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片黑白,只有行车记录器才有颜色。和例外的电动机车。
现实是彩色的,但人生是黑白的,穷人富人都是黑白。
穷人是三个半的主角们(释迦只跟肚脐有接触,算半个)的视角。
释迦是神秘人,只跟肚脐有接触,但他的手臂有刺青,这和他的沉默
不搭。释迦的意义,大概要从肚脐的另一个际遇去理解,那位从废弃工
寮消失的落魄男子。肚脐发现他,他也不讲话,其实释迦如果没有那句
台词(我也忘了),释迦跟落魄者也没什么差别。肚脐见他没反应,只
希望他就算遇到困难也要打起精神,但也没办法多说什么了,拾荒者就
这样,连养猫都没办法,又怎么顾别人,也难怪肚脐夹了满屋子布娃娃
,因为布娃娃不用养。肚脐是如此寂寞的人,所以他会关心别人,关心
落魄的流浪汉,关心了没有存在感的释迦,结交了顾杂货店的土豆,还
有在工厂当守卫十年的菜埔。
黑白的是现实,彩色的只有行车记录器,而新闻台再拿行车记录器当
新闻。现实视而不见,人们隔着新闻看世界,甚至隔着已经隔着新闻台
的行车记录器看世界,有影像有真相,影片却多了很多假象,但因为距
离而有安全感,也很精彩。肚脐与菜埔追寻这样的精彩,浏览启文的行
车记录器,最后惹祸上身。
知道新闻很无聊的肚脐,却已经没有新闻就吃不下冷冰冰的宵夜。而
他自己却成为新闻上的一角,他在世界上的存在痕迹,也只剩下这个新
闻画面的截图,用被押在地上的表情当遗照,他没相机没手机,更不可
能自拍,孑然一身。在边缘人的处境下,肚脐除了那张荒唐的遗照,还
有一个留在世间的人形描图。如果是释迦如此的沉默者,搞不好尸水满
地才被发现,连人形描绘都没有,将更显凄凉。
肚脐被警察临检的画面是很有趣的。在上帝视角,肚脐根本没作什么
事,却莫名其妙被警察扣车,肚脐只是上前质疑就被警察以妨害公务为
名重摔在地,在员警身上的摄影机晃来晃去的视角下,画面里的肚脐俨
然成为新闻上典型的暴民。机车最后被扣留,警察开开心心作了业绩记
录,用便当就把肚脐打发掉了,肚脐还先跟警察为了便当道谢,但机车
也没还他,让肚脐得去跟土豆借车,而土豆自己骑更先进的电动机车,
画面特别上了粉红色。土豆的社会身份明显比肚脐更高一点,好歹是个
店员,而肚脐现在连机车也没有了。但这案子另一个角色是沉默的释迦
,他骑脚踏车搭肚脐便车的方式是满危险的,但他从头到尾没被警察看
上眼,脚踏车也没被扣留,但他没阻止警察打肚脐,活生生一个现世释
迦,入世而不入世,不介入肚脐的一切,只是在旁边看,甚至预感他的
死。完全不被在意的释迦,穷到只能拾荒的肚脐连车子都保不住,稍微
有点身份的土豆拥有略具时尚观念的电动车。而菜埔的老板有两辆以上
的高级轿车。隐隐暗示著这个社会忽视最底层(边缘人释迦),彻底剥
夺倒数第二层(拾荒者肚脐。他同学的资源回收场在片头就剥夺一次)
,压榨倒数第三层(劳工菜埔与土豆)。
但这个临检新闻一点也不重要。就像肚脐吃饭配新闻一样,吃完就忘
记了。新闻为了新闻而新闻,甚至警察为了业绩而找最没抵抗力的流汉
汉作业绩。但面对真的有问题的启文,警察却无能为力,还让副议长进
来骂了满满的干你娘,分局长一直陪笑,办案员警头低低的除了讲干话
(洪干随郎)也不能怎样。为了作事而作事,充满形式的社会风气。为
了这些形式,人们被逼著作很多事,自动自发的去作空虚的事,自动自
发的让自己想像虚伪再追随虚伪。
假宗教到工厂验货时,都是师姐在讲话,先开口佛法再来实际批判,
每句话先褒后贬最后再加上窝密陀佛就是很棒的宗教保护伞。民代当然
也不输师姐,一句妳很胖只是主观,就把师姐的虚伪面具给刺破了。这
一段的争论也道出不同人对宗教的态度,权贵者在宗教占著高阶,他们
心中的神是威严,希望佛祖下巴要抬高才有精神,而理想主义者接近平
民角度,希望佛祖慈眉善目,造福人间。
但这里也看得到启文心里过著怎样的挣扎与堕落。菜埔与肚脐在看影
片时,启文对情妇提过曾留学纽约,也对自己的留学经历感到自豪。拥
有多位女性的爱情,启文自己却很放荡。一群人在公共浴池摇来摇去的
时候,他和puta在角落卿卿我我,这个场景在暗示,情妇眼里只有启文
,而启文却是在商场上执著自己的理想乌托邦,处处充满冲突,他也享
受冲突。启文这个习惯,让他一个人半夜把自己理想的大佛完成,被师
姐挑剔的时候也强调自己的作品不是只有艺术外皮,坚持大佛的整体完
成度极高。在艺术以外的东西他可以跟议长跟秘书哈腰献媚,但挑剔到
他的艺术他就会翻脸。他对爱情忠诚但不对对象忠诚,于是他可以杀了
不爱了的情妇。那大佛是他的艺术信仰吗?大概在众人要求他修改大佛
的时候,他对大佛的认同感就淡了,剩下作为叶情妇棺材的功能,过去
的爱情,过去的艺术,一起葬掉。
叶情妇对启文是真的投入感情,也拿过孩子,一直在等他离婚,而启
文却已对她厌烦,找上新的小三puta。虽然她自称为puta(贱人),启
文心中却把她当成新的buddha。当肚脐与菜埔看到这一段行车记录器影
片时,认为她是启文的真爱,但其实这也是行车记录器的假象,影片只
有一部份的真实,肚脐是从puta对启文的激情话语来理解这件事,就像
他只能跟二手色情杂志的那一面来认识女性,但他没想到,现实中半夜
在工厂外面等待伊人的叶情妇也走过一样的痴情。
验货时的大师,跟流浪汉释迦一样,一个是不需要讲话一个是没讲话
的必要,大师只有验货结束后讲一些不切实际的543佛法。平常有师姐
的意见就好了,大师只需要在法会上坐主位唸经,甚至旁边还有助唸团
,或者整个会场的诵经声也够了(这个画面很像紫衣教派)。这个形象
,也是肚脐找祭改的状况,向乩童问眼前的凶事,乩童写的鸾文只会国
泰民安,让信徒自己脑补,若不满意再找下一间,使得肚脐心灵空虚到
连蒋中正都可以祭改,就像之前新闻阿婆对着路边公仔双手合十,只要
灵验,鬼神不忌。
大师,与其说崇高的存在,存在的本身就很重要,像个傀儡。而释迦
,存不存在不太重要。
人们只相信假象,只有隔了好几层的行车记录器才是彩色的,精彩可
期的,看过就忘的。而现实全是黑白的,与真实视觉有落差的,却会一
直留在脑中的。
行车记录器里的画面,也是启文跟两位小三各自独处时的偷情画面。
只有在感情世界,他们的人生才自由。两位小三也是整部影片比较勇
敢积极的两人(道德价值观不谈)。为了爱情,叶情妇堕胎,苦等到四
十多岁。为了抢情人,puta让启文射精后用他的手机跟叶情妇对话。为
爱情积极的两人,却没遇上勇敢的男人。启文的假发,大概从入行就戴
到现在,戴到没有它就不习惯。启文真正的自己是秃头,在假发的形象
下,对自己的秃头有了嫌弃感,也链接到恶意,这是他故意给菜埔的暗
示,让菜埔理解隔天肚脐的被自杀有多诡异,终日惶恐不安。不好看的
我,真实的我,因为很丑所以不好,因为不好所以我会作恐怖的事。启
文的自我,在商场的虚伪而自我丑化了。启文身边的女子不会不知道他
的真实,但启文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使他在殴打叶情妇的时候不断整
理零乱的假发。或许启文很早就这样自我嫌弃,所以对感情根本上就没
有安全感,对美国元配必然也是如此才会想到离婚,只是在外遇上亦是
负面情绪的层层加深。启文不断寻找新的爱情,他自己却是本质就没有
没有相信爱情的能力,他创造整部影片的彩色画面,内容也是仅有的精
彩丰富,现实状况却与穷人无异同样为黑白画面。宗教理应自由信仰,
但这些宗教行为的前身,从启文的酒肉应酬到佛像制作到师姐的验货,
明白标签了这些都是商业行为,佛还没开光就已经染了杂色,于是大佛
从来没有金光,跟着黑白。
菜埔说启文整天跑业务所以身体可能比较弱,但后来的激情影片又说
老板身体真不错。菜埔的见一套说一套,凡事往好处想,没有节制的往
好事想,倒是这个社会很多人的乡愿哲学。能平安就好了,自己骗自己
也没关系。但也许被他说对了,启文在工厂内殴打叶情妇打到菩萨手都
断了,最后她还是能活下来,除了启文身体弱,大概和工厂偷工减料有
关吧,就像大佛里面一直就是空的,没有填入任何东西,头锯开的时候
还是一样。
有钱人拜的佛是空心的,佛里面只有那位因痴情而受伤的中年情妇。
众人的诵经没把佛唤来,却把她唤醒了。
肚脐最后什么也没留下,流浪汉也不会有什么遗产。工厂倒了,菜埔
也失去警卫工作,但他捡拾最后的可用之物,是肚脐给他的色情杂志。
工厂倒了,菜埔心中的大石放下了,好朋友也死了。
肚脐最后一段路,是释迦捧著骨灰,菜埔穿着他最体面的礼服击鼓。
释迦不主宰肚脐生活的每一刻,但释迦亲自见证他走过的每一段。释迦
每天都很闲,闲著四处晃,但都会晃去找肚脐,预感肚脐出事,到他出
殡。可能就像那位消失的落魄人,肚脐一句话救了释迦,释迦就跟着他
了。
剧中主角因为现实无奈,全片都是黑白。剧中配角抵抗无奈而激出的
情感,都发生在电影的角落,记录在行车记录器里,这些反抗的挣扎,
全是彩色。
虚虚实实,实实虚虚。我佛慈悲,亦有亦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