃走的法国村民小酒窖，展开本片最奢侈的一场“以酒会友”：德军都要入侵了，藏这么久的佳酿大家分一分 XD 英法德三语皆通的“敌人”德国人，竟成为鸡同鸭讲的“同盟”英法两人之翻译桥梁，令人莞尔，本来的剑拔弩张很快就松懈下来交心了，这交心还上溯到北法家庭上一代收留一战苏格兰士兵的历史，一把风笛见证跨世代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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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今年《敦克尔克》谈彼此从自私依赖剑拔弩张慢慢看见对方互相珍惜，这谈后方占领《随》片主角们也从自私谈起：英国兵嫌法军一打就跑不中用，德国人嫌英法两军都很逊“我们德国难民都指望你们干掉纳粹耶”，只有法国酒窖小乡民不停倒酒打圆场 XD 不过能看见彼此的友情除了酒精破冰外，还要靠一点并肩作战：要比武，英国兵击杀了偶遇的德国兵保护大家，要比文，倒是德国共产党能拿起对讲机回报假消息避免追兵。彼此交换一眼都看见了，我们其实都可以做更多事，分道扬镳的英国兵拥抱了战场成就了一点点不凡，更欢迎德国人来伦敦“说德语帮忙欺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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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迁徙，心之所向？
由市长夫妇与镇上少数知识份子老师 Suzanne领导的逃难团，电影是由承平时期领导小镇处理各种农事问题开始的，我们看见这一老一少两个领导阶层一直努力扛起农村的一切生计，战时更扛起带大家走到应许之地的责任。当然他们都忍辱负重做到了，但也许这“随心所欲的五月”就是该把沈重负担放下一点，回头想想心之所向？离心离德靠着强势领导勉强凑在一起的逃难团，倒还是靠爱跳舞的市长夫人“今天市长请大家喝一杯”才破了冰团结大家，市长为这踰矩吹胡子瞪眼睛，却赫然发现全村慢慢走上互助合作的人性道路，就算逃难何尝不能当作一场春日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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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父母没男人也没孩子，只是孤身一人替全镇带孩子的女老师 Suzanne，平日又当老师又当书记逃难时还当斥侯，遇到血腥恐怖还要强颜欢笑带孩子唱歌分散注意... 由《多情动物》的叛逆女主角 Alice Isaaz饰演，这农村小女子以人情为基底的决心与狠劲令人动容。很明显，从第一天发现德国父子就不吭一声、德国爸爸一有难就收留德国小孩的 Suzanne，与这 Max的感情早已如母子，一次次暗示你当了孤儿我愿照顾一辈子，却一直自卑为外人，等待德国爸爸奇蹟回来的一天就要带着祝福黯然退场。电影片尾，爸爸真的奇蹟回来，尽管我们没说过半句话，欢迎我当妈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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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把镇民扛在肩上的苦命市长，苦求一个上治下安的理想国不可得，传统男性家长还兼市长的包袱沈重喘不过气，倒是一路挑战男性破除雄风的市长夫人重新团结了大家激励了人心。市长的农民小心愿，也不过就是安安稳稳找块土地春耕夏作秋收冬藏，配合老婆开个小酒馆帮助社会。转眼间大逃难也没得逃了，比他们更快的德国坦克早已踏遍北法全境，与其为一个虚幻的“理想国”或“应许之地”一路没命向前走，何不掉头回家不计外族统治之嫌但求耕耘故土？电影多线的成长，终于要慢慢在这掉头一刻收线了，只是这盘人性光辉与美梦成真的大拼图，还缺一块：德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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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国兵，其续也善
同一个导演这次拍二战入侵，可不像前作谈一战的《近距交战》能捕捉到那么光明的世界大同，但也是给远看杀人如麻的装甲德军一些近距的人性描绘。电影前段被英国兵杀死的两个德军，虽与剧情主线无关但导演仍近近拍了他们如英军与难民一般战战兢兢的身影，强打精神参与战争，其实只想偷闲抽根安稳的烟，和乱丢烟盒而露馅的英国兵也没两样，那也没真想大杀四方而只想逃离一切的恐惧身段，远方的德国男主角与法国小乡民看不见，但观众都看见了，同样爱抽烟的英国兵抢到机车看见烟盒，心里似乎也懂了点什么。
此片戏份少的德国兵有人性恐惧，跑龙套查护照的德国军官也还算礼貌和善，但也是有德国由上而下的政宣机器恶意降临。电影除了让小朋友 Max写黑板连结两线外，也让行动比军队还快速的德国政宣导演穿针引线见证许多场景。这导演也不是见人就杀地嗜血，而是根本没把人命当一回事只是轻蔑拍拍脸，一切法国俘虏草民都是成就我第三帝国的电影养分，要杀要饶都是随随便便才不在意。一台摄影机的恶意凝视穿透整块北法大地多线主角，最后落在最有异国风情的苏格兰风笛英国兵。反正酣畅一战已努力过，你这天上凝视的纳粹代表想听风笛就听一曲，听完请上路。
最后登场的德国兵，倒是乡间接战留下的濒死伤兵，巧遇失散流浪小 Max，操著家乡熟悉的德语宛如天使带我上天堂。小孩不怕血愿意伸手抚慰，濒死德军自也不吝分享钱包里最后一点给谁都好，竟然就是钱包里这证件救了奇蹟重逢的男主角父子 Hans & Max ，在过桥通关时顺便带上个逃跑女老师。这一切峰回路转的分线收线都是剧情的巧合大绝，但战时谁不渴望这种梦幻奇蹟？此片主角众多，有人相遇有人错过有人别过了头有人穿针引线，冥冥之中都是在诉说个共同的人性光辉，里面有爱有理解有伸手，有携手有分享有放下，这“随心所欲的五月”是首温暖的田园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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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演 Christian Carion 自己就是土生土长北法人，目前五部长片就已有两部拍一战与二战人性故事，的确两次大战都在这块土地上格外留下了黑暗足迹与光辉时刻，甚至导演自己母亲也曾经是这场大迁徙中的小女孩之一，观众在《近距交战》与《随心所欲的五月》都看得出他满满的热爱与静静的希望，就算电影仍拍再多轰炸扫射与死尸污血都一样温暖。《随》片比《近》片更棒的是请到 Ennio Morricone谱写配乐，老实说主题也就那么一两个，但每次使用与变形都在绝望的流离中点出了坚定的希望，看见了乌云消散后的暖阳。
此片在国外已有蓝光与 DVD，在 iTunes 可付费欣赏，推荐有兴趣者瞧瞧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