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怎么让时光倒流吗？
首先要搭上通往中国内陆大城的列车，搭上好几个小时，甚至可能得换车几次。
然后得再换车，搭上深蓝色、外壳斑驳的火车，就像台铁平快车那种，轰隆轰隆地搭上好
几小时，再换车，接下来已经没有车站了。
要嘛拉车，要嘛刚好等到一天只有一两班的公共汽车，又是一两个小时过去，都要可以翻过一
座山头了，眼前终于出现这个时空的裂缝，这个不分男女老幼，人们都还听着童安格、伍
思凯，甚至更老一点时代的歌，最新一点的大概就是伍佰，但甚至没有到爱情的尽头。都
是用录音带播放的呢，那种放完还要换面听，否则你得回带的东西。墙上贴著的是所谓的
“retro style”的海报，粗糙的印刷颗粒以及不那么自然却很协调的上色方式...但那并
不是retro style，因为那只是贴了十几二十年，一直反复用胶带补强过的岁月痕迹。
你知道怎么时光倒流吗？我知道这个年仅26岁、贵州省东部出身的苗族导演，他每次回老
家的路上，一定都会经过好几个这样的时光隧道，这个统称为“荡麦”的地方。一但进去
了这个聚落，时间就不在是连续得了－只有当你可以确保时间能不是连续的，你才能让时
光倒流，若且为若当时光倒流时，时间将不是连续地前进的。
所以他已记不得这是什么时候了，那个兼职诗人、兼职医师，会把手背在身后洗头的那位
可能在十几年前，或二十几年前坐过牢的前江湖中人陈升。他已记不得这是同母异父的弟
弟儿子卫卫刚被弟弟给随便卖了、扔给别人养了的时候，还是他正要去帮老医师探望旧情
人的路上，抑或是他第一次遇到病故的妻子的时候－是啊，是她，手边刚好有件刚给人缝
补好的衬衫，套上衬衫赶紧追了上去，她开着发廊呢？陈升给她说了说，说是要休息了还
是帮洗头了。是的，背着手是有罪的；陈升看着被重金属污染的碧蓝色水洼被挑起的诗意
，因为她最后一次信中写的就是想要看海。
陈升最后在为她演唱完小茉莉后，临走之前，给了她李泰祥的录音带。因为他知道老医师
的旧情人已经死了，在40分钟的长镜头起点时知道了，不吹芦笙改玩现代乐队的年轻人们
说老师傅死了，师傅们给他去送行去了。所以没关系的，就这样套上衬衫，把录音带给送
了吧。他端出怀里的望远镜，不知道是谁的望远镜，躲在别人的屋里偷摸摸地端详著远方
刚放学的村童队伍中的卫卫，是哪一个呢，怎找不着？
又搭上了火车，在坐回凯里的路上把必定会跟经过的列车会车的货车车厢上全都画上时钟
，就能让时光倒流。
这是陈升的，一个因为妻子在他坐牢时病故，母亲在病故时托付她照顾的姪子还是没有照
顾好，怀抱着对过去、现在、未来，各个时间线上的遗憾与放不下的，凯里中年男子的忧
郁。当时间开始破碎，他又再度进入了梦中，经常最后都是梦到母亲的绣花鞋。
＊ ＊ ＊
一个年仅二十六岁的导演，或许是为了参透金刚经的经文吧？才能拍出这样的电影。这指
的不是那40分钟长镜头的调度功力与他的年龄不相称，而是他怎能拍出一个诸多懊悔、经
常陷入回忆与“如果那时候...”“如果可以再来一次...”的徬徨的中年男子？原因显然
不只是因为这演员是他的姑丈，这个能穿越时空回到1980年代末的村落在他老家附近，使
他知道了怎么使时光倒流到那个时代。
一个很长的长镜头串起的竟不是连续前进的时空，而是诸多相隔数年的执念，就好像梦一
样呢。但也唯有如此，可以确保时光可以倒流，因为只有当你能破坏时空的连续性，才能
时空跳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