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久他乡是故乡,故乡已是他乡──似远还近《海的彼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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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字|黄香
文章来源|http://www.funscreen.com.tw/review.asp?RV_id=2065
日本记者松田良孝观察到琉球石垣岛上有居民烧长香,迥异于日本各地烧短香的习俗,他
们还会说一种外国语,他探究不同族群的习俗与语言,发现石垣岛上有许多台湾移民,进
而写成《八重山的台湾人》。台湾导演黄胤毓读了这本书,“知道冲绳有一群台湾人,很
想去看看……”。经过一年多的田野调查,计划拍摄“狂山之海”纪录片三部曲,《海的
彼端》是首部曲。依循书中文字与电影情节的线索,本文要描述庶民百姓在政治动荡、历
史变迁与生活惯习之间,无常/如常的生存状态。
《海的彼端》聚焦在一个大家族三代人,意图以家族迁徙的私历史,映现背后国族文化的
大历史:亦即从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后到一九六〇、七〇年代之间,台湾人由宜兰、南投、
彰化等地,移居琉球八重山石垣岛找寻出路的艰辛历程。导演选择玉木玉代(原名王玉花
)一家作为故事主轴卓有深意,因为玉木婆婆本身很有戏:她16岁时就早风气之先自由恋
爱;1947年二二八事件爆发,丈夫以“拐骗玉花”罪名被警察羁押;两年后夫妻二人带着
出生不久的长子,挨过海上风浪偷渡到石垣岛;1962年联合其他三个移工家族率先争取归
化日本(1964年批准);丈夫早逝独立抚养七名子女;晚年带着女儿孙子五人返台探亲。
玉木家族成员多达一百多人,世代差异复杂多元但清晰分明,深刻反映了三代人的内在想
望与外在时代因素,作为八重山移民家族史的缩影再恰当不过。
台湾人移民八重山,底层人民求生存的经济考量是主因,政治局势递变则是另一股驱使力
。战争成败决定政权移转,直接影响这群台湾移工的身分╱认同以及权益。战前台湾本岛
与八重山诸岛同属日本管辖,没有国界,台湾人移居此地工作相对容易;战后,台湾改隶
中华民国,国共内战后国府退据台湾,国籍转换虽有疑虑,但求生存才是当务之急;1971
年中华民国退出联合国,不被国际社会承认,危机浮现;1972年中华民国与日本断交,无
国籍问题爆发。种种政治局势变化与政权移转让台湾移民看清事实,唯有归化日本,寻求
稳定的身分与清楚的国籍,才能保障下一代的发展,保全徒手建立的家园。同年美国终止
托管琉球诸岛,归还日本,台湾移民把握这股琉球回归的浪潮,积极奔走申请递件,附上
脱离中华民国国籍证明书,成功归化日本。松田良孝在《八重山的台湾人》指出实际归化
数字:“一九七三到一九七五年这三年期间,共有一百七十八个台湾移民取得日本国籍。
”
电影一开始即点出“日久他乡是故乡,故乡已是他乡”的题旨──八重山移民第三代只会
说日语,完全无法与台湾埔里的亲戚沟通,双方只能借菸、递菸、用简单的英文字谈菸来
缓解言语不通的尴尬。对照侯孝贤《悲情城市》中瘖哑的台湾人,《海的彼端》探讨的是
失语而非无言的历史:第一代移民初来乍到新居地,在家说台语,在外学日语,面对生存
困境;第二代因为备受歧视抗拒说台语,多数父母也不鼓励,压抑内心面对歧视污名;第
三代已经完全融入当地的文化与生活,毫无学习台语的需要,安然面对母语是日语的现实
。玉木家第三代的玉木慎吾是摇滚乐团贝斯手,他在演唱会舞台上激情高呼:“出身冲绳
县石垣岛,台湾混血,我是慎吾,请多多指教……”而他的祖母、父亲、姑母、叔父走了
多少坎坷路,才让他这一代人可以心无罣碍,坦然告白。1974年八岁才移民石垣岛的台湾
人第二代曾根财基(原名曾财基)谈起移民/移工有深刻体会:“刚来日本时,我一直认
为不懂日语是外国人最大的障碍。但是,现实并非如此。比起‘语言’,‘歧视’是更大
的障碍。”歧视外籍移民╱移工不分古今举世皆然,只是当那个外籍是台湾人就更触痛我
们。这也正好让已将本土意识与地方认同视为理所当然的我们,有机会反身思考新住民以
及外籍移工现时在台湾的处境。
片中不时穿插玉木家族在九〇年代所拍摄的家庭录影,真实影片再现生活现场的亲密感,
模糊了日常生活与戏剧表演的界线。核心人物玉木阿嬷是本片成功的关键。她说话直接不
修饰,保有原始台语的生猛力道,尽显劳动者直来直往不打诳语的质气;她用全副力气对
付时代苦难,在她来说吃苦真是吃补,所以元气饱满,强悍中带着柔韧,又一迳笑着不为
难别人,苦过的人能不酸人也不自苦,这就是人生境界,也是台湾和石垣岛共通的人地性
格。导演选择玉木婆婆贯串全片,并由孙子慎吾担任叙述者,祖孙两人真切的互动,让时
间被看见,人生暮年与青春勃发的对应与对映。慎吾以相对抽离的眼光看待自己的家族史
,少了纠结,却依然在乎,甚至逐渐认同,这应该最接近导演所持的“寻常”观点。
2015年春天,高龄八十九岁的玉木阿嬷返乡探亲,已经听不懂台湾通行的“国语”。即便
故乡已是他乡,隔着海天两百公里,她还是常常收听宜兰的台语广播,在正式公开场合会
这样介绍自己:“我出生埔里,是1949年到岛上的台湾人。”这是她所选择的认同,如此
理直气壮。她的至亲与同乡一样有选择认同的自由,他们可以选择当日本人或台湾人,或
者就像曾根财基所言:“是日本人吗?还是台湾人?我想都不是吧 (也都是吧!),我
就是人啊。”曾根说得好极,认同是流动的,族群、性别皆然,他人无权置喙。把人还原
为人,就更能理解人的共同情感与困境,对非我族群的歧视与误解也就能减至最低。
片子最后的场景是中秋祭典,石垣岛的台湾裔家族齐聚一堂,在神社举办土地公祭:长香
、猪公、各式祭品、唸唸有词,甚至有音乐歌舞表演〈高山青〉。不看几代人的内心戏,
不听他们说的语言,光看这场祭典的画面,很难想像隔着六、七十年的历史,在邻国的小
岛上,他们拜起神来依然是道地台湾人“俗搁有力”的热闹架势。这仪式超越时间空间,
在海的彼端,由口操日语的移民保持着。看着玉木家族包粽子、拜祖先、祭土地公、推拒
红包,展现了我们再熟悉不过的风俗、仪式、人情,感觉异常亲切又亲近。然而这是他们
为自己保留的记忆与历史,并非为了传承台湾文化,也不是要满足我们的乡愁,他们有自
己的乡愁,与他人无涉。
《海的彼端》让我们知道了八重山台湾移民的一些人一些事,看见被遗忘的时光,认识被
隐没的历史,也就更理解他们与我们的超越与限制。
10/14-10/20 场次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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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阿嬷的歌│玉木慎吾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Qe8bf8zkJJI
【海的彼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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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预告│https://www.youtube.com/watch?v=rBfQtKA_I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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