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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电影,导演平稳地铺陈,不求印象深刻,但求不过不失。观众们像是浮萍一样看完
,回响涟漪一般,走出暗室,也就遗忘;另一种电影具有明显的缺憾,明显感觉得到导演
力有未逮之处。但因为想要表达的亮点这么鲜明,也就原谅。
如果要我说的话,【梦碎天堂】很明显是后者。要在一部122分钟的电影中经营六个角色
,塑造各自的身世,传达彼此的动机,展现每人的行为,本来就是一件吃力的事情。更不
用说,导演还试图让这六段脱颖自真实人生的故事,彼此交织、纠缠,在六个人的人生中
交互呼应。
乐园套房的六种不幸人生
这六段从真实中夺胎换骨的故事每一则都有一个真实的人生对应。导演在诉说故事之外,
还要干涉彼此的关系流动,虽然有着上帝的视野企图,但是这六个人的人生,要浓缩衍绎
成六条故事线,实在有些困难:
夜夜跟踪杀儿仇敌的女医生希佳
正直牺牲为友筹钱的非法黑人移工丫丫
怀抱星梦惨遭蹂躏的少女洁雅
享有世俗快乐却游走危险边缘的伊维查
明辨天才却知晓自己只是人才为此焦躁的指挥家菲利克斯
绝世天才却烦恼尿床渴望妈妈的卢卡斯
严格的说,导演并没有完整地串起这六个人物,用这六团线球织就迷宫的引路指标。但导
演应该也知道这一点。原片名“The Paradise Suite”就是最好的说明。【梦碎天堂】这
样的电影译名虽然优雅,但却不如原片名贴切。看完整部电影,我想“The Paradise
Suite”,“乐园套房”是最精准能表现导演意图的指涉。
想像一间间房间,隔开了这世界上的所有人。在这个号称乐园的地方,每一间套房内住着
形样不一的人,经营著各色的人生。这六个不同的人,大概也就是在不同的房间所发生的
故事。当然,既然是故事,围绕着喜怒哀乐爱欲惧所发展出来的情节,很难是充满乐园想
像的平和淡然的。托尔斯泰在《安娜.卡列妮娜》的开场白早已说明了:“幸福的家庭都
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自有各自的不幸”
这六个人所展现的苦恼与不幸,各有不同的层次面相。观众们在萤幕上看到了怀着追星美
梦的保加利亚少女洁雅满怀期待参加试镜,与三位少女一起被载到明净敞亮的办公室后,
等待她们的是残酷、暴力的性侵施虐。导演完全没有任何的修饰,将暴力与迫害赤裸裸的
呈现出来。导演也让观众们看到女医生希佳压抑几近崩溃的日常生活,让观众们察觉她内
心隐忍的丧子痛楚。在和平的世间,只有她一个人还活在乱世之中。至于菲利克斯对儿子
卢卡斯既有父爱又怀着歆羡甚至些微嫉妒的复杂心情;卢卡斯依靠爸爸同时却又畏惧父亲
的复杂性格;丫丫迫于情势与公义的选择;伊维查在享乐平衡中的崩坏,也都在剧情中蜻
蜓点水一般提点出来,成为重要的接榫。
在电影前半段中维持的平行叙事,在后半段却在导演的努力下找到了彼此牵绊的机缘。这
六段由真实故事所奠基的不幸人生,由此而成为了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的叙事技法。
但在彼此展开牵扯与羁绊的时候,不幸与不幸并不是映照出双重不幸,而是镜面相互映射
之下,在黑暗之中有了微光。
镜面互映的黑暗微光
在故事后半,六个人可以明确分成三对。每一对彼此互相干涉影响。可能其中一人获得了
救赎;也可能是两人在和解中祝福了彼此的人生;甚至也可能是在某些时刻,一个人的失
落却成为另一个人的治愈。
最容易理解的大概是指挥家父亲菲利克斯与儿子卢卡斯。身为卓越的人才,菲利克斯努力
栽培自己的儿子卢卡斯。菲利克斯清楚儿子的天赋,是一种神之天才,自己永远也没有办
法达到的境界。那就像是看着莫札特的萨里耶利一样。萨里耶利的才华好到能识别出莫札
特的天降神才,但他知晓自己永远无法超越莫札特。在菲利克斯的情况中,这样的一个无
法超越的天才还是自己一遇到焦虑事情就会尿床,一直想着母亲的纤细儿子卢卡斯。
天才既然是自己的儿子,菲利克斯不知道该劝诱、该威逼、该放任,该主导。菲利克斯强
硬地要卢卡斯遵照自己的教法弹奏李斯特,但又不断地告诉卢卡斯,天才就是不要听任何
人的话。卢卡斯最后终于违逆了菲利克斯,展现了天才探索自我的第一步。但身为照顾儿
子的父亲,身为不甘自己的才华无法超越天才的人才。菲利克斯的心中充满了苦楚。于是
卢卡斯也撞见了卸下父亲角色后,只穿着四角裤,颓丧地坐在钢琴前,无法弹出任何一个
音的菲利克斯。
卢卡斯并未思索这么多,他只是想念著妈妈,担忧著学校的霸凌,想着如果能骑着自己的
白色脚踏车进行特技飞跃该有多开心。在音乐的压力与学校的烦闷下,卢卡斯骑着脚踏车
,一心想着妈妈,想着要骑着骑着,也许就能够从阿姆斯特丹骑到东京,见到心心念念的
母亲一面。
黑夜之后,六道人生(Six Spot After Dark )
那一夜,发生了许多事情。在那个晚上,为了筹措房租而卖身的丫丫遇到了被逼入红灯区
,再流离到私人俱乐部的洁雅。正直虔诚的黑人青年丫丫与梦想碎裂,识见黑暗的洁雅相
遇了。两人戒备,提防,然后慢慢打开了心防。他们聊著自己的故乡,不去想稍过一会,
两人就要在公众面前恣意的交合,以娱乐台下的观众。他们谈著各式各样的话题,有了心
契。在演出完毕后,初次表演的丫丫痛苦地弯踞著庞大的身躯,向圣母祷告,浑不似刚刚
威武剽悍的姿态。而洁雅伸出柔软的双臂,裸身拥抱着他,慰藉着他,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两个见识了黑暗的青年少女,在公众的敞亮空间互不交集的交合,却在下了舞台的黑暗
中,展现了彼此的真心。
最后一组双人是渴望复仇的母亲希佳与维持危险平衡的伊维查。希佳每天用餐都会准备两
人份,面对着空无一人的座位举杯与早已不在的儿子共食。她每天都会看一次儿子被杀戮
的影片,提醒自己,战争并未远离,自己仍然要做好战争的准备。她发现公权力无法惩罚
主嫌,于是夜夜跟踪主嫌,摸透他的弱点,并且终于在最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劫走
了他的儿子。让伊维查痛其所痛。复仇者希佳却在某一个时刻,唤回了母爱的可能。她举
起了伊维查的儿子玛特拉亲吻著,一如自己的儿子一样。闇夜的业火似乎也有结束的契机
黑暗之夜,六道人生彼此缠绕着,牵绊著。让洁雅沦落淫窟的始作俑者,答应丫丫的卖身
的,其实正是伊维查。而丫丫与洁雅表演的俱乐部会场,正坐着被友人带去的菲利克斯。
而在俱乐部外,骑着脚踏车在街道自由骑行的卢卡斯,见到了被复仇火苗吞噬的希佳,正
将伊维查的儿子玛特拉用垃圾掩盖,遗弃在俱乐部外面。
卢卡斯凝视著希佳,眼神不带谴责,不带困惑,不带怜悯,不带哀愁。在那个时间,神启
的天才儿童注视著这不幸人生的最黑暗一刻。镜子映照镜子,反射光华。于是在最黑暗的
那一瞬间,不幸的人与不幸的人相遇,却有了幸福的可能。
当然既然是夺胎至现实生活,就不能只是轻盈的想像来度过灾厄。该有的毁灭还是得来临
。宠爱自己儿子却残虐他人女儿的伊维查的危险平衡终于崩解,幸福的人生就此崩溃。拯
救了洁雅的丫丫必须得付出牺牲生命的代价;带着被摧残的身心与黑暗的秘密,洁雅回到
了妈妈等待的保加利亚。其他人也都带着各自的隐患与忧心,继续过著自己的每日。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自有各自的不幸”,在乐园的套房中,各人也只
能得各自的眼泪,不能够委托别人承担泪流的苦痛。但【碎梦天堂】在看似残酷的写实叙
事中,仍不忘持续地提醒著,呼喊著。就算在最黑暗的地方,也仍会有救赎出现。不幸的
人与不幸的人,虽然可能终究相忘江湖,但那珍贵的相濡以沫,却让一重又一重的镜中之
镜的微光,传递到每一间黑暗的套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