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雷]踽踽独行的苍凉:刺客聂隐娘

楼主: alvinchung66 (阿涅丝的最后一个下午)   2015-11-07 15:49:58
“苍凉是我的一个角度,因为我感觉人的存在本身就是非常的不容易,这是我对生命的一
个看法。”─侯孝贤
很多人管那些“看不懂”的电影叫做“艺术电影”,如果侯孝贤的电影是艺术的,那
么应该是他如何在影像呈现上内化那些命题。他的前一部作品是接受奥塞美术馆之邀拍摄
的《红气球》,独具匠心的以光影流动的运镜手法捕捉人物当下的情绪状态,巧妙却又不
著痕迹的将绘画(印象派)与电影两种不同的视觉艺术镕铸于一炉,充分显示其不凡功力
。相较之下,同样受到奥塞美术馆邀请拍摄的电影《夏日时光》,导演阿萨亚斯(
Olivier Assayas)则以怀旧的收藏空间这样的定位做为命题的切入点,两者之间可以说
是高下立判。那么《刺客聂隐娘》呢?即使没看过电影的人或多或少也都知道它取材自唐
代的传奇小说,有些人甚至说得出改编的电影版本与裴铏原著之间的差异所在。但就我眼
见所及的范围,几乎没有人触及“诠释”命题的如何可能。事实上,侯孝贤采纳的不只是
故事原型,还包括传奇小说看待世界的一种“眼光”。文学与电影揉杂交错,洞烛幽微地
照见背离社会身份之外“踽踽独行”的身影。
传奇文体在唐代中叶的突然兴起,这件事本身就是一则“传奇”。传奇者,传述奇事
也。那些不可思议的奇闻轶事,不见于历史纪录,但不代表就是士人“凭空捏造”的故事
,恰恰相反地,人们普遍相信那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六朝流行的志怪尚且属于素朴简
单的“纪录性”文体,有可能是在修史过程中一并收集到的资料,以致于被当作事实来另
外记录。相较之下,唐传奇则明显多了作者“文学性”的加工痕迹,这意味着有意识的书
写。竹田晃、金庸甚至大胆推测传奇或许被当作科举考试的“行卷”之用,也就是应试者
预先向主试官呈上自己的诗文创作,以“推销”文才,博取上榜的机会。不管如何,传奇
作为新兴的科举官僚之间流行的文学作品,确实具有突显作者个性的作用,说的明白些,
就是与众不同的“独特性”。
宇文所安(Stephen Owen)把中唐这种广泛的文学倾向称之为“刻意求异”的风格。
在作品内容上,“刻意求异”表现为对于社会规范的疏离,比方说,孟郊的诗句:“徒言
人最灵,白骨乱纵横”,“徒言”二字带有挑战规范性权威的意味,显然是针对《尚书》
:“惟人万物之灵”的质问。传奇的故事架构则围绕在人物的处境抉择,探索另一种价值
追求的可能。《霍小玉传》里,门第之后的少年才子李益结识了身分地位不相匹配的霍小
玉,霍小玉本是宗室霍王之女,只因母亲出身微贱婢女,以致于霍王死后,被迫离开王府
,流落市井。李益与霍小玉尽管情投意合、互缔盟约,看似成就一段才子佳人的美好良缘
,其实背后牵涉到价值取舍的问题,在这里,男女之情远远超越了社会身分的价值。也正
因此,即使故事后来的发展是李益背弃了霍小玉,作者却以公众舆论的介入方式,诉诸一
个依循“浪漫”法则作出评断的世界。
恋爱是传奇作品中最重要的主题,它代表不受身分限制的浪漫世界,另一种疏离社会
价值的方式就是裴铏《聂隐娘》的隐逸。在原著中,聂隐娘被尼姑送返归来后,先是在魏
博节度使的麾下任职,某次执行刺杀任务的过程中,由于慑服于陈许节度使刘悟的神算能
力,反而投效于他。看似背弃旧主的“不忠”行为,实则隐含不受制于社会价值的讯息,
作者故言:“盖知魏帅之不及刘也”。唯有如此,你才不致于对聂隐娘之后的抉择感到意
外:就在刘悟提出归顺朝廷的想法后,聂隐娘表示“不愿从焉”,遂遁隐山林而去。绝尘
远去的隐逸代表对于社会身分的毫不眷恋,它意味着追求一个凌驾于社会价值之上的浪漫
世界,甚至可以说是最为极致的表现。
“一个人,没有同类”,这是《刺客聂隐娘》的宣传口号,如今早已成为大家琅琅上
口的一句话,倒也恰如其分的点出电影主旨─踽踽独行的“孤独”。在电影中,“一个人
,没有同类”出现两次,最早是嘉诚公主的自况之语,她降嫁魏博,被赋予近似和亲的任
务,当时的魏博是安史乱后呈现半独立状态的藩镇之一。从皇帝赐与她暗示“决绝”的玉
玦之后,她的人生就再也无法回避这样的宿命。嘉诚公主表明“决绝”之心的方式就是辞
遣了所有陪嫁的宫女、奴婢,从今往后,“京师自京师,魏博自魏博”!
决绝意志换来的就是无止尽的孤独。孤独是什么?它绝不仅仅只是“孑然一身”的现
况描述,更多是出于一份“存在”的强烈感受。电影以“青鸾舞镜”的意象来传达这样的
心境,所谓“鸾见类则鸣”,鸣叫是青鸾何以为青鸾的“存在”表现,被圈养的青鸾之所
以不愿鸣叫,那是因为牠不知为谁而鸣,一旦失去了“同类”相聚的“社会”,鸣叫(存
在)与否似乎再无意义可言。这同样也是小说《里斯本夜车》说的道理:“孤独是否最终
只是一种存在的恐惧而已?因为我们实在想像不出它的对象?”由于“没有同类”,以致
于嘉诚公主的社会身分在这里全然派不上用场,那莫名的“存在的恐惧”遂油然而生,她
知道永远失去了那个用来填补存在感的社会身分,“想像不出它的对象”,就只好活生生
的感受“存在”这回事。这就好比于你会用职业来定位自己,职业成为你这个人之所以“
存在”的价值(反过来说就是人为了职业而存在),相对地,失业的人往往会有忧郁症倾
向,很大原因即是出于“存在”的恐惧、焦虑。
嘉诚公主的孤独,说明她无法想像疏离社会价值的可能。对她而言,社会价值毋宁即
是整个世界,而她却被那个世界永远的遗弃。聂隐娘的处境又何尝不是如此?她十岁那年
就被嘉诚公主的道姑胞姊嘉信公主带走,训练成一名“如刺飞鸟般容易”的刺客,所谓的
“刺客”是没有任何社会身分的,只为使命而活。直到十三年后才被送返聂家,重新回归
她的社会身分,一夕之间,从隐娘再变为“窈娘”、“窈七”。只是长久的生疏隔绝,又
岂是如此容易地一笔勾销,特别是她其实背负了重要使命而来:刺杀魏博节度使同时也是
她青梅竹马的田季安。作为刺客的“隐娘”,她没有丝毫违抗的理由,作为青梅竹马的“
窈娘”,叫她如何狠下心杀其所爱,摆荡在两者之间的矛盾纠缠,使得她与这个世界变得
若即若离。聂隐娘的压抑、挣扎,父亲全看在眼里,只能反复说著:“当初不该让道姑公
主带你走的”,磨镜少年则听她由感而发的说起“青鸾舞镜”的故事。这一次,“一个人
,没有同类”说的是她自己的心境。
如果说,孤独是一种任由“存在”啃噬的滋味,那么也许我们宁愿活在“幻觉”的世
界,而不愿去面对它,然而恰恰唯有在“存在”中活着的人们,才是最“真实”的生命状
态,侯孝贤把它叫做“苍凉”。那些存在的“滋味”就是他试图以著名的长镜头“凝固”
、“抓取”的对象:“人活着本来就不容易,这就是苍凉的意义,活在那一刻是那么的不
容易,在那一刻是有时间、空间的,你是存在的,你是有能量的,在那儿对抗,我感觉这
个东西才是活着的,才是过瘾的。”《恋恋风尘》的结尾,带着遭逢“兵变”的心事,刚
退伍的阿远回到了山村家乡,在田里听着祖父抱怨今年番薯的收成不好,不是栽植前一滴
雨都不来,就是栽种后遇到台风把藤给吹断,“照顾番薯比照顾高丽参还累”。看似平凡
无奇的番薯,其实好像不是这么容易,那么人生呢?一切看来也显得无足轻重了吧?只是
不知怎么的,就在爷孙俩闲话家常的那个午后,山城远处的天空却笼罩着灰濛濛的一片云
层,厚重的散不开似的…。
《刺客聂隐娘》的结尾并没有停留在“苍凉”的意境,最终,聂隐娘与磨镜少年选择
遁隐远去,回应了传奇的世界观。也许她从此不再感到孤独,那不仅仅是有了磨镜少年的
相伴,更多是出于背离社会身分的一种旷达。在嘉诚公主悲鸣而绝的命运之外,他们走向
山林深处,不归于魏博,也不属于中原,他们选择不为社会身分而活。
如果说《刺客聂隐娘》的主题是“孤独”,2009年美国学者乌登(James Udden)却
以《无人是孤岛》来命名他的一部研究侯孝贤电影的专书。《刺客聂隐娘》也许不会是我
最喜欢的一部侯孝贤电影,但真的,至少还有侯孝贤的电影抚慰着我们的孤独!
作者: magicbook123 (魔法书)   2015-11-07 15:55:00
这部是典型的商业电影 有看过默剧拍得这么好吗
作者: qazxswptt (...)   2015-11-07 17:57:00
商业默剧?
作者: juisuiguines (guines)   2015-11-07 20:44:00
很歹势,我这种粗人看到哈欠连连…
作者: SVettel (Sebastian Vettel)   2015-11-08 03:07:00
解析的不错、不过隐对田是否有爱恋的情绪我存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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