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片头复古的大众影业 Logo 甫一出现，笔者便不禁会心一笑起来，《胜负反手拍》通片
对于上世纪七零年代的氛围掌握得恰如其分，不论是衣着、发型、插入曲，乃至于转场风
格皆十分到位，而这氛围除了能让观者更快更具有实感地融入当代以外，最重要的是最高
限度地维持历史事件的“真实感”。
这在电影最后的网球对决段落中、导演没有使用任何刺激的球员视角或花俏的动作特写这
点来看更是特别有效。也许缺少了一般运动电影到了末盘决赛会有的热情与张力，但这从
头到尾单一角度的俯视转播视角却让观影者们仿佛加入当年那有幸躬逢其盛的 1.4 亿位
观众之一，回到 1987 年的开屏式映像管电视前一同聚精会神地观看即时转播，为己所心
倾的阵营助威呐喊。
话说回来，究竟在这场大战中交锋的各是哪一阵营呢？我认为《胜负反手拍》并非只是男
与女、沙文与女权，或开明与保守这些命题表面上的意识之争，它想述说地更多的是那些
人们的异中之同，而在名义上承继两派对立意识的比莉珍金与鲍比里格斯所进行的斗争，
其实都是为了自我而向世界进行的斗争。
比莉的战斗，和时代潮流的驭浪者们
比莉在电影中的形象是位行动力十足、又十分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的运动家兼女权捍卫者，
不论是为争取奖金平等而自行举办大赛、愤而退出协会，或是当仁不让地回应鲍比里格斯
对全天下女性的挑衅这几点来看尽皆如此。
当记者恶意地企图以男女间体能的绝对差异进行陷阱式的提问时，头脑清楚的她没有落入
诡辩的圈套，而是进一步从小处直指核心地反问记者“能否在双亲间分出优劣”让其为之
语塞，同时也带出了这场性别之战在她心中的意义，不只是场争论男女球员孰优孰劣的意
气之争，而是为了尊重与平等的机会而战，其气度与机智在在令人激赏。
但比莉珍金的战场不仅限于此。从理发店与玛莉琳漫溢电流火花的一见钟情，到沉溺缱绻
于情人体温的自我觉醒，我们能看到比莉珍金最大的斗争其实在于“对真实的自我诚实”
与“维系平权运动成败之责任”两者的挣扎中。作为这场运动的指标性人物、“进步与革
命”的象征，却仍有太过”先进”而不得不在世人的目光中隐藏、以免伤害自己正推动的
“大业”的秘密一面，何其讽刺。
当比莉完成了社会的期望、战胜了”沙文主义最后的堡垒”鲍比后，独自一人在休息室中
哭泣起来。由于电影叙事中并没有具体交代哭泣的缘由，让这个段落更加令人玩味。也许
多少混杂着些胜利后的狂喜激动，但我认为那眼泪背后的真意，正是因为即使顶戴荣冠如
她、也无法在世界的面前与真正的心上人紧拥分享这样的喜悦。
电影除了聚焦在比莉与自我的争斗，在和她一起奋战的支持者中其实也不乏有意思的角色
。“她爱的既不是你，也不是我，只有网球才是她的挚爱。”，铿锵有力又不咄咄逼人，
这个默默守护的温柔丈夫赖瑞金几如完人般美好。虽不知人物在性格上有多少与史实相符
，也或许为了增强观众对主角行为的正当性与认同感而难免有所添笔，但电影中不论是对
于比莉赛前赛后的防护、对平权运动大业的协助，甚至是在面对真实自我的空间之上，他
做为比莉背后最坚定有力的支持者的形象，的确是成功刻划地让人印象深刻的。尤欣赏赖
瑞在刚发觉妻子秘密而借口外出、提着行李独自在电梯面前沉思的哀伤剪影，让观众在其
通情达理的完美表象下，也可一瞥其脆弱悲伤的人性面貌，十分动人。
此外，还有能一眼看穿比莉恋爱心事的同志设计师，不仅做为她秘密恋情的守护者，也是
能同感她不可言说之痛苦的抚慰之手。“我们还有很漫长的路要走，在那之前，先享受胜
利的派对吧！”，即使只是篇幅极小的小配角，其不处争端风口浪尖而犹能客观相待、既
鼓励实现自我又忠告著曝光风险的圆融身段，也在这场性别之战的场外成为引人注目又令
人心安的可靠存在。
鲍比的战斗，与反抗潮流的搏浪者们
在球场隔网的另一端，鲍比里格斯所代表的阵营就更有趣了。“女人最适合待着的地方是
厨房与卧房！”“不然谁来捡球呢？”，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鲍比里格斯似乎说出了所有抗
拒著女性平权运动潮流的中年老白男们的心声，一下子夺取了社会巨大的好奇关注与暗暗
喝采。
但最讽刺的是，从全知的观众视角来看，鲍比里格斯根本是新好男人的代表 (不提赌性难
改的部分的话)，和沙文主义丁点扯不上边。在媒体表面武装出强大自信、对女性的鄙夷
无理至极的他，私底下在家庭中却是尊重并深爱妻子的丈夫，也是即使偶有疏远却依然热
爱与子女互动的父亲。
鲍比与心理医师对谈时的“大男人、大女人”论其实已可看出一些端倪。电影镜头特意从
谈话中间切入，故意让人有在谈论他与妻子关系的错觉，但稍后便揭露出它们实际上讨论
的是与比莉珍金的战事，令人不禁莞尔。在妻子普丽希拉这个女强人面前，鲍比没有站在
传统男性威权的统治角色，也没有因经济上弱势于对方而处于被宰制的下风，两人的关系
是平等互重的，顺服却无所谓高下优劣，放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更属难能可贵。
笔者特别喜欢他与妻子道别的段落。看他放下了所有武装、任自己的脆弱展露给最亲密的
伴侣，两人的告别哀伤但理性、有最少的埋怨与最多的感谢，于此便知这部电影从一开始
便未将鲍比作为反派来塑造，而是作为历史事件反方观点的重要主角来描述的。鲍比的斗
争从来都不在于女权发展的抗拒或贬抑，他根本不在乎！对他而言真正重要的是对他个人
名声成就巅峰的一场豪赌。
作为曾经站上网坛顶端的球王，已过全盛时期的他觅得了好婚姻，只要依著过去的名声与
妻子的财力大可过上舒舒服服的后半生，但野心未老的他不甘于只是如此活着，不甘于已
经再无故事可说，灵机一动便搭上了比莉和网球协会搬上台面的冲突浪潮，誓要世界再重
新关注起他鲍比里格斯之名。
既然舆论需要一个对女权兴起的反动出口，那他就成为沙文主义的化身吧！所有保守歧视
的言论不需要来自真心，他只要说出观众爱听的话就可以了，所有的嘲讽揶揄表演都是他
精心大秀的一环，只求越多人看得舒爽和看得愤怒，那就有更多人来看我鲍比人生最后一
场、也最盛大的戏。
而这场豪赌最终是成功的，汇集了全球 1.4 亿位观众的目光，他的落败与该场决赛的意
义也足以令他在史册上留名。看着他在银幕上从插科打诨到竭力奋战，最后落寞下场在休
息室中独处，也许没赌中最后的胜利，但他认真与充满企图心与行动力的身影，终于唤回
了妻子当年决定相守的初衷，而终能破镜重圆。就像普丽希拉一样，我们如何能不爱这样
狂妄喧闹又认真拚搏的鲍比里格斯，还有活灵活现又真诚动人的扮演者史提夫卡尔呢！
在这所有的扰嚷喧闹、狂喜和叹息之后，最终比莉珍金无畏于世界的目光找到了相守的另
一半，鲍比也与普丽希拉知足完满的共度余生，这对于我这种老是过度移情于角色上的观
众而言，能看见剧中人物们在电影结束回到真实世界后、大多有快乐的人生结局这点实在
是备感欣慰的事。
《胜负反手拍》无论在历史氛围的还原、社会风气转变的描写和角色情感的代入上都是表
现优异的，不流于煽情也保留了反省自身的空间。赛场上的胜败非关人生的评价，而勇于
面对自我并总是全力一搏的生命态度才是真正体现人生意义的追求，这是有历史背书的《
胜负反手拍》明确而强健的故事旋律，也是赠与观众们最具信服力的宝贵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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