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从台北电影节看国片市场 李屏宾:台湾最大问题是大家都不敢走自己的路
撰文:毕毕
http://punchline.asia/archives/28404
“最好能把水拍成可乐,或是拍成香槟更好!”听起来像玩笑话,李屏宾用此比喻导演对
他的期待与要求,而这位受到国际大导争相寻求合作的台湾摄影大师,总是准备好想像如
何无中生有,“不要让自己被框住”,是他的格言,也是他的工作态度。同样的想法,也
适用于台北电影节。
去年底临危受命接下台北电影节主席的李屏宾,因好友前文化局长倪重华一通电话扛下救
火大责,让险些开天窗的台北电影节(下称北影)重回轨道,他希望借此为更多电影幕后
工作者发声,同时也对国片未来感到忧心,“台湾最大的问题,就是当下台湾电影人都不
敢走自己的路。”
今年 2 月,李屏宾以《长江图》中极具诗意的电影画面,荣获第 66 届柏林影展杰出艺
术贡献银熊奖。上个月(6 月)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为他举办回顾展,这也是
MoMA 首次为亚洲摄影师举办的专题影展。本来就因拍片四海为家,李屏宾接任台北电影
节主席仍然飞来飞去,娱乐重击一个多月前约好专访,终于在影展接近尾声前,李屏宾才
真的可以坐下来侃侃而谈。
相对于谈电影拍摄的一派轻松,对于接任北影主席,甚至遭外界人士质疑没有影展经验,
李屏宾不以为意,反而特别想借此机会为更多的电影幕后工作者发声,“因为所有的电影
几乎都为明星、制片人、导演服务,但电影其实是许多幕后工作者一起努力的成果,台北
电影节应该为更多台湾电影人发声,而不是只是为了谁入围什么的。”
“在波兰,每年都举办摄影师影展,全由摄影师参与,说不定像我这样一个摄影师担任主
席后,让大家有个新的角度看这件事。”他希望由自身的身份作为一个突破口,所以他总
是跟北影的团队说:“莫忘影展的目的,要促进台湾电影的成长、与世界接轨,也要回馈
电影的先进与幼苗、要拉拔他们,其实我知道很多朋友做了一辈子电影也没来过影展,这
是今年台北电影节跟以往稍有不同之处,邀请一些已经退休或是新的朋友进来。”
2016 年台北电影节将“卓越贡献奖”颁给了“台北市纪录片工会”,这是继 2012 年颁
给长期深度报导台湾电影的《放映周报》之后,再次给予非个人形式的肯定,对此李屏宾
说得不多,以实际作为表达对幕后电影人的感谢。
谈北影 力邀重量级导演来台
李屏宾工作繁忙,没时间涉入影展业务细节,但以他多年与国际大导演合作的经验,他能
引进人脉,也的确让今年台北电影节邀请到不少重量级影人出席。原本李屏宾计画邀请一
群欧洲导演来台担任评审,并让台湾电影人担任国际新导演奖项的评审,交换经验,但实
际执行上遇到困难,经费预算不足加上评审时间过长,许多国际电影人根本无法来台十几
天,这也是北影无法突破的困境之一。“我原先邀请了是枝裕和担任评审,但他无法配合
长时间来台,最后还是很诚恳的带着新作品《比海还深》来,这样的导演来加入我们影展
,是很有帮助的。我就跟团队谈到日后希望节流,也要节省时间,才能请到重量级的评审
或影人来台。”
许多影迷关注今年取消的主题城市单元,李屏宾也认同支持取消,他说因为人员、预算、
时间都不够,这么多单元难免有点像蛇吞象,“北影主要是以台湾电影为主,主题城市虽
有一定代表性,但做了这么多年也到了一个瓶颈。我们最终还是希望国际新导演部分能将
新导演推到台前彼此交流,让国片也参与,目的是为了台湾电影,而不是只一直要做大、
做国际。”
谈国片 担心台湾电影萎缩
国片近年表现起伏不定,面临好莱坞西片与中国电影的夹击,李屏宾对此也相当忧心,他
知道台湾电影人辛苦,因为产量不够,一部片可能得磨上半年的时间投入,全部戏院加起
来也只有一百家,回收更困难,“说什么让国片起飞,根本飞不了,翅膀都没长毛怎么
飞,我真担心台湾电影就这样萎缩掉。”李屏宾说出无奈与担忧。
他认为台湾市场太小,但可以借由电影节的竞赛鼓励影人走出去,并以自己跟许多国外团
队的合作经验表示,走出去是很辛苦的,得靠好的作品与特色,台湾电影需要更多元,因
为市场的游戏规则一直改变,以前好的剧本或作品可以走出国际,但现在好剧本也不一定
能找到有力投资方,许多导演空有抱负,却甚至连操作的机会都没有,因此为了资金必须
要妥协、退后,这是台湾电影走到今天,看似琅琅苍苍往商业路上走去的落寞背影。
“现在很多制作都必须有中国资金,其实现在中国市场的投资是很疯狂的,大家都沉醉在
数字里面,因为真的有很好的数字(无关作品好坏),但这样的资金进来,更不容易拍出
好的作品。”李屏宾一语点出问题症结,他还说,现在的观众也不一样了,电影在不同的
年代会给观众不同的的触动,当年的新电影换作现在的时空背景,也不一定受到喜爱,“
我们的年轻人是否愿意关注自己的国片,也是一个很大的课题”。李屏宾希望鼓励跟他一
样投入电影的幕后工作者,最好要会摄影也要学剪接,更要懂成本估算,会越多越好,“
因为懂越多才越会顾虑,摄影师也要顾虑成本会计,否则拍再好也没用,摄影师也要懂剪
接感,尽量跨界,多去了解电影制作周边,让自己更多元。”
“对我来说能够留下来的就是好电影,是经过时代改变,观众还是会想去看的作品,而不
是经过一两年大家就忘记这个片子了,这是我们国片要继续往前走,需要有的思考。”
谈接案 关键因素是缘分?
分别与两岸三地知名导演如侯孝贤、王小棣、王家卫、谭家明、张艾嘉、田壮壮合作,就
连日本电影大师行定勋、是枝裕和与法国导演吉尔布都(Gilles Bourdos)、法籍越南裔
导演陈英雄也对李屏宾的敬业与专业折服,拍了 40 年电影,我们好奇他决定接拍作品的
关键因素为何?
“我是看缘分,很少请对方寄剧本给我看,像《长江图》导演杨超告诉我,他想从长江出
口拍到长江头,我一听就很想要走这一趟,因为很困难,如果可以去拍它多好,长江本身
的神祕感与可变性,在我心中觉得是很大的挑战,至于故事剧本好不好,可以再修正,于
是就接拍了。”李屏宾决定接拍一部片的关键跟你我想像不一样,好的剧本、厉害的导演
、大牌的灯光师……都不需要,需要的是李屏宾想不想去这个地方。
大师接片太随性,也有踢到铁板的时候,某次李屏宾想帮助一位新疆的导演,开拍前才看
到剧本,竟然像 80 年代的香港喜剧,他只好跟导演说自己不行。“2005 年我在北京拍
徐静蕾导演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有另一组人守在酒店外等我,希望找我去西藏的
可可西里无人区两个月,拍一个探险的故事,我心想这个地区应该很迷人,于是答应接拍
,没想到两个月天天住帐篷,晚上水结冻,方圆几百公里都没有人,苦得要死,但我后来
觉得很有意思。那里的人与山颜色都一个样,没有什么风景特别困难拍摄,但后来我想办
法让呈现出来的影像丰富饱满……这是跟侯孝贤导演一起工作磨出来的精神,我们拍片时
总说,天天是好天,片片是好片。”
李屏宾幽默表示,每个导演找他拍片都是有目的,最好能把水拍成可乐,或是拍成香槟更
好,拍出好画面是一种追求,他从不会划地自限,“我很在乎被框住,总是不断回头看自
己有没有被限制,电影没有基本法,没有一定指规,没有一定方式,怎么样走自己的路最
重要。”他说台湾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大家都不敢走自己的路,他鼓励大家不要在标准的
边缘游荡,不要害怕风险性的跳跃,如果只是默守成规,那就要看运气了。
谈摄影 用破的方式找色调
自年轻时期就大量看西片,研究国外电影中的饱满色彩,李屏宾常思考,为什么我们国片
颜色单调?如果没有美术预算、没有厉害的灯光师,这些色彩摄影师能不能给呢?“于是
我就自己给,用我摄影器材的滤镜、色温…….我自己给颜色,这么多年来都是这样子,
我就无中生有,就如你们看到《刺客聂隐娘》中的色彩,很多时候是我用光色给的,摄影
师要为影片寻找新的色调,我用的是一个‘破’的方式”。
“破”的方式就是打破传统。李屏宾摄影时不会被天气限制,跟欧美导演合作时,拍摄计
画不会因天候状况中断,遇到大雨天,就用棚板挡住雨之后继续拍出晴天的光线。多年来
他突破传统摄影对于光影的想像,自己摸索出将不同颜色滤镜交叉使用,新尝试也许有风
险,但这些也是他做为技术人员最快乐的地方,“硬件的东西通常学两个星期就会了,应
该将力气放在创作上,超越别人,我常说摄影师要像个魔术师,要无中生有打破传统,不
能只要求美术、灯光都要配合你”。
甫获柏林影展肯定,李屏宾没有特别兴奋,他只想追求工作上的快乐,“去年到西藏、新
疆、青海交界处的超级荒原羌塘拍摄了一位探险家的电影《七十七天》,拍摄过程非常痛
苦,导演前阵子在洛杉矶剪片,打电话来说有几位独立制片看到没调光前的片花非常喜欢
,觉得颜色非常好,也许这就是我近期开心的事吧”。
下一届 还要当主席吗?
台北电影节主席是两年一任,经常得出国工作的李屏宾是否续任下一届主席?对此,李屏
宾口气不是很笃定,“谢谢你们问这问题。这当然要看文化局的安排,我本来想我只是一
个过渡时期人物,如果下届有更合适的人选当然更好,但通常一任两期,所以我也不合适
说我要不要接。”在与公部门打交道这件事情上,李屏宾其实既谨慎且务实,他不希望自
己是另类,更想把焦点拉回到影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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