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佛当道,可畏的还是人间。神佛有无边法力,奈何我人有无尽邪恶算计。
作为近期不断被和《大佛普拉斯》比较,巧合有些雷同情境和元素的电影,一样是拜佛祖
菩萨,故事说的都还是人间。《血观音》不一样的地方是,剖开来,它是一个没有鬼神的
恐怖片,剖开过程仿佛一个浦泽直树笔下那种怪物约翰、丧失人性恶魔的诞生。
相似的主题桥段——官商勾结、潜规则、被自杀,放在截然不同的形式里,意思和解读乐
趣可以完全不一样。如果《大佛普拉斯》把世界分化成彩色和黑白,摄影机是架在玻璃窗
外,贴望着高贵明亮的镯子,深手永远碰不到便默默退回黑暗;《血观音》完全让人陷入
整个艳毒的缤纷丛林,在那里,漂亮花纹的毒物彼此蚕食鲸吞。
你也可以表面上把《大佛普拉斯》理解为男性的电影,而《血观音》截然相反。但这样的
划分是表层的,《血观音》未让传统性别结构里的生理男女必然对立为某种不可变动的高
下关系,而是架空式张罗了一个可互相置换的,不分性别、身份、特征都可对号入座的权
力斗争位置。
透过黑金刚、底片相机、中国式庭园以至于棠将军——秋海棠的棠。杨雅喆不刻意隐瞒的
历史性和政治指涉关系,让《血观音》也能作为一种导演或艺术家个人政治选择和社会实
践的背书来解释,太多的名词与历史双关,望之既视感重重。只是作为一种政治寓言或嘲
讽,还太小看《血观音》的企图。它要说的其实是更精准、更简单的普遍概念:权力与控
制。
人对人的控制。放在这个议题旁边,神佛、政治场合都变成表题,不过是核心问题家庭场
景的变形。一家三代,不,一家三口,从棠夫人建构的权力秩序下,彼此拉锯、消长与易
主。
《血观音》的形式养分是很够的。各种跟棠宁水彩颜料挤出来的一样泛滥浓艳的符号、华
丽到有些荒谬甚至超现实的场景设计、后现代元素,还有每个人都在“表演”的虚假性。
假作真时真亦假
要肯定这样的虚假作为一种特征,建立在这虚假是刻意为之的前提上。
如果《血观音》叙事节奏上的“疏离”感不是杨雅喆刻意要的——布雷希特那种打断观众
、使其坐立难安从而反省的效果。那就是作为导演功课上的技术轻忽了,也许《血观音》
就是太过把它的天平倒向光影、色彩技术层面这端的,一席形式上色香俱全,内在营养成
分却有待商榷的失衡画面飨宴。
即使我喜欢棠宁,更多是喜欢棠宁本身。即使肯定吴可熙的吃力表演,有时是太过用力要
成为棠宁,而棠宁成为吴可熙。自有的语速和停顿形成的一套节奏,让她在电影前半部分
,秘密还没松口,角色心理、行动不明未能帮助自身存在份量的情形下,“演”的痕迹明
显。贱民,一开始冷冷丢下这词,兀自转身,令人摸不著头绪——平常有人这样说的吗?
《血观音》还有一些地方未见表演把丰富的剧本、台词宝藏(尤其黄丽群捉刀?)有效率
转换为摄影机运动下活泼、连贯的演员互动。
有时候展现作为一个爱电影观众的仁慈和对本土电影产业的希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比
较轻松的。深呼吸几口气,假装没听到那些口条不顺,把生硬理解为表现风格的意图,一
切便可以稍稍合理化了。如果这些虚假性是默认的,那么一切人物的行动表现,就有得解
释了。
如果那种疏离与虚假的默认为真,所有人都在“表演”的话,这些就成立了——
注定悲剧式毁灭形象的棠宁,叛逆浪荡只是以攻为守,作为掩(演)饰自己权势中空、自
我脆弱的幌子。
口蜜腹剑的翩翩明知道真相,在棠真的面前扮演假手帕交,在背后以耳语嘲笑。
棠佘月影,演最大的棠夫人,念经、书画不为外物所动,是城府最深的岳不群。透过惠英
红自身内敛表演与情节推展,非爆发而更为有力地缓慢扭曲,让观众看到她的美好肌肤一
分一秒崩解,暧暧露出丑陋的部分,步步掉进这不知道阴影面积有多大的,月之暗面。
最初年纪幼小,没有完全进入染缸,时而晦暗,时而光明的棠真,投注一隙生机以为存在
的爱情世界幻灭以后,她也明白了江湖规则——得学会开枪,用言语和行为的子弹排除体
制的一切障碍,最后让观众见证她的麦可柯里昂式登基。整个戏就是为她走秀铺的红毯。
你怎能不爱的棠宁
Mama ooo-
妈...
I sometimes wish I'd never been born at all-
有时候我多希望我从未出生
想点播一首自我告解的《Bohemian Rhapsody》送给阴间的棠小姐,祝她快乐,工作顺心。
棠宁的画美丽狰狞,是和自己一样的宿命色彩。她是一个波西米亚艺术家,赞颂个人主义
的嬉皮。
棠宁其实是最真的,道德立场上最需要观众陪同的血肉角色。不管出自主动或被迫,最后
她犯禁纵欲,嬉戏人间,以混世魔王样貌的不安定存在登场,扰乱了整个和谐气氛。她服
用药物,阻止母亲念经,破坏一切棠夫人编织的美好秩序——但那只是她仅能手挥着玩具
剑,在母亲不为所动的钢铁城府面前,以卵击石的可怜样子而已。
如果《血观音》这一锅冰冷的政治毒药,参混著一些适口糖霜,让你服下后曾经感到被欺
骗的稍稍温暖,这之中真实存在、却被毒性盖过的糖霜就是棠宁的人性。
只是剧本对棠宁是那么残忍的。她是棠夫人的名牌包。她要棠真帮忙跑腿买颜料,别跟老
的学江湖手段,棠真装作没看见。她想带着棠真走,棠真不接受她。作为骨肉,那是人所
能感觉最辛酸的一刻,但棠宁终于看破,解开棠真的手铐,逃离母亲的子宫,拒绝再复制
那样的威逼勒索。她是想要金盆洗手的刘正风,无奈江湖血腥,不是让你说走就走。
远方的硝烟火光,棠真或许能装作没听到,但观众那一刻都是被震聋的。这样残忍解脱和
权力囚笼里的苟活,哪个好?看棠真长大后并没有活得像个人,而棠宁走得一身潇洒,你
怎能不爱棠宁?
潘朵拉的盒子、三女神的苹果、符号意象大乱斗
不似“大佛”的宏伟体积,“观音”被放在小小盒子里,始终也不像前者曾展示或暗示代
表著更高道德、正确价值的“神佛”视角,《血观音》的片名是比较暧昧的。
“观音”不那么明显存在,却另有一些诠释可能。它被放在盒子里,一开始棠真拿着,这
是非常重要的。开箱,看到断肢的观音(段忠、段义,取名上的双关更强化了不祥),彷
彿也打开了潘朵拉的盒子,预告接踵而至的麻烦、凶杀。最初盒子在棠真手上,观音的毁
损也因为她,也象征实际是棠真开启了盒子,并且也成为了潘朵拉的盒子。潘朵拉盒子的
原意不只是释放灾难,同时也存在另一种极端——希望的可能,潘朵拉即时关住盒子,把
希望、良善的事物守住。
这样亦正亦邪的特质,恰如其分表现在年幼尚存天真,又将要被带坏的棠真身上。
《血观音》符号网络的编织,从猩红的鱼包藏不轨、炒地就是麝香猫咖啡运作的道理,到
引来最多猜解的苹果。苹果这样普遍的物件,在各种传说事典和文化脉络里分岔、复杂衍
义。自己联想到的却是引发特洛伊战争的金苹果——代表着权力、心理不平衡的种子,尤
其又是“三女神”之间推挤抢夺的。三女神之中,棠真是笑到最后的那个,笑得你发寒。
你可以说《血观音》是电影符号学的绚烂烟火秀,却不见得是经济实用的做法。毕竟在有
限的两小时为标准的剧情片形式里,就算以最偏离商业考量的创作精神、艺术家欲和观众
对话的企图出发,塞了这么多的资讯,例如麝香猫咖啡的调情夜晚,黄绿的调色打光都饱
和到,让最乐此不疲的脑补者也审美疲劳。
《血观音》最想要说的并不复杂,只是形式上诉诸太多符号,在这滩缤纷血池里黏腻搅和
,有时累了难以脱身。如果我会看第二次不是因为我喜欢,而是第一因为资讯量太大无法
一次收获,二是实在太爱棠宁。既然导演对她那么残忍,观众就给她更多温柔。
The Root of Evil 邪恶的起源
每天可以对婆婆......不是,翩翩,说话,这样她有机会早点醒过来。但棠真从来就不是
希望翩翩醒过来,一个病床上下,是两个世界,各自盘算。
结局的另一个病床,是这种控制与被控制的极端扭曲场域,放大的完全体版本。
那种结局仿佛是说:“你先睡,一觉醒来,世界会更烂。” 棠真看清楚世界规则就是这样
但也没办法了,于是学会开枪杀人,然后麦可柯里昂式地登基。《血观音》把观众丢进权
力场域感受这蛮横,必得透过最后那场暴力,使得棠真在两种意义上——既是长久以来她
窥看想要得到的启蒙与不符期待的破灭——看清场域的规则,唯有行使暴力,她才能生存。
像《白色缎带》一样,没有听到枪声,没有见血封喉,你却知道邪恶诞生了。
经典排名:
1.我插播
2.我要喝水
3.你一定要长命百岁,万年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