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文 correspondence、意大利文 corrispondenza,简单的字义是两造文书或两人书信,深一点的意思就是两者对应了,这对应也往往透过书信通讯互相掌握得来。放在这部两位主角都是天文物理学者的浪漫爱情片中,就可以拿来影射两颗星星了。拿天文耍浪漫,不是什么譁众取宠的假掰,毕竟法律会计生科工程美术音乐人人都能玩弄专业术语谈情说爱呀!有了这层体认,就可以放下对本片可能兴起的那一丝反感了。
电影开头,唯一一场 Ed & Amy 的当面对戏,就已看得出这两人关系的端倪:两人当然是相爱的,但 Amy心理显然有个缺,她面对与母亲的过往只想埋藏逃避,面对与老教授的关系只贪恋地把握火热爱情。然而正如老教授在片尾所言“我就是个 tutor”,对 Amy人生缺口了然于胸的他,期望在感情中慢慢带着她走向圆满,因此在开场的火热拥吻之余,尽管有点杀风景仍不忘认真地谈谈心。
爱情不只是拥有对方(就别提“占有”了),不见得要如胶似漆如影随形、不见得只是贪恋对方的温度、不见得只是享受爱与被爱... 爱就是两颗星彼此的人际关系,两颗星星可以因为爱而彼此成长,每一颗自己都成为更圆满的星星,然后分道扬镳也没关系。
浪漫电影,宽广空间
乍看之下,这部很像《P.S.我爱你》那样一面耍浪漫一面又赚人热泪的煽情剧,不过 Giuseppe Tornatore 尽管可以拍小情小爱,却绝对拍得细微沉稳绝不廉价,反而一次次在生活中让我们看见小情小爱多么细水长流。这片在 Amy一路接神祕短信与光盘的爱情游戏中,除了看 Amy & Ed 两人透过萤幕的互动之外,我也很欣赏的是本片为 Amy拉出的广阔空间。
空间之一,是本片的英国与意大利场景,以阴雨为主,就算阳光也是清冷的冬阳。有 Amy 居住的英国古城 York,包含她跑步的城墙、逗狗狗的修道院废墟、考试的约克大学法学院与管院、上艺廊上剧院与拜访摄影师朋友的 High Street;有 Ed 执教的苏格兰古城 Edinburgh,包含爱丁堡大学总校区老中庭、还有爱丁堡山城地形转折的小狗雕像 Greyfriars Bobby,更是 Amy 站在人生十字路口做出选择的神来之笔。
空间之二,当然是 Ennio Morricone 的配乐。尤其是航向意大利 Orta 湖中岛 Borgo Ventoso 时,缓缓地驶过湖面,或是从约克搭飞机飞去爱丁堡,让自己穿越云端离开地球时,搭配上这如宇宙孤星般清冷的音乐,就塑造了给 Amy聆听的空间。空间要拿来慰藉、拿来耽溺、拿来思索、拿来狐疑,通通都可以,就是要把 Amy日常生活场景给拉长拉远拉缓,让我们观众突然间也跳出爱情电影跟着主角又哭又笑的投入,而能超然一点静静观察到底发生了什么。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2avrHHJTtDI
空间之三,是 Amy的副业,放在浪漫爱情电影中有点吓人一跳,每每把配乐与场景塑造出来的悠远感觉突然间打散,把 Ed 如吟诗一般的天际话语瞬间拉回地面,反过来让我们看 Amy那激烈的心理阴影。她家庭失和、人生失调、一个人出去读博班断了联络不愿面对,一方面享受与 Ed 的热情,一方面自命孤绝豁出去玩命,一次次爆破、着火、上吊、翻车都是飞蛾扑火,就让 Amy过一天算一天只想哪天帅气撒手。
浪漫电影,细水长流
说回感情,知道了 Amy的“神风特攻队”自杀少女心态后,倒也可以拿来和因病身亡的 Ed 做一个比较。看 Ed 知道将死但仍选择花时间延续虚拟生命,宁可不花三个月时间和 Amy好好双宿双飞,就是他这颗星星选择陨落的品质。死有重于泰山,若能好好安排这次死亡打开情人心底那扇门,死得其所;相较之下神风少女了无生意地往死里钻,那就轻如鸿毛了。
Ed 是体贴的英国老绅士代表,他厚积薄发,三个月来思量很多却轻描淡写浓缩成只字词组。他要继续“当个 tutor”启发 Amy的心意坚定,却节制自己别“当个家长”碎碎念,而要一步步慢慢来。在 Amy还没发现他死时,先从玩游戏开始;等 Amy发现他死时,以耐心的抚慰陪伴;等 Amy渐渐重露笑容重整生活时,开始谈些认真生活、感情、天文课业;等 Amy渐渐在这新的虚拟对话当中着迷了,终于丢出母女冲突的正题,算是个大挑战,果然激得 Amy大暴走,断绝联络。
正当我觉得神算 Ed 天衣无缝已经开始有点 creepy 的时候,电影才要从梦幻的浪漫转为人性的浪漫,也让我们知道 Ed 除了神算之外还有更体贴的宽广空间。11 个 Amy 打出去,Amy 就正式割舍掉 Ed 了,接下来一切要自己面对克服并解迷。一方面,Ed 的神奇魔术揭晓了,背后其实有好多计画与人脉;另一方面,Ed 的梦幻身段也除魅了,一次次让 Amy 发现他面临自己死亡也在挣扎之余,仍不忘记冷静演出只求帮助 Amy 打开心门。
浪漫电影的超越
走出阴影苦尽甘来,电影的后段越来越疗愈,传达的爱情理念越来越超然,就像片末 Pilobolus剧团的投影舞台剧 "Shadowland" 一般,要放大缩小拉远拉近提早延后都可以,一支双人舞也可以跨越时空壁垒。莫名地,Amy 经过了激烈的挣扎、主动的追寻,重新看片认识的 Ed 已是撑持病体一遍遍演练的凡人,甚至以往精准如神的计算也开始出错,此时的 Amy一方面将 Ed 除魅了,另一方面也渐渐脱离 Ed 的掌握走出自己的节奏。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SXLFD1yeCmw
明明对现实认清得越来越多,Amy 却跟着开始录影玩这看似荒唐的游戏。谁说我的讯息不能超越时空送给你?谁说我的讯息需要真正被你收到?活着与爱着,何尝不能只是一个概念?对着概念的情人说话,又何尝不能是对自我说话?两人的相遇,就像一颗星星绽放光芒给另一颗,任一颗星本是独立、也都永远独立,感情未必需要天长地久,何尝不能一闪即逝、但求圆满对方走向生命的更高处?
《爱情天文学》在概念上有那么一点点像《爱的万物论》,主角都是天文物理学中人,或多或少都用天文的主题回视了自身的每日爱情与人生状态,这一回视画龙点睛之后都超然了起来,而能摆脱柴米油盐的正典家庭或正典情人关系之束缚,迈开大步悠然自得。相较于万物论专心拍生活点滴,《爱情天文学》使用了很多文字,乍看之下有点天花乱坠打高空,但其实那都不是什么高深的天文或感情概念,只不过是两个天文人用天文比喻情话绵绵罢了。
本片主打的材料“文字”,也不只是理性的概念对话,更感性如诗,老教授情话绵绵当然要细微体贴地掌握节奏;老导演与老配乐大师更要准确经营空间与时间,才能化诗为画;偶然跳出的动作片、舞台剧、雕塑品,则掌握时机出来增添冲突灵感,回视女主角自身之余更为悠长的电影节奏换口气... 毕竟这就是 Tornatore电影,再多剧情与概念终究细细雕琢成为艺术品,观众与其动脑跟紧剧情,不如放松身体自然呼吸。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JVloWQQob0A
最后,今年看 Jeremy Irons 真是看得太过瘾!
三月《蝙蝠侠对超人》的老管家阿福,耐心带领创伤阿蝙
四月《摩天楼》的上帝建筑师 Royal,慧眼赏识模范抖森
五月《天才无限家》的剑桥数学教授,虚心提拔拉玛努金
八月《爱情天文学》的深情天文教授,爱心圆满博士生小女友
看 Irons当师父引领年轻主角走向更高处,真是越看越温馨。今年好像还有一部《奔跑吧,人生》,倒不知台湾有没有上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