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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张作骥《醉‧生梦死》，心底一直觉得闷闷的。
从阴暗的影厅三楼乘电梯离开，穿越购票人群，抵达门口，天仍透著正午的光亮，一时间被逼得睁不开眼。这时才忽然懂了，《醉‧生梦死》的世界和每个人的世界没有什么不同，都是一片荒芜与无止无尽的探寻，却能看见，全然幽暗下渗出的光。
不去替《醉‧生梦死》下过多注解，注解早已让张作骥从画面与台词当中，下得分毫不差，并让人看得坐立不安。这种不安倒不是导演给的，是自己的，从晃动着仿佛醉了的运镜，每一句唸进心底的台词，或是角色在近两小时的生命中，互相探寻、诘问，我们都是冷静的观者，却深陷其中，跟着他们苦痛与喜乐。
无从知晓是真哑了，还是不愿说话的援交妹，不学好的弟弟老鼠，同志哥哥上禾，独立俯仰兄弟成人的母亲，同住一起的表姊大雄，和她的牛郎男友硕哥。六个人的各种样貌，都有各自表述的情与欲，常有他们坐在阳台，看河远望的画面，仿佛他们住在被世界遗忘的象牙塔里，伤得彼此满身有痂。
他们是知道的吧，他们的确是被未来遗弃了。未来是假的，是烧完的菸蒂和空了的酒杯，是跃出鱼缸而死的吴郭鱼和将死的鼠。只有当下，才是真的。
“人生得意需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李白《将进酒》
梦境一样的生活其实才是醒的。老鼠卖菜，纯纯地用自己的力量爱援交妹，地上燃著的酒精，是爱，青蓝色的火焰在烧，仿佛预言一样，昭示他们每个人的命运，水里来而火里去。
酒后的生活可能也是醒的。硕哥与上禾做爱，一场在浴室的戏，两人做得用力而逐渐磨合。不是正与负之间的摆弄，不是男与女之间的性欲二元，是回归到爱和欲的最本质，用身体去感受，然后表现。在激烈的镜头之后，我们要问的其实什么都问不出口，因为根本不重要。硕哥的真心与否，上禾的孤掷一注，这些都不重要了。只有在那个当下，我们才能理解，事后再想，都只像讨论梦境一般的疏离。
死后的世界也可能是醒的，并没什么实质的界线，存在于生与死的两边。如同河的彼岸，我们和解了，从这头出发，终于抵达另一头。对自己来说，我们不过是从一个彼岸再到达另一个，从未有过真正的靠岸然后回家。
《醉‧生梦死》是一部让人悲伤的电影，但这种悲伤，来得却无以名状。轻轻开始，慢慢结束，在深潭之下却卷起了巨大的漩涡，吞噬水里的每一个人，再也无法逃离。
这种人生是假的，也可能是真的。当观众在看待《醉‧生梦死》时，所想的不再是当下融入角色、理解情绪，而是跟着影像一起醉了，沉溺在老鼠与援交妹的爱的欢愉、上禾与硕哥的性，或是他们每一个，存在于影像之后，不被人所知，而我们开始异想的他们的故事。
想像他们从河的彼岸过来，抵达这里我们所待着的，另一个彼岸。
最后的戏，大概是角色之间最大的和解吧，即使错综，无法分辨何真何假，恍如梦境般虚无却真实。
那就姑且相信吧，相信母亲放下了酒，老鼠放生了吴郭鱼，相信上禾仍在美国，无伤无苦，相信援交妹会在下个转角等待老鼠回来，相信硕哥在穿越阴暗冷泞的小巷，抵达出口，门外的光，要是他们最后停靠的彼岸。
想起张作骥的《美丽时光》，电影最后的和解。两人跳入水中，尽管心知肚明，沟里满是泥泞，伤重要死。但画面却美丽得像是两人初生初识，一同在深海戏水，波光粼粼，身旁游过的是热带的鱼群。
他们和生命和解了，这一辈子的苦痛与荒凉都不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