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9 年经典《宾汉》我只在小时候看过录影带，只对两位主角阳刚霸气的身段、从携手相惜到你死我活的血性男儿味，印象深刻难忘，其他什么场景动作服装配乐演技通通印象模糊了。今年既然有人敢重拍经典，影评与老影迷的嘘声是可想而知的，那我也不想先复习经典，就直接来看这 2016 的当代电影吧。
就我印象比较深的“主角”这点来看，这片是强烈切合当代的，选角与角色刻划不塑造阳刚与正气凛然，而塑造更多创伤与挣扎，尤其让两个男人流露明明内心脆弱但外表仍要硬撑起阳刚气质的无奈，尤其两人都身处这要求阳刚气质的社会凝视下，两个天真孩子的温雅笑容不再，变成两只眼睛发火的恶兽。但男孩担心什么？又需要阳刚什么？别怕肉麻伸手抱抱说出爱，一切压抑纠结都消弭于无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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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主角，男性气质
创伤主角一是 Jack Huston，他虽没担纲过什么钜型大片男主角，但也是演过些极具魅力的剧情片主角，譬如《爱情没有终点》演努力想把事情做对但处处碰壁的犹太小情人，又譬如《里斯本夜车》演跨越两个敌对阵营的传奇医师，两片他都演泛黄光线下的历史角色，都面临着外面的社会挑战压着他喘不过气，但最后都还是静下心来跨越壁垒做了对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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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里斯本夜车》的，本周刚好三位主角都有新片在院线，有 Jeremy Irons 的《爱情天文学》、Martina Gedeck的《我出去一下》、还有 Jack Huston的《宾汉》）
创伤主角二是 Toby Kebbell ，也是个历史与奇幻动作电影熟面孔了，不过我印象最深的是英剧《黑镜》S01E03《你的完整历史》，也是脆弱主角愤懑压抑找不到出口、又挡不住社会凝视在心理搧风点火，就在受害者心态下一步步误入歧途连自己都不认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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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汉巨星却尔登希斯顿当然是经典，无人能取代。不过这回两位脆弱男主角是当代，让我们从他们身上回视自身。经典重拍有什么意义？我想就在这里了，用较切合我们这个世代的面貌、身段、眼光、节奏，稍作调整重新诉说这个故事，引起年轻一代的共鸣。
男人的包袱
选定主角后，接下来让主角带出的两人情仇与外围包装也完全没令人失望。开场两位男孩赛马就开宗明义“父亲要我们罗马人与犹太人，成为兄弟作为典范”。但这典范不容易，因为背后太多包袱。首先是 Messala的包袱，他于内无法抛弃自己的罗马认同与信仰，于外也不得继母理解而有寄人篱下之感。受创伤而缺乏信任的人，当然只有挥洒人功“靠自己”，加入人功极致的帝国机器，平定天下打造“文明”。
相较于本片的海战与马车战，属于 Messala的日耳曼之战只是惊鸿一瞥，但从他那轻描淡写缓缓简述的经历中，就看出了帝国机器之不仁。罗马士兵都是小人物，驱动小人物的都是运转帝国机器的领导阶层，一方面善于勾起小民心底的悲愤为动力，另一方面善用层层监控与集体压力逼小民抛弃自我，服膺机器当个螺丝钉。
因此我们看到，Messala 回来之后一路上都不得闲，他鲜少自己一人的时间，出入都有部下与副官虎视眈眈地监控。偶然能和 Judah在房里谈心，只像是疲倦的独处时光，如老兵一般沧桑地对战阵创伤轻描淡写，一出房门则要行礼如仪表演给长官看。到这时候，Messala 都还是个努力委曲求全的善人，背后有一堆犹太人民期待的 Judah又何尝不是？尽管阵营不同但两人都苦苦维系著和平，使出浑身解数“粉饰太平”，表演乐观的一面给长官与人民看。
粉饰太平的崩溃，就在射箭小弟不知天高地厚行刺彼拉多，Messala & Judah 两人背后的社会包袱戳破和平外衣，正式宣战。就在这杀鸡儆猴宣示效忠的压力下，扛不住的 Messala终于宣告堕落成为坏人；无法秉公而袒护族人的 Judah，也在这场效忠演出下堕落成为复仇者。只有善于挑动乡民黑暗面“成为罗马人”的本丢彼拉多，笑吟吟欣赏这兄弟阋墙的杰作。
（之前所有改编影剧中，导火线都只是“屋瓦不小心掉落”，而这回让 Judah窝藏的小弟贸然行刺，这两人各有包袱而反目成仇的无奈命运就强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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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舟一命
接下来，著名的奴隶船海战戏也超精采！我印象中 1959 旧版拍的多是广角？看的多是广大下舱奴隶与甲板上的两军大战？这回 2016 新版倒是多采近镜头，不是 Judah视角看鼓手、看指挥官、看临船，就是隔壁的同伴近看 Judah。对战争的处理也完全换个视角，全部透过有限的划桨小窗与甲板缝隙观察战况，大家关在里面不能动、箭从哪里射来都不知道、沥青浇下来谁也挡不住、撞船了谁也躲不掉... 超惊悚又超无奈，只能靠运气。
这种动作拍法，一方面换了角度拍出新的惊险感，另一方面也呼应 Judah的内心体悟。看看当了五年奴隶尚未遭遇战阵的 Judah，已被悲惨命运磨光的他只麻木地自扫门前雪“别出头，活着最重要”，只给他一面划桨一面让记忆如胶卷般飞过，有兄弟 Messala、有坏蛋 Messala、有想念的家人妻子、还一闪即逝个大胡子耶稣... 这些浮光掠影给了他什么灵感呢？
战船上如身使臂如臂使指，用鼓声号令奴隶们整齐划一卖命的指挥系统，就是一台迷你的帝国机器，现在身处机器中的 Judah 也许终于能了解一点点 Messala 的无奈？身在帝国机器下，想要眼不见为净地独善其身是不可能的，就算外面战况一片混沌，你只有就现在的位置挺身而出，至少保持前进才有一线生机。“船沉了，我们也都死”，Judah 身在同一条船上，Messala 身在同一个罗马帝国中，两人的身影开始重叠了，只是此时满心愤恨的 Judah尚无余暇体会兄弟之苦。
在罗马帝国电影中，大难不死一无所有的主角被游牧黑人救？刚好市侩救星的营生就是罗马的暴力竞技大赛？这真令年轻观众如我联想起《神鬼战士》，不过到底这种桥段是《神》参考《宾》还是反过来？我也不知，有空再考证看看。无论如何，游牧商人都给了主角一个“要战胜罗马，就在竞技场”的英雄概念，然后使出浑身解数备战准备争取荣耀。然而在《神》片中这荣耀对冷静的主角来说从来都只是身外之物，对《宾》片的主角来说呢？搞不好只是乱其耳目动其心志而已，只是热血投身赛车人都还懵然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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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乡就是考验
Judah 回归耶路撒冷，重新面对过去，考验自己经历大难后是否成长？抑或走火入魔？要面对的人有三：
第一是 Messala，兄弟兼仇人，都同样经历过了海外战争的生死交关，也同样经历过身在大机器里当个小螺丝的同舟一命，Judah 能够稍微体会兄弟入魔的苦楚吗？战书来了，Messala 虽已成为坏人还是认真地前往，嘴巴上虽然只冷冷地“你想要什么”。但 Kebbell那凝重而欲言又止的演技让我们知道他是很在乎 Judah的，只是他一方面挺著阳刚气质不松口，另一方面他后面还有一大堆士兵跟监，有多少真情都得吞下肚。Judah 见兄弟毫无悔意更误会他带人助拳，狠狠打了一顿负气离去，对 Messala来说那一丝能够被原谅的可能都丧失了，只有绝望地当个更坏的坏人。
第二是妹妹 Tirzah 与母亲，在 2016 新版中安排为被 Messala迫于无奈下令处死，让痛苦的 Messala彻底自我放弃成为坏人。不过小部下带了 Judah来看真相，虽然人活着理应是和解的契机，但得了痲疯病就如同 damaged goods，重新提醒 Judah自己家庭已被剥夺一切，更矢志复仇到底。痲疯病在那时空背景下为社会所不容是事实，但社会不容归社会不容，自己身为儿子与哥哥难道一点都不珍惜这点保住性命的小幸运吗？这又是 Judah的盲点了，心理想的还是美好生活被剥夺、要找人报仇，却不知美好生活明明就在眼前。
（这片若要我挑个美中不足的地方，大概就是妹妹与母亲这两位角色了。这两人与 Judah的亲情仿佛理所当然就没多刻划，她们与 Messala的跨种族之爱与疑忌，则是有头没尾，没让我们知道母亲如何与 Messala和解了，也没让投身游击队的 Tirzah 与帝国军官 Messala产生情人变敌人的火花，相当可惜。）
第三是 Esther ，耐心拯救男人的妻子，在此更已追随木匠耶稣传达和平与爱的第三条路。“你什么都没有，但你有我”，就是提醒美好生活在眼前，端看 Judah要不要放下一切包袱尽情拥抱。但 Judah放不下，仍然以你死我活的仇恨为动力，就是深情如老婆也二话不说恩断义绝。当然啦，如果老公能大彻大悟回头是岸，要重新拥抱也是二话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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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车，不是正义而是命运
既然 Messala不受原谅而更加愤怒，Judah 在意美好生活被剥夺而更加绝决，很快地就到了《宾汉》大高潮的赛车戏。就我对 1959 年旧版的印象，好像是拍了很多全景大场面？拍了 Messala不择手段害人？拍了很多 Judah 与 Messala 的决斗最后技高一筹光荣胜利？那时一种“邪不胜正”的感觉非常强烈，不过 1959 这场戏确切拍了什么，我可能得回去复习一次才能确认了。
但 2016 年新版，正邪对战的色彩很浅，Judah 更是灰头土脸毫无光荣胜利，取而代之的是帝国四海之内一群好汉被赶鸭子上架、硬撑出阳刚雄风你死我活、最后上场也只是随人顾性命罢了。这里的 Messala不但没有使坏，在出战前甚至低头不语仿佛感叹怎会走到今天这步，面对一心要逼死自己的兄弟则半句好听话都不愿说，只硬气呛声“你早该杀了我”、“我待会儿就会”。然后波斯阿拉伯叙利亚埃塞俄比亚等等好手们，一个个翻车横死，过关斩将的 Messala也惊呆了，能保得性命与其说实力不如说是好运。
赛车虽然是本片大高潮，但在木匠耶稣推广的第三条路上，这完全是无谓的义气之争，只是让本丢彼拉多挑弄人性残暴“把大家都变成罗马人”而已。然而赛车在本片还有什么积极意义呢？本片还是拍了，我觉得比 1959 旧版更棒：两人的仇恨随着赛车达到最高潮，但在这可以杀死对方摆脱纠缠的最后一击，Messala 不是痛下杀手，而是硬生生收脚，害自己翻车不但赔了冠军更赔了一条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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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片从两位男主角各自立体的背景描绘开始，在前半迅速建立了我们对兄弟情的认同，中段迅速打破美梦让我们为黯然分离的命运落泪，在 Judah回归后又一再让我们为仇恨越滚越大而叹息... 看这片简直就像看 BvS《蝙蝠侠对超人：正义曙光》一样，令我一直暗叫“不要呀”但主角们都一步步走火入魔了。这恶性循环何时终止呢？总要有一人大器地放下自我拥抱对方，对我来说先伸出这善意之手（善意收脚）的是 Messala，牺牲了自己汲营积累的罗马冠军完美身段，放下屠刀饶了兄弟。
那只是一瞬间，Messala 失去一切后当然更加悲愤，对来探视的 Judah恶毒语言尽出。但感念了兄弟善意的 Judah二话不说伸手一抱，什么阳刚气质都不重要了，过去你抱我回家，今天轮到我抱你，两人心底都只是当初的温柔男孩呀！
这部 2016 年的《宾汉》，可以是宗教电影也可以是世俗电影。以世俗的“推己及人”来说，两位主角随时可以体察对方的无奈，随时能放下屠刀携手相爱，只要代表爱的女主角 Esther 提醒一下就可以；以宗教电影来说，这片让木匠耶稣插花也插得画龙点睛，都只是在 Judah迷惘或偏执时悄悄跑出来，轻声点醒他心里其实更想走的那条路，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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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各种层面的拍摄手法比起 1959 年旧版《宾汉》是优是劣，我只知道看完这片令我潸然泪下，擦完眼泪却又对这复杂社会看得更淡、对这荒谬人生走得更有信心。感动就是感动，什么手法的高下比分都不重要了，同一题材不同时代的两部电影，本来就该拍出不同的特色、呈现不同时代精神呀。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gLJdzky63BA
最后，这片的仿耶路撒冷拍摄场景是意大利 Matera ，其著名的世界文化遗产区 Sassi，保存了 7000 到 2000 年前的穴居群落，拿来仿 2000 年前的耶路撒冷刚刚好。事实上今年的小耶稣电影《少年弥赛亚》也在此取景，2004年梅伯的《受难记：最后的激情》、1985 年《大卫王》与 1964 年帕索里尼的《马太福音》也都在这拍摄。Matera 已经成功获选为 2019 年欧洲文化之都，如有机会赴意大利旅行不妨趁 2019 年排进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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