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自命深度耍酷摆谱的《空降危机》在前，这回又让山姆曼德斯来导，我光看预告就准备给 [负雷] 了。不过《恶魔四伏》令我眼睛一亮，山姆曼德斯风格惊人地大转弯，回头致敬这代 007前三集越走越硬渐渐淡忘的“摩尔风”。
摩尔风，不是在说本片的坦吉尔古城之摩尔人遗产，而是老庞德罗杰摩尔 Roger Moore的遗续。看来丹尼尔在玩了三集硬派谍报动作、混合了史恩康纳来与提摩西达顿还走出自己的“拳拳到肉”风格后，这集还要来尝试罗杰摩尔时代的奇情幽默路线？对我来说真是复古得焕然一新！摩尔风有什么元素呢？
1. 嚎哮动作
罗杰摩尔时代，动作一部比一部夸张，譬如《太空城》还可以跌出飞机外还抢到降落伞、甚至没抢到降落伞的坠地还没死！这种嚎哮动作场面并非不可能，只是太夸张，夸张到令人可以完全忽视它的写实感，而当作一种奇观来欢乐地欣赏。
这回，庞德的动作戏就走回了这条路线，从片头的墨西哥城节日上空直升机打斗开始，直升机真的可以让人在上面这样打来斗去翻来滚去都不坠机？庞德能在这种场合抢下直升机，就像抢下大钢牙的降落伞一样，虽然理论上可行但实在太夸张，这个夸张的开场却让我把整个严肃的心情完全放松下来，我马上知道“罗杰摩尔回来了”！
接下来还有 007 的经典场景、但这代 007 还没玩过的：雪地追逐。以前都是配上浪漫配乐让庞德滑雪闪躲一堆雪橇枪手，这次不玩雪橇了改玩更嚎哮的飞机。当 Madeleine被绑走时附近也没有飞机或机场的影子，然后莫名其妙庞德就出现在飞机上，还不忘记对大块头坏蛋举手致意一下，这完全就是罗杰摩尔呀！然后飞机硬闯林间一小条空地，双翼都毁了滑行在雪中还要继续跑，冲破一个大榖仓然后狠狠撞爆坏蛋的车子，居然还只留下庞德女郎与庞德坏蛋两个人活着，太嚎哮，但实在令人看得太满意！
2. 幽默身段
罗杰摩尔时代，庞德是幽默的，甚至是有点搞笑的，他不会与上司正面对呛搞得不欢而散，但会拐弯抹脚偷酸上司一下，然后两人带着混合著酸味的默契笑容离去。庞德不管经历什么艰难动作或惊险打斗，一定都要整整服装然后撂下一句故作轻松的幽默话语，仿佛刚刚许多惊险都只是小菜一碟。这一点，在已经连续三集的硬派庞德身上还从没看见过。
本片，从 007在大楼倒塌一路逃脱终于往下坠时，居然刚好坠在个沙发上，就再次宣示罗杰摩尔回来了！就算再惊险的动作中，庞德的身段都是轻盈的，可以千钧一发被沙发救了暗谢一声、可以勉为其难应付开慢车的罗马老人、可以降落伞翩然落地后笑看瞠目结舌的清道夫、可以看到医院的普通杂鱼直接呛一声“别过来找死”、可以在一路惊险的飞车中忍受 009 的奇怪品味与 Q 还没准备好的掉漆跑车。
幽默也不只在动作中，还有在各种与同侪和上司的互动中。如前三集一般，庞德还是在自顾自地暴走，还是让背后扛着官僚压力的 M一次次抱怨，不过现在庞德不会像以前一样严肃地挑战甚至顶撞 M，而能云淡风轻地耍酷开两句玩笑让 M又气又好笑。还有与 Q的互动中，Q 仿佛也被传染似地搞笑起来，甚至讲起 "bring it back in one piece, not one piece" 这种科技宅的冷笑话，还耍冷一阵子让观众嘲笑他。最后甚至 M也把这幽默嘴砲学全了，面对人家呛“M 就是 moron”也能潇洒回呛“C 就是 careless”XD
3. 欢乐配角
007 的基本配角班底有哪些？在经典时期我们容易记得的大概就是 M, Q & Moneypenny，还有一个比较低调的小秘书 Tanner 。在本代前三集中，他们的出场大多有点严肃而神圣，尤其 Tanner 一直严肃地当个称职秘书、M 则一直当个严肃妈妈。到这集，整个 MI6被新来的 C绑架之后，这些角色又鲜活回来了！每个人身上都不多着墨沈重，甚至连被年轻人抢走饭碗还被讥讽已成时代恐龙的 M也不沈重，反而非常灵活矫捷，甚至同车的 007被抓了 M都可以逃脱。
这集四位团队小配角没有很多戏份，完全没成为核心抢到 007的戏，但自己的团队合作也充满效率地画龙点睛。其中尤其是 M，我甚至觉得要是丹尼尔的 007真的退休而 M真的被去职了，干脆让秃头的 M降调成新的 007一定也很精采！
观察一下庞德与这些基本班底的互动，有别于《空降危机》中有点沈重严肃的英雄惜英雄，这次的合作默契都在云淡风轻带点嘴砲的言语中，只差罗杰摩尔时代的老 Q变成了今日的养猫小屁宅；罗杰摩尔时代一直痴心爱慕庞德的 Moneypenny ，变成了今日我行我素口无遮拦的英国妹。
4. 浪漫场景与配乐
古典 007，从康纳莱时代奠定而在摩尔时代集大成的浪漫风，就是环游世界的异国情调。这异国情调还不只是到了异国就算数，还一定要有令人陶醉的浪漫配乐、有缓缓接近一个异国地点的空中全景、要有当地可爱人们的生活笑语、还要有表面上和庞德女郎清清白白但看起来就像在度蜜月的 007。这一点本代庞德电影在《皇家夜总会》的前半浪漫阶段很道地，只可惜从《皇》片痛彻心扉的后段开始就一路转为严肃黑暗至今。
到本片，首先 Sam Smith的主题曲就是在卖复古，而且卖得充满浪漫绮想，老 007主题的配乐也不像《皇家夜总会》那种谍影幢幢的复古，而是用浑厚弦乐百转千回的荡气回肠之复古。尤其从带着 Madeleine到了坦吉尔开始，摩洛哥的黄色沙尘与与庞德女郎的白色套装，一整个就是传统英法殖民绅士淑女驾临异国的绮想；再配上后来俨然东方快车的复古列车深入神祕的摩洛哥沙漠，在泛黄色调的车上不论是喝酒吃饭玩枪谈心，每一幕在浅浅铺陈剧情的同时也都是令人印象深刻的浪漫。
5. 风格派战场与坏蛋
古典 007对异国风情的使用，向来善用各地的民俗节日，结合节日意象塑造凶杀或阴谋的惊悚，在摩尔时代则也顺便塑造幽默。这回开头就直接用了墨西哥城的亡灵节，一方面有大家戴着面具鬼影幢幢不知敌我的神祕感，另一方面也呼应本片“死去的人还会浮上你心头”之主题。这段亡灵节是拍得相当盛大、连续三分钟的一镜到底也很流畅而调度精准，当然有点可惜的是并没有让亡灵们在庞德的追逐战中起什么作用，不过光当背景就已经很精采。
古典 007同样风格独具的是坏蛋，一般来说都是坏蛋双人组，一个是动脑搞阴谋的大魔头、另一个则是杀人不眨眼的风格派打手，从康纳莱时代的高帽刺客 Oddjob 与脚刀大妈 Rosa Klebb ，到摩尔时代的铁钩巫毒 Tee Hee 与集大成的大钢牙 Jaws，007 的坏蛋就是不要太写实、就是要充满致命幻想、就是要一路把庞德压着打到满头包，然后让老罗杰摩尔气喘吁吁略施点奸诈小计扭转乾坤，干掉坏蛋后若无其事喘一口气马上就开始耍帅。
在这集，由 Dave Bautista饰演的大块头坏蛋 Hinx ，壮汉留胡子穿西装的造型就有那么点 Oddjob 与 Tee Hee的味道，抓着庞德像小鸡一样狠打更有大钢牙的影子，而且还是在如同《生死关头》般的火车战场近身搏斗。可惜他的卡通化角色塑造没有那么彻底，只有个我们这两年在《冰与火之歌》已经看过的魔山爆头技，恐怕不能像过去的经典角色为观众留下难忘印象，不过看他板著一张傻脸一路能追逐能飞车更能屌打庞德，已经算是经典地过瘾；最后被庞德趁乱拿道具解决，要飞出火车之前还特写了一个 "Oh no" 的卡通式冏脸，已经能让老影迷回味再三。
6. 庞德女郎，柔弱与勇气
干掉 Hinx 的火车打斗，比古典 007更进步一层的是：这次不是庞德和女郎上床时被偷袭、让女郎一路尖叫庞德一路狼狈地打，而是让庞德与女郎携手退敌，退完敌之后贺尔蒙大增赶快来一发 XD 这个天雷勾动地火水到渠成，我认为是本代庞德的床戏当中最自然而激情的一次！虽然其实什么都没露...
要致敬摩尔风致敬什么都好，最需小心的就是当年被物化得很严重的庞德女郎。这代庞德已经有神祕危险的 Vesper 、有孤傲的复仇女郎 Camille、还有《空降危机》里那个上完就丢的花瓶。这回 Medeleine Swann 又走出了新路子，有点折衷，但也更面面俱到。她有经典庞德女郎的艳光四射、有楚楚可怜的忧郁身段、有带点诱惑的针锋相对，而超出经典女郎的则在于她还拥有自力更生的勇敢身段，甚至在紧急时刻两次勇敢出手搭救庞德扭转乾坤。
这个庞德女郎有危险但不致命、有忧郁但不悲情，身段轻松带点愤世但其实拥有深情，我认为算是个面面俱到的“折衷”型庞德女郎，每一种性格都不会太严肃太强烈，但要她变化各种身段仍然信手拈来。
这集的两个女郎，比较争议的点是他们都是坏蛋的亲人，一个是坏蛋妻子一个是坏蛋女儿。虽说在今日观众之间这会有点争议，但在当年罗杰摩尔时代常常有，而且往往就因为他们是关键坏蛋的亲人才成为庞德下手诱惑的对象，过去是让庞德使出美男计就把情报与美人一网打尽，本片则让庞德在探取情报之余仍对美人深情负责，就算是露水之缘的老寡妇也会确保她的安全（可惜只提了 Felix Leiter的名字却不见人影），而不像这代前三集用完就丢连累她们死于非命。
7. 疯狂坏蛋，爱玩
当然 Blofeld是康纳莱世代就有的，不过坏蛋一个比一个嚣张疯狂，是罗杰摩尔时代变本加厉的印象，玩到这风格都已经脱离恐怖而滋生幽默感。这种坏蛋当然有疯狂的征服世界阴谋，可是同时也都很中二、很情绪化，会为了些我们觉得鸡毛蒜皮小事或扭曲的受伤心灵，仿佛小孩开到大车一样负气地要来大搞破坏。
摩尔时代疯狂坏蛋，喜欢针对庞德一个人来，就是要好好折磨他才开心，譬如把他绑上手术台玩变态的最新科技手术，这个我想到《太空城》里想用离心力搞死庞德的那一幕，那次罗杰摩尔也是冏到不成人形后才终于启动雷射枪手表；这集在手术台上逆转乾坤的刚好也是支手表，这回还有请庞德女郎帮忙出手。
还有片末在 MI6老总部危楼里，精心布置好大地游戏等庞德闯关，不但有一堆庞德的大头标靶，还印了一堆前两集旧角色照片，就是想看庞德感情纠结崩溃，然后自己还要搭直升机找个好位子看好戏。这种“针对庞德”而与阴谋大局毫无关系的情节，在硬派的《皇家夜总会》与《量子危机》是绝不会出现的，在前集《空降危机》倒是有，不过《空》片把这种中二私仇搞得太严肃冷硬，变得既不写实也不奇情，这集专心走奇情路线，在风格上是个大进步。
8. 庞德的最后一战？
最后来说点严肃的，这一集显然是本代庞德历程的总结，把初出道的《皇家夜总会》到已经老骥伏枥的《空降危机》都包进来，要塑造“这一切都是同一个组织”的宏观大阴谋。这一点整合，其心可嘉，也是为本代庞德画下的绝佳句点！最后庞德原谅了大敌人 Mr. White、拥抱了难得不死的庞德女郎 Madeleine、还开着复古的 Aston Martin 扬长而去双宿双飞，绝对是完美句点！丹尼尔真的还想继续演下去吗？
不过关于“总结”的素材选取，我对本片倒是很有意见。看片头 Sam Smith献唱的八爪章鱼 MV 里面，历代剪影就只有 Le Chiffre, Mr. White, Shiva, Vesper & M，后来在 Q 检验戒指时也只出现三个坏蛋、在 MI6总部危楼里出现的大头照片也只有这五个人。那么，《量子危机》的生态慈善企业家坏蛋 Dominique Greene与那集的情报员庞德女郎 Camille放到哪去了？Camille 虽然是庞德命运的分身但神龙见首不见尾，船过水无痕也就罢了。
但 Greene 可扎扎实实是“量子组织”的一部分呀，都不回顾他的影像，只让 Blofeld匆匆提到一次，实在太不对称，仿佛本片很努力想要忘记《量子危机》似地。但别忘了，这代从首部曲《皇家夜总会》到二部曲《量子危机》都是一脉相承，都一直在跟着 Mr. White追那个神祕的量子组织，是到了第三部《空降危机》才突然转变成一位前任中二情报员报私仇的凶杀故事。明明在《空降危机》中完全没有铺陈 Shiva 除了向 M 报仇之外的其他阴谋与动机，现在就突然说“他也是恶魔党的一部分”，这说得通吗？
光为了这点，我就差点要给本片 [负雷] 了，因为我个人在这代四集中最欣赏的就是剧情与角色进展最富有层次的《量子危机》，最不欣赏的就是一路摆谱耍风格故弄玄虚的《空降危机》；而这回山姆曼德斯虽然风格一转令人惊艳，但他似乎想要努力擦掉《量子危机》的痕迹，而企图硬将本来与故事主轴毫不相干的《空降危机》包纳进来成为正典三部曲之一，其心可议。
我就当《恶魔四伏》是丹尼尔世代 007的句点了，我个人对这一代四集的排名是：
皇家 = 量子 > 恶魔 >>>>>> 空降
这四片风格与重点都不同，《皇家》是年轻气盛的特务出山挥洒之作，从激情到悬疑；《量子》是受伤特务驾驭己心的成长之作，从愤懑到通达；《恶魔》则是成熟后豁达幽默的庞德回顾一生阴影，并轻盈放下；而很遗憾地我觉得《空降》不但脱离了这“三部曲”的脉络、让庞德在成熟为老鸟之后竟然还继续忧郁纠结、更让庞德一路耍酷耍帅秀背影之余探不进他的内心。
当然，在 21 世纪新观众已经看惯硬派丹尼尔风格的前提下，主打幽默风格但又要严肃整合四集命运的《恶魔四伏》可能有一点点不上不下，也许不容易受到当代黑暗派与写实派观众青睐。不过我建议大家换个角度看，其实这片也可以很轻松浪漫驰骋绮想。如果这种风格大家还能接受的话，也许可以回头复习一下罗杰摩尔时代的轻松幽默 007，也许在我们这黑暗写实当道的时代，是时候回头欣赏他们的轻松潇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