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Lida E. Maxwell(美国康乃狄克哈特福三一学院政治学教授)
译|Mumu Dylan
如果说友谊将我们拉进世界,那么爱情则往往把我们拉走;我们与朋友相处交际往往
界于公共或半公共,而爱情似乎要求世界与其保持距离。在爱情里,我们专注于一种狭隘
的视野,焦点全投入心爱的人身上,甚至是吞噬其个人和生活的所有细节。
用汉娜‧鄂兰(Hannah Arendt)的话来说这是爱情的“无世界性”(Worldlessness
),这促使了她和迈克‧华纳(Michael Warner)等思想家将爱情界定为“反政治的”。
汉娜‧鄂兰在著作《人的境况》(The Human Condition)里写道:“当爱显现在公众的
时刻,她被扼杀,或是说熄灭了。”这段话不代表相爱的人不能置身公开场合,而是试图
让爱情力量扯上政治(或公众),将会扼杀爱情独特而亲密的经验。
假设政治性的爱会伤害爱情和政治本身,那是否意味爱情里不能存有政治呢?派翠西
亚‧海史密斯(Patricia Highsmith)的小说《盐的代价》(The Price of Salt)及由
导演陶德‧海恩斯(Todd Haynes)改编的电影版本《因为爱你》(Carol),讲述一名年
长女性(卡萝)与年轻女性(特芮丝)坠入爱河的故事。
乍看之下,这个故事似乎将爱情排除于政治之外,尤其是同性恋政治外:我们从没有
在故事里听到如“女同性恋者”的称呼和说法。但实际上《因为爱你》给了所有人关于爱
情政治面的不同观点,提醒我们爱情不只在私人领域,它也可以出现在公众,一种变革性
的经历。
这些转变从卡萝的核心关系开始发酵,在特芮丝真正意识到喜欢或被卡萝吸引以前,
她们在百货公司的初次相遇,就已经引领特芮丝做出打破性别规范的举动:她并没有将卡
萝遗落的手套交给上司或男性员工,而是自己私下寄还给卡萝。当卡萝得知是特芮丝寄回
来的时候,她感到非常讶异,因为出于当时社会风气推测,这应该是男性所为。在此之后
,她们开始轮流做出不符当时女性规范的互动,甚至是当时纯友谊女性也不会做出的事情
。
举例来说,卡萝邀请特芮丝共进午餐以感谢她寄回手套,接着在餐厅用餐时,卡萝进
一步邀请特芮丝周日到庄园游玩。当然,真正突破性别和友谊规范的重大突破,是后来卡
萝邀请特芮丝同行的公路之旅,但这种邀约并不符合1950年代女性的交谊准则,更遑论当
时异性恋爱的规范。尤其是1950年代,刚认识的男性和女性甚至不会一同走在街上。
那么,卡萝和特芮丝究竟在做什么呢?最有可能的解释是:她们自己也不知道。卡萝
和特芮丝身处的时代,不存在一种标签或类别能定义这种关系,而她们也不希望被界定和
归类。
除了女性交谊形式外,卡萝和特芮丝之间遵循的方向还有一种可能性:母女关系。而
这种可能性在不同情况下,多数时候是困扰和威胁了她们的爱情。电影里,特芮丝类似于
卡萝女儿的定位,当时卡萝正与丈夫争夺女儿抚养权;而在原著里,这种相似性不是透过
可见的事件,而是透由塑造特芮丝的个性,她有时仍像个小孩子。举例来说,原著小说里
卡萝和特芮丝初次相遇时,她的膝盖裹着绷带;后来书里也描绘了一段卡萝看着女儿的照
片,照片里女儿的膝盖也包著绷带。
另外,卡萝似乎待特芮丝如女儿一般:电影里,当特芮丝第一次拜访卡萝家的时候,
卡萝和女儿正装饰著圣诞树,而在准备茶点的特芮丝仿佛同化为另一个女儿,出现在这幕
家庭场景里。卡萝也经常送她昂贵的礼物,例如初次拜访特芮丝租屋处时送给她梦寐以求
的相机,且常以母亲的方式教导她该如何做。
电影里我们很难找到特芮丝和卡萝不被母爱主宰的时候,只有当特芮丝终于主动开始
与卡萝建立亲密关系时,她们才脱离了那种母女的相处方式:除夕夜特芮丝握住了卡萝的
手说:“我总是独自过新年,但今年我不再是一个人。”这才让她们的关系变为平等,但
这夜之后,她们又回到了不平等的关系。例如当发现私家侦探隔墙录音后,特芮丝自责地
在车上哭泣,而卡萝再次扮演了安抚她的角色。
她们最终能抛开母爱的阴影,是卡萝放下了母亲的角色。当卡萝决定不再继续争夺女
儿的抚养权(只保留探视权)后,她从“必须是母亲”的框架中释放。在电影结尾,当特
芮丝决定与卡萝碰面后,卡萝以一种全新且从未有过的方式看着她,不是作为朋友或母亲
,而是以爱情的角度。
电影的最后一幕结束于公众场合,当卡萝深情的目光穿越了拥挤喧嚣的餐厅,单单聚
焦在特芮丝身上,她们不再是狭隘的亲密关系,而是展现给所有人。那么,接下来会发生
什么事呢?我们不知道,但透由那双眼神我们看见了爱情进入公众视野的开端,一种即兴
没有剧本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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