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权/亲权主导的移转──Dangal(我和我的冠军女儿)
去看了《我和我的冠军女儿》,演员增肥减重的毅力与练习角力的敬业
都令人佩服,整部片几无冷场,比赛过程几乎像观赛般投入,是一部精采的
好片──不只是运动,也是拓展人生道路与思想革命的角力。
片中的议题可含括亲情与亲权、女性自主和国家运动的迂腐,其中最多
的讨论是父亲玛哈维亚初期强迫两个女儿练角力是父权与亲权的压搾。故事
的开始,玛哈维亚年轻时想为国家赢得金牌,却因为自己父亲的劝退而屈服
于现实,使他决心要生儿子来实现梦想,天却不从人愿到几乎放弃之时,发
现长女吉塔和次女芭碧塔的战斗血液和可能有的才能,才把赌注放在她们身
上──诚然是“孩子,你要实现我的梦想”的愿望强加。不可否认,“父亲
是对的”含有父权的崇拜,且玛哈维亚初期的要求确实是威权式的逼迫,但
父亲的严格是为了贯彻意志──毕竟体育竞赛如果不够出色足以证明能力,
就什么也不是;且玛哈维亚在开始前,就已与妻子协议给他一年的时间;女
儿不肯服从,他也不曾施加暴力;若女儿不愿,其实他也就无从施展──这
确实是亲权(我是为孩子好)与孩子自主权的拉锯与两难。
然而不能否认的是,在当时的印度让女孩学习角力并贯彻实行,固然女
儿遭遇了嘲笑与难堪,最先面对种种困难与质疑的其实是父亲,以一己之身
为她们排除这些“怎么可能”障碍的也是父亲;父亲当年就是因为家境而屈
服现实,让女儿学习角力的经费与求恳可说是极尽所能,“角力”的技术也
是父亲唯一能给予女儿最可靠的资源,在为女儿排除万难的同时,首先察觉
并体验到印度社会对女性歧视与打压强度的,想必也是父亲。在这个过程当
中,让他慢慢思考到这确实是让女儿另有出路的方向,是合理的转折──
“我会让女儿变得很能干,以后不是男人挑她们,而是她们挑男人”使得最
初的“强加梦想”延伸成对女儿未来的打算。后来玛哈维亚不只教导女儿,
在吉塔获得全国冠军后,也教导村内其他对摔角产生兴趣的女孩,都能看到
他对女性地位低落以致影响到前途的意识与努力──这是玛哈维亚对女儿、
也是对国家爱的延伸。
因此,与十四岁出嫁的好友对话而醒悟虽然稍显突兀,但吉塔和芭碧塔
一开始的反抗,很大成份是未及想到未来,生活改变的不习惯,以及“打破
父权常规”被侧目甚至轻视的不适应,也就是被迫脱离童年的舒适圈。直到
乍然碰触了现实,两人发现那舒适圈的短暂狭窄,且比起未来被动出嫁后
“人生到此为止”的黑暗与限制,牺牲即将结束的童年并在有限资源及父亲
积极支持的情况下主动找一条争取自主人生的路确实是值得努力的方向,毕
竟当时她们的环境并无其他选择。而吉塔初赛落败后“能够得胜”的不甘与
自信,以及眼中求胜的熊熊火焰,以及连战连胜后获得的尊重与金钱也确实
让她建立了自我意识──学习与锻炼的过程本就是苦痛的自我考验,快乐来
自于学有所成后累积的自信与价值感,足以取代苦痛并反复磨淬出自我的光
亮。在这里,父亲的意志逐渐消退,故事的视角转到了长女吉塔的自主意识。
有了自主意识,不可避免产生“弑父”的情结──被父亲一手锻炼的吉
塔,在脱离父亲进入国家体育学院后,自然面对了“过去/现在”、“父亲/
教练”、“传统苦练进攻/崭新技巧防守”的两难,尤其父亲送吉塔入体育
学院后,因为担心而向教练“打招呼”,拜托的话语里“请你正确的教她”
其实隐含了对教练的不信任(我才是最了解她的人),以及自身即将“让权”
的不安,这种不安挑战了教练的威权,而这位教练在电影里被塑造的是一位
心胸狭窄,比起国家的荣誉与选手的运动生命,更在乎自己主导权的丑角──
父亲的拜托反而使教练产生了对抗意识,刻意用相反的策略训练吉塔,也一
再地向吉塔强调要放弃之前所学,试图争夺他对吉塔的主导权;在吉塔参加
国际赛连败后,看似安慰的话语里不时讥刺她的无能,无一不是对父亲的报
复。脱离父亲,正在重塑自己人格与灵魂雏形的吉塔,则由于生活环境大变,
开始以使自己适意的方式成长,并且不安地希望自己选择的路径正确──所
有试图脱离父母掌控的孩子都须走过这样的历程。在这里父亲虽然不安,却
尽量尊重女儿的新生活,直到冲突确实发生。
在这一段当中,虽然结果是吉塔承认自己错了,但我认为这不全然是
“父亲是对的”(相较于不在乎选手特质、只想要“可见战绩”的教练,父
亲确实最了解她的优点,最相信她的能力)或亲情的胜利,父亲在那场与女
儿战败后的伤心也不全然是被女儿放弃的失落感,而是吉塔在那一战中,确
实有父亲不可及的技术,以及察觉到他对女儿已然失去主导的权力,他的徬
徨也包括了自己“已然落伍”的怀疑,以及“该适时放手”的考量;而后来
父女和好后,吉塔也并没有放松学习防守的技术,准决赛与娜欧蜜之战中父
亲教她的战略就是先以防守为主再伺机攻击,所以吉塔的后悔里除了对父亲
亲情的不舍,更是认同父亲才是最好的教练;父亲也承认吉塔所学确实有他
所不及之处,后来也把它纳入了战略──这是两人重新认同彼此的过程。芭
碧塔在当天晚上对吉塔说“今天发生这样的事是错的”是出自于妹妹与女儿
的立场,我却觉得无论是女儿或父亲的成长,这样的冲突既是必然也是必要,
只是结果端看两方是否有自省的能力,让冲突变成重新认识自我/彼此的机
会。而同样地,和好必须出自于吉塔仍有求胜的欲望,如果她放弃,我们可
以看到父亲是无从施力的,这是吉塔的个人意志。
最后与安洁莉娜之战亦然。父亲因为教练的恶意而缺席,吉塔落入困境
却无父亲可助,此时固然唤醒她的是平日父亲的教导,但在这一刻想到的是
“父亲不会每次都能救妳”以及想到那次五分的练习,那也是吉塔个人意志
的选择。在这部电影里,我比较将父亲设定为从“主导”转为“引导”者,
当女儿认同了他的梦想并视为自己的目标时,父亲是吉塔最可靠的援助与心
灵支柱。“主导的父权”与“弑父的情结”终而因亲情与共同目标(为国家
夺得金牌)放下私心与怀疑,走到了和平的平衡与荣誉的转移(我为妳骄傲)。
由此看来,教练的丑角化虽然略为平板,却不失为一种“冲撞父亲主导
权”最快的叙述策略,尤其在印度的性别环境,若吉塔成功弑父让父亲的主
导全然失落,想必反弹更大,就难以达到为女性争取平等的目的,不如主导
权的逐渐移转,先突显女性自主的可行性;且父亲与表兄为女儿/表妹付出
的努力与守候,也足以成为一个示范──男性可以经由自省放下主导权,成
为女性自主最大的支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