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台湾于2014年总计上映了65部华语电影。十月份上映最多，共九部；二月份上映最少，共
三部。台湾电影占数最多，接近过半；香港电影居于其次，大陆电影居后。台湾影评人协
会今年就以这65部电影为对象，评选出一年间最值得一看的十部电影。
协会评选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初选，评审们不限票数，从65部片中择选值得一看的
佳作，最后以总票数挑出20部进入决赛。第二阶段决选，评审们改为评分制，每位各有十
个额度的分数，年度第一名则给10分，年度第九名则给9分，年度第三名则给8分，以此类
推，以总分排行最后的十大片单与其顺序。决选结果于一月出炉，以下简叙是哪这十部电
影，以及该片评选的过程与简单的介绍。
评选十大佳片
第十名为《回光奏鸣曲》。
台湾出品，钱翔导演，台湾于十月三日上映。
《回光奏鸣曲》以14人共计63分的得分，成为今年十大佳片的卷尾。
此片是资深摄影师钱翔的处女作，他从摄影首次跨入导编的领域，就选择了一种相当大胆
的拍法：从开演二十分钟后直至结局，《回光奏鸣曲》的所有演员就几乎不发一语，以肢
体动作与颜面神会来发展所有的剧情。借此，全片营建出一种苍劲清冷的基调。
陈湘琪饰演一位住在高雄的单亲织工。在电影里，她中年生活的一切突然被逐一得瓦解：
公司突如其来的解聘、女儿叛逆不归、祖母住院看护，这一切都在层层剥削她生命的活力
；于是乎，女工几乎不再开口了。无语，是因为她活得太累太疲乏。并非无声，却很沉默
，近乎默片的演出，是《回光奏鸣曲》对观众掷出的问题。它在问观众：言语是如何不自
觉地宰制了情感，进而宰制了我们的生命？
导演钱翔说过，选择这种方式拍电影，是因为他认为言语永远不够诚实。《回光奏鸣曲》
正是用丢弃对话的方式，逼使观众反思对话，要观众在观影途中审视，言语的诚实，其实
无时不刻左右着我们情感与生命的真实。这不禁让人想到《世说新语》里的一段记载：“
高坐道人不作汉语，或问此意，简文曰：以简应对之烦。”对于崇尚静默的南朝文士而言
，为了隔绝凡烦的叨扰，伪装成一个哑巴是一种必然的修道，因为言语能骗众生，更能骗
自己。人说的话总是太容易夹杂谎言与暧昧，且总不自觉；当我们渐渐相信他人喧哗中的
谎言，也被自己回话中的暧昧催眠时，人与人对彼此的情感也就逐渐麻木，再无沟通的可
能。
如果言语是这样使人性失焦的媒介，《回光奏鸣曲》的故事则让我们看见一位凡人因缘际
会抹杀了这个媒介后，反而“修得了道”，从麻木中重新发现了自己的人性。当女工逼近
无望之际，她却意外从一位暂盲暂哑的伤患身上得到某种牵绊。女工从与伤患手把着手的
肌肤之亲中，逐渐找回了一种真挚的沟通，也让她那被现实生活的洪流压抑无边的情感世
界，终找到了一道泄洪的出口──本片的英文译名，就是EXIT。女工的生活失业又失落，
却没有因此失焦，在经济与肉体的“发声权”双双被剥夺时，她反而因祸得福，成了当今
硕果仅存的修道者，她摸索自己的内在，也摸索着人如何能不用说话，也能理解彼此。
《回光奏鸣曲》全片精彩的亮点，首提演员。东明相饰演的病患固然是他个人又一回的出
色，但贯彻全剧九成的表演能量，都在主人翁陈湘琪丰沛的演出层次上。陈湘琪透过视线
的恍神、两臂的无措与肢体不自主的驼背，让她饰演的角色女工虽不开口，却能散发出一
股在期期艾艾与支吾其词间游移的气息，把这个压抑极深的情绪酱缸描摩得无懈可击。全
片的情节迭落也全然联系在陈湘琪演出的层次变化上，最高潮点的破门大戏，她的演出随
著长镜头一气呵成，酱缸爆裂那瞬间的澎拜，拿下一座金马影后，实不过分。其次的精采
之处，是钱翔透过摄影的长才，将《回光奏鸣曲》中的高雄拍摄出了罕见的风貌。整座都
市成了水泥墙与腐朽物的弃置场，不自然的惨白色调与旧绣质地，让高雄有着无比的苍茫
与冰冷，仿佛是都会人们沟通的虚伪，终于将自己的住处也累化出了冷漠的市容。切合了
主题，也造成了奇观。
《回光奏鸣曲》片中有几段“用墙壁演戏”的调度，实在颇有蔡明亮电影的味道，配上蔡
明亮御用的女演员陈湘琪，让钱翔的这部出道作徘徊著不少蔡氏风格的影子。把《回光奏
鸣曲》与今年蔡明亮执导，同是十大佳片也同有陈湘琪出演的《郊游》对比著看，相信会
另有一番趣味。
第九名是《军民乐园》。
台湾出品，钮承泽导演，台湾于九月五日上映。
本届协会的票选里，《军民乐园》上榜的方式相当特别。总共只有12位影人投给本片，总
计却有64分之高；换言之，只要影评人愿意投票给《军民乐园》，几乎都给出了视为年度
前五的高评，才让此片荣升年度第九名的宝座。是什么样的特质，让《军民乐园》恨者无
感，爱者深迷？值得细想。
《军民乐园》故事发生在训政时期的金门，剧情搓揉了军队与军妓两种存在对男兵成长的
影响，并连带轴设出了国共隔海冷战的时代氛围。《军民乐园》全片有着极佳的美术与服
装设计，为了还原时空背景，剧组创建了一落弃物堪用就得用，新旧杂货交相放的残破营
区，来还原当时紧急迁台的金门风景，相当考究。然而，尽管背景的考据深入，《军民乐
园》故事的核心元素却一个不少的全是是当代现象的上追。
阮经天这位演员方才于2013年服役完毕，就在2014年饰演本片一个被丢去外岛当兵的主人
翁，一个跟他有太接近经历的角色。事实上，岂止阮经天如此？义务役期这件事情，本身
是纵贯了台湾社会六十年的男性共题。连军妓的出场，都有上追观众回忆的氛围在。阮经
天这群阿兵哥在海陆蛙兵的酷练中过得苦闷，加上年轻人群聚一堂，焉有不受性欲鼓动的
时候？至少是比士官长的吆喝要有吸引力得多。找人泄火，成了必然。电影中吊著立牌叫
小姐的“军营特约茶室”──美其名后的妓院，如今只在博物馆得见，“喝茶”与“吃鱼
”的交易隐语，却还保留至今，为服兵役者甚至社会人士默识。
在台湾影史上，用军队生涯为题材引起共鸣的电影不计其数，军方也乐于将这些电影作为
教材与娱乐品，大举投资军教片，多到让这些军教片也成了这段生涯回忆的一部分。《军
民乐园》在军教题材的基础上，多添了了喝茶吃鱼的桃色题材切入。这样偏锋的挑选，是
为了批判影史或历史吗？倒也不是。综观全片，《军民乐园》的主旋律极为天真且纯粹。
少年身不由己的服役、少女身不由己的下海、少壮身不由己的迁台……《军民乐园》的这
些角色都处在无可奈何的处境，但电影并不对这些乱象的起因作出论斥。在已经解严的今
日，《军民乐园》大可舌本津津地指责国民政府的蛮横或是官营妓院的不堪，但电影并没
有如此，反而尽其可能的独立于时代氛围之外。大时代收敛了，小人物则被夸大。例如对
阮经天饰演的小宝为首的少年兵们而言，两岸的紧张仅是被抓来受累的远因，微不足道，
远不及同袍与爱情来得要紧；唯有外省士官长老张是被国民政府（国民党）从老家抓来一
路迁台，从此永驻金门，他在台无亲，又不得回乡的悲剧，才稍有迎逢国共内战时代的姿
态。
《军民乐园》更多的是谈论成长这件事。兵役是苦，性爱则欢，台湾数千万保家卫国的男
孩们就在苦欢的交替之中，逐渐变成了男人。在这反反复复之间，让一个男性完熟的主因
，是军队还是军妓呢？《军民乐园》将军队与军妓的重要性并齐，用这种独特的角度，去
说一股单纯的成长情愫。台湾服役的制度，促使多数男性都曾有一段共同的成长方式，这
种不想说又特别想说的成长方式，使服役后的男人能与其他的男人保持共鸣，也与后继的
男孩共同传承这份共鸣。有心人钮承泽抽离了这份成长的共鸣，化为《军民乐园》的骨干
，成了一部直叙成长历练的奇妙寓言。
很可惜的，跟幕前幕后敲得锣鼓震天的社会议题相比，《军民乐园》在现实中并未炒起预
期中的话题性。票房营收更是不如预期，本片拍摄成本高达2亿5000万，全台票房总计
6,500万，惨赔已成定数。新电影时代就以演员身分活耀的导演钮承泽，他是否是看准了
2011年《赛德克巴莱》或2013年《看见台湾》打本土牌后的作好叫座，才选择以《军民乐
园》一搏？不管内情如何，这回，他算是大跌了一跤。
第八名是《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
大陆出品，赵薇导演，台湾于五月一日上映。
在协会选片的过程中，《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的崛起比《军民乐园》更为偏锋。决赛
阶段，多达四位影评人给出了年度最佳电影的评价，一次冲足了四个10分，让总计70分的
本片成为今年片单的第八名，也是唯二的内地电影。
《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刻划五男四女在大学里相识相处，一起共载了大学四年以至青
春最后的一段岁月。与其他同类型的少年少女电影不同的是，《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
片中的时间幅度拉得极长，从18岁少女郑薇考上大学搬入宿舍开始，一直到她毕业就业…
..前后逼近10年。《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透过比对“身在青春”的大学时光与“青春
终逝”的社会生活，完成了一轮年轻生命被他人也被自己定义的致敬。
爱情戏码占了全片的骨干，不只因为言情戏码直接影响了票房的定位，也是因为爱情向来
是青春印象最不可免的注脚。郑薇为了跟芳心暗许的邻家大哥相处而跑来了异地读书，富
家子弟跟书香酷男的追求则随着剧情的推展越发吃重。爱情戏同时是条引线，串起五男四
女生活中的每个角落：友情、芥蒂、参加演唱会、脏烘烘的宿舍、课堂上私私的窃闹、留
学申请…..一路到较于负面的堕胎、城乡背景的想法差异，透过这些相遇相知，把青春具
体地勾勒而出。
为了免俗于青春只是年轻人挥霍时间的窠臼，《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将电影第三幕放
入了角色们毕业后的景况。郑薇出了社会，发现一切都不再相同，虚耗的时间不再、地位
的悬殊出现、异地之恋难以保持、本来视为理所当然的做人原则也慢慢得被腐蚀。当郑薇
说出“我们最终都要成为我们曾经讨厌的那种人”时，代表了这群年轻人们发现自己已不
能脱离社会的染缸，再不喜欢也得与之同流。然而青春就因为出了社会就消失了吗？不，
电影后半段的现实篇告诉观众，青春只是慢慢的退色，退入脑海的深处，沉淀于回忆里。
回忆不会遗忘，只会在人们继续过日子的当下，以独特的韵味点缀人们记忆中真实也不真
实的当年丰采，精采的向片名“致青春”点了题。
名演员赵薇是此片的导演。她是两岸三地无人不晓的演员，却选择在事业如日中天时回归
母校北京电影学院深造导演学位，已是一奇；她在导演出道作《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
作出只导不演的选择，又是一奇。即使制片劝她考虑票房，即使连小说原作者辛夷坞都放
话女主角给赵薇演绝对没有问题，她也终不动心。这些决定，相当罕见。赵薇在想什么？
或许，这正是她对自己成为导演的一种尊重。如果年过而立的她演出了《致我们终将逝去
的青春》，青春的青涩意义还会持续吗？她带给观众的太多印象，都无疑会淹灭故事中重
头开始的稚嫩之感，比她的年纪更会影响剧情。只要略有电影梦的演员，谁不想演则优则
导？但赵薇能尊重导演职到这个地步，可就另有一番气象了。期待她的下一部作品。
其实《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上映的很早，内地早在2013年4月26日就有公映，只有台
湾迟至2014年才上映。编剧李樯在《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过后，下一部作品是与导演
许鞍华合作与监制的《黄金时代》，是相当精彩的一部电影。《黄金时代》描叙民国女作
家萧红短暂的四十年生活以一种看似断裂而破碎，实则崭新且后设的叙事技法来纪录史实
，让剧情穿梭于现在与未来之间，拆解萧红的人生断片，拼贴出萧红灵魂与民国世代的新
貌。把本片的直叙叙事跟《黄金时代》的交错飞跃放在一起，比对两种青春的殊异活法，
也是一种另类又有趣的观影方式。
第七名是《行动代号：孙中山》。
台湾出品，易智言导演，台湾于七月一日上映。
接下来的两部电影得分相当接近，《筑巢人》总计75分，《行动代号：孙中山》则总计73
分，仅以两分之差居后，后者成为今年的十大佳片第七名。
《行动代号：孙中山》展示了一桩情节简单，意象却错综丰沛的少年偷窃故事。本片是易
智言自导自编自制的作品，他以撰写剧本的能力最为人称道，上一次亲自担任导演的电影
是2002年出品的《蓝色大门》；在那之后，他在电视圈与北艺大打转，转了12年，才在
2014年回来重执导演筒。问起缘由，易智言的回应是“本来只想把剧本丢出来给人拍，但
找不到属意的导演，就干脆自己跳下来拍”。在本片中，他也充分发挥了他在编剧上的匠
才与匠心。
故事环绕在阿左与小天这两位国中生身上。他们读著平凡的台北国中，过著平凡的校园生
活，却因为家境穷到缴不起班费与毕旅费，想出了有点不平凡的决定：偷偷变卖学校弃置
的校产来换钱。在这批弃置物里，又以国父孙中山的铜像最为值钱。当两个人同时盯上了
铜像，一场你死我活的争夺戏码也就在所难免。这样的情节单纯吗？当然单纯，然而《行
动代号：孙中山》不仅止于此。就像阿左与小天的党羽们带着美少女的面具来犯案，有着
可笑又可爱的反差一样，本片其实也像戴了面具，“面子”上是清新爽口的喜剧皮囊，“
里子”则是被隐隐包藏的肃穆议题。当故事在嘻笑怒骂又打打闹闹的时光中飞渡时，也悄
悄偷渡了无数的隐喻。
最明显的一个隐喻符号，就是剧情核心的孙中山铜像了。国父铜像本是政治的产物，是蒋
氏政权要推广三民主义意识而派发在校园，催人从小崇拜的象征。如今铜像却塞在校园的
储藏室，别说新生代的小天与阿左看不出来，连资深的老师都不大清楚铜像在哪，“无人
识像”的下场就代表了一种昔日已去的缩影。孙文的形象代表了大同理念的美好，但这种
理念经不起现实的摧残。孙中山当年以募款才干颠清，却在中华民国创建百年之后，只能
以铜像的姿态“卖身”才有办法委全两个穷孩子的未来，一前一后济世的差别，直接讥刺
了贫富问题在百年之后仍未解决。在铜像掉落在西门町的一幕，理念的地位彻底的崩溃了
，西门町代表了台北的昨日繁华与资本主义，皆与孙中山倡导的民有民治民享格格不入；
孙文铜像在这一块资本主义的圣地上会跌跤，正是浓缩了阿左与小天铤而走险的远因，就
是资本社会舍弃了弱势者的幸福，更是贫富差距造成的猖狂。这幕之绝，可谓神来之笔。
《行动代号：孙中山》直指了台湾的病灶在于大众皆被资本主义宰制，大量消费即是真理
与胜利。阿左与小天穷，但并不穷酸，至少他们还上得起学，能酱烫制服的领口，并非游
民之流。但他们也不富有，更没有富有的希望，都抱着“我们儿子的儿子，都注定穷毙了
”的心头大石，深恐自己沉入社会底层，一生溺毙；这种无望，才是真正的困境。阿左与
小天的性格纯真，他们不想当小偷，傻傻的以“我没有想偷”与“偷没人要的东西不是偷
”说服了自己的良知；就连为了铜像大打出手，他们仍尽力不让自己像个抢匪。如果没钱
就活该被嘲笑，不得不去偷窃铜像来换取自己本来理所当然的尊严，那么逼使这些孩子犯
罪赚钱的这个社会，难道就不该被谴责？片尾孙文铜像在台北市夜游的一幕，便是本片对
这一切无声的挞伐。铜像僵硬的神情，仿佛是这位创国元老看着当今都市的扭曲，无从抗
议，只能无力。
透过这些堆叠的意象，《行动代号：孙中山》结合了清新与讥刺于一炉，成就了一则在天
真与现实之间拉拔的残酷青春故事。本片在2014年台北电影节与第51届金马奖都拿下最佳
编剧的奖项，今年三月更是远渡东洋，取得第10届大阪亚洲电影节最佳影片一奖。易智言
这次的复出，可说是缴出了一张漂亮的成绩单。
第六名是《筑巢人》。
台湾出品，沈可尚导演，台湾于一月三日上映。
今年总共有三部纪录片打入决选的阶段，分别是侧拍自闭症青年的《筑巢人》、观察金门
岛的《删海经》、以及关注雾社事件后续的《余生：赛德克‧巴莱》。《删海经》与《余
生—赛德克‧巴莱》各得32分，总分相同，《筑巢人》则以75分上列十大佳片第六名，也
是唯一一部纪录片。
《筑巢人》导演沈可尚透过长期的拍摄，观察一个60岁父亲如何照料他患有自闭症的30岁
儿子。全片虽然有着同情自闭患者的旺盛意图，手法却毫不矫情，更不走心灵鸡汤式的窠
臼，反倒咄咄逼人的催使观众去正视亲情与窘态的拔河，能如何折磨一个老人甚至折磨一
个家庭。
纪录片向来是艺术家追求现实最好的工具之一，因为比起画笔与文字，摄影镜头更容易取
信观众眼前所见皆为真实。跟真实性相比，戏剧张力的发展是纪录片次要的主题。但是，
假如导演观察的素材本身就有虚构戏剧般的迭起，那就不一样了。《筑巢人》这对父子，
导演越是透过生活琐事去侧写，观众就越是能挖掘出他们关系的塞密，以及细勒紧系的人
性。儿子在家捡著宝特瓶创作，出门就是找蜂窝，父亲一路相陪，噤声之中能看见无私的
关怀；但同时，父亲也承受了极大的压力，他身兼母职也是唯一的经济来源，社会的眼光
与孤军奋战的感受，更是可想而知的巨大。儿子无法自力更生，又无法控管自己情绪的景
况，也是一大隐忧。这对父子在亲情的关系下，有着隐忍、关怀、挫败、抉择……种种的
情绪。某一夜，儿子因为口角而对父亲大声咆哮，父亲没有责怪，对着儿子说道：“你为
什么要骂脏话？”“你为什么要骂脏话？”他只重复这句话，儿子就静默了。摄影机看似
拍摄儿子，捕捉到更多得却是父亲的神情，父子对彼此处境的咀嚼，尽收镜头之下。
《筑巢人》剪接于全片各处的父亲独白，真挚却残忍。当儿子不在身边，父亲的忧患终于
一倾而出。世界绝无圣人，当父亲在中段不自觉的说出“这种日子要过多久”，就已经揭
示了他的痛苦：他不停的为儿子“筑巢”，这个巢（家庭，社会地位，安居乐业之处）却
一再得崩解，只能反反复复的重头开始，这让他心力交瘁。后段更是爆出犀利的自白，父
亲不会排除把儿子送出去的可能，因为“有时候，真得想给他一刀，一了百了”，撕心裂
肺的负面能量瞬间猛烈得溢出萤幕。生活中的某些窘境不该被逃避，但当它持续折磨着生
命时，任何表面的道德谴责都显得无力又虚伪。沈可尚将此片的英译取作A Rolling
Stone，源于薛西里斯永生堆石的神话，也很容易联想到这是在形容父亲替儿子的付出永
远不得回报。
除了本片外，打入决选阶段的两支纪录片也都各有看点。洪淳修导演的《删海经》花5年
时间纪录金门的经济与生态，从政府放任企业在金门的小三通港口案，到大三通提早到来
而港口废置，只留下无限后患的难题，替金门岛看不见的未来担忧。汤湘竹导演的《余生
—赛德克‧巴莱》则是魏德圣的赛德克企划的尾声，丢开剧情片的包袱，分别采访雾社事
件之后所有遗族，并且搜罗史料，以三个小时多线进行的拍摄，钜细靡遗得呈现了雾社事
件的全貌。
第五名是《那夜凌晨，我坐上了旺角开往大埔的红van》。
香港出品，陈果导演，台湾于八月十五日上映。
从第五名开始，每一片都无一例外都得到了100分以上的总分，可见前五名与后五名的分
数落差极大，例如《那夜凌晨，我坐上了旺角开往大埔的红van》就以124分的成绩夺得第
五名，与前一位第六名的《筑巢人》差距49分以上，非常悬殊。本片是今年片单之中唯一
一部香港出品，同时也是唯一一部主打悬疑的类型电影。
陈果导演的《那夜凌晨，我坐上了旺角开往大埔的红van》是一个悬念至上的故事。电影
标题几乎就是剧情开端的全貌：在香港的凌晨时分，一台红van（红色的公共巴士）戴着
16位乘客与1名司机，穿越隧道之后跑到了另一个无人的香港世界，在还没有人搞清楚状
况下，接连发生一连串神秘的事件。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主角们只能靠自己探路，
资讯越多却越是费解……生存的未知，谜团的未解，伙伴们的未信，都再再催促著观众继
续看下去。这样以悬念为导向，搓揉杀戮与质疑交错的发展，不可免俗得让人想到僵尸片
、灾难片、恐怖片等等类型片的典型。全片没有完全解答那个空无一人的香港与大浦是怎
么回事，，留下了可能再出续集的伏笔。可能的理由之一，应是原作的网络连载在开拍时
尚未完结，也不想先让电影透露惊喜，才把结局讳莫如深。
剧情未解的谜团如此之多，剧情指涉的隐题却昭然若现。《那夜凌晨，我坐上了旺角开往
大埔的红van》同时也是香港拍给香港的内家之作，偷渡了对香港城昔日今生的焦虑。片
中标语是“一夜之间，香港没有了”，身上的旅客包含了古惑仔、神婆、球迷、绝症患者
等等香港住民的集体缩影，大浦的龙蛇杂处是延伸自现实的现况，全片最大的悬疑与恐惧
来由是“七百万人的香港居民突然就消失”的原乡异化，更是明示。这些迹象不禁让人联
想到关锦鹏在1988年指导的《胭脂扣》，电影中透过梅艳芳这个女鬼的穿越，让她活过昔
日港城的雍容与民风后，来到了大楼与公园林立的当代香港，成了见证香港被回归的消息
生起变风的守信者。《胭脂扣》跟《那夜凌晨，我坐上了旺角开往大埔的红van》皆透过
“穿越”（过去穿到未来；现实穿到异世）的切面，将香港的过去与未来进行一次双重的
展现，流露出港人对变化将至的焦虑。
《那夜凌晨，我坐上了旺角开往大埔的红van》全片充满了黯红的色调，只有亮蓝与铀黑
偶一为之。黯红的色调是警示，也可当作是血液的替代符号；香港与大浦无所不在的鲜红
，仿佛是满城皆在淌血。这样看来，主人翁们结局时呼吁彼此要走出楚囚对泣的心态，要
在此时此刻的香港里团结且独立得活下去….这份太用力的警醒，是对香港居民，还是更
多的哪群人喊话呢？大家就自行想像了。
第四名是《KANO》。
台湾出品，马志翔导演，台湾于九月二十五日上映。
《KANO》在决选阶段获得145分，与第五名的《那夜凌晨，我坐上了旺角开往大埔的红van
》的124分保持相当大的差距，得到了第四名的宝座。
《KANO》从1929年嘉农棒球队跨海参战日本甲子园的史实出发，拍成一部热血的竞赛电影
，并透过详实的考据画面，欲刺激活在当代的观众们能对台湾历史与台湾元素发起怀思。
电影挑上嘉农少棒这件史实将原住民、闽南人、客家人、日本移民这些族群以蒋经国时代
奠定的“国球”棒球串连在一起，以古喻今，组成一幅台湾族群共处共荣的影像风情画。
本片分别由马志祥导演与魏德圣制片。魏德圣近年指导的作品都在关注台湾族群的相处之
道。他的《海角七号》谈“团结”，拍五个来自台湾各处各族的人共组一支乐团，最终以
合作精神在音乐季大放异彩；到了《赛德克巴莱》则谈“冲突”，以跨越日本阵营与赛德
克诸族的视野，看待雾社事件的历史因果。《KANO》虽不由魏德圣执导，却看得出导演马
志祥接续了他的棒子，乐团换成了球队，雾社转到了嘉义，继续处理“团结”与“冲突”
的议题。全片打完全场的两场赛事（嘉农对嘉中，甲子园大赛），节奏明快，交锋激情，
最后所有球员肯定了彼此的信念的一瞬间是最大的高潮所在，所有人都抹除了出身与族群
，成为一支真正团结的球队。这两场竞赛的胜负或许得迁就史实，这两段剧情的精神却正
正是魏德圣与马志祥所原创，他们从过去喊向当下，应扬他们心目中的台湾族群未来该有
的模样。
全片还原时代的苦心令人敬佩。全片不仅以日语发音，为了符合日治时代的时空背景，更
让日本演员永濑正敏担纲戏份吃重的教练一角。场景的还原也费足功夫，光是开场的嘉义
火车站，就已经是台湾电影罕见的重金搭景，诚意之深，值得赞叹。显然，《KANO》不只
对台湾族群的未来赋予寄望，还想借由大成本的制作，一肩拉动起整个台湾电影产业的未
来。
第三名是《冰毒》、《海上皇宫》
台湾出品，赵德胤导演，台湾于七月十八日上映。
影评人协会破例将赵德胤导演今年绑定齐上院线的两部作品──长片《冰毒》与短片《海
上皇宫》──当作一部合集，以二合一的方式计算票数。开票结果，《冰毒》、《海上皇
宫》获得156分，并列为今年十大佳片第三名。
长片《冰毒》不管是出身、表现还是成绩，都是台湾影坛近年最大的异类。《冰毒》以缅
甸的冰毒走私作为主轴，描述一对男女迫于生活而开始了贩售冰毒的生意，剧情却没有流
俗于负面与苦情的窠臼，反而把贩毒这件黑活儿拍出了多样的面貌。全片以缅甸话发音、
拍摄于缅甸中部、导演赵德胤本身也是一位缅甸华侨，他自言《冰毒》并非灵感之作，而
是从缅甸的真实中取材，“用平时累积的各种知识说好一个故事，表达自己看到的世界”
。《冰毒》没有好莱钨类型片里的毒犯的刻版脸谱、没有犯罪团体游走剃刀边缘的惊险刺
激、也没有卖弄悲情赚人眼泪的廉价穷苦，取而代之的是平实的叙事，将地下生意的生态
娓娓道来。染毒的过程也很特别，赵德胤把男女主角的初尝禁果过程拍得安之若素。毒物
带来的纯乐在苦于生活的俩人看来是如此情意绵绵，有如冰毒结晶的光泽ㄧ般晶莹剔透，
让人无法自拔。从此，冰毒再也不是让人尸积余气的恶物，跟祖孙三代穷到共骑一台小机
车的己身现实相比，毒品的幻梦反成了男女主角另类的乌托邦。俩人在海阔天空下吸著冰
毒仰躺的一幕，那份自在与从容，更让本该见不得人的一切，竟像起一段逍遥的佳话！
尽管长片作品不多，赵德胤却已经对自己的导演美学很有自觉。在《冰毒》中，他以长镜
头作为基本的演绎单位，故事发生于一座又一座的室内空间，让演员们在草屋与竹篱里穿
梭，却又能脱离直白的单调。每一颗镜头都情节完整，调度丰富，叠构出自成一格的厚度
。女人在墙壁满布廉价装饰的暗屋自言自语也好，屠夫鲜血淋漓的屠牛实况也罢，每幕场
景发生的事情都饱满得像是一场短暂的舞台剧秀，完成度之高，令人难以相信赵德胤是在
缅甸边拍边躲的状况下拍成此片。
短片的《海上皇宫》则有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影像风格。全片绕着一位移民女子的等待，将
她在餐厅“海上皇宫”与高雄驳二特区码头两地等候的时间，划出一道错综的意识流线。
只见女人不自觉得将过去与现在混淆，情人与僧人交替出现；经文诵读的人音与情境周遭
的效果音相叠，更制造出了无以直觉理解的节奏，舒展出迷乱的美感。赵德胤将这段“等
待的时间”拉长拉宽拉大，藉以深化“等待”本身的超时间性，层出不穷的跳接与时空转
换手法非为炫技而炫技，看似混乱，实则大有条理，
《冰毒》与《海上皇宫》以异乡客的情怀打底，将赵德胤在狭隘场域里尽情演绎的直白美
学，拍得淋漓尽致。《冰毒》在多个影展（包含柏林与投稿未果的奥斯卡）屡获的佳绩，
让人期待赵德胤这个早早就自觉到自己风格的导演，他的艺术之路可以走到多远的境界。
第二名是《天注定》。
中国出品，贾樟柯导演，台湾于三月七日上映。
《天注定》总计171分，位居今年十大佳片的亚军，也是唯二的内地电影。
《天注定》由四个故事组成，分别从四则真人真事的社会新闻里取材。导演贾樟柯向来擅
于改编真实题材，这回试图融合了武侠电影的快感与气概，让《天注定》成了一部有打斗
、有奇观、却又批判现实的雅俗共赏之作。
四件改编而来的新闻都曾轰动内地一时。山西篇来自枪客胡文海屠村的事件，角色大海因
为村长的滥配土地而袭击全村；重庆篇以暴头通缉犯周克华为原型，角色三儿一边旅行一
边滥杀无辜发泄压力；湖南篇从服务生邓玉娇刺客潜逃取经，角色小玉不堪官员吆喝桑拿
服务而痛下杀手；湖南篇来自台湾较为熟悉的富士康跳楼案，角色小辉被工作的不堪与刁
钻逼上自杀的选择。贾樟柯在《天注定》使用这些新闻材料的原型“造景”，打造一起又
一起不失真实的浮夸怪象。例如酒店小姐在恩客面前排排走秀，先是身着解放军服行礼，
接着换成仿古服的暴露比基尼，最后是角色扮演成女护士与女车掌替人打枪，这些服装原
有的正向意义被猥亵到极点，仿佛也是中国社会表面与内容不符的荒唐。四个故事同时也
能视为“地”、“匪”、“官”、“商”四种力量的缩影，这四股恶势力撑起中国社会多
数的不公不义。四位主角彼此没有直接的关联，这四股恶势力却是无所不在又环环相扣，
共构了中国大陆一整片有统无治的黑暗地带，持续鱼肉著大众。
《天注定》的打斗桥段相当出众。光是电影开场的三儿在公路上以一打三，环场运镜的刺
激与纯熟，开枪杀人的节奏之明快，质感好得不似社会议题电影所该有，即使被人误以为
是动作英雄电影的起头，恐怕都不为过，让人看见贾樟柯说要“要拍一部武侠片”不是随
口说说的敷衍了事。贾樟柯对于自己的师承显然也毫不隐讳，《天注定》里直接摆放了徐
克《青蛇》的画面，几幕构图则有胡金铨《侠女》的影子；但综观全片，影响《天注定》
最多的显然是杜琪峰的《放.逐》，杜氏把黑帮化作镖局，手枪形容刀剑的做法，与本片
想形塑的侠风不谋而合。然而，这些武侠又是为何挥戈？暴力是四位主角们最后的选择，
他们四位无缘权贵，活在底层只为求生，却得替这些权贵的逸乐与口号付出源源不绝的代
价，最终逼使了他们以施暴的方式讨回尊严（甚至不是公道）。最后都以悲剧收场的结局
，其中的寓意，又是一曲悲歌。
电影中穿插的《林冲夜奔》《铡判官》与《玉堂春》三剧，与本作的主题相呼应，替古今
被逼反的悲剧人物，作出一次互文的注脚。追根究柢，侠文化在精神脉络上最早的祖师─
─游侠，就是以武与财犯禁，凭靠血气对抗权力体制，生于体制之外的一群叛客。武侠小
说的浪漫，则已经是体制内文人修饰的产物。《天注定》以暴力份子处理武侠，反倒是上
追了这一波文化的根源。四位主角有三位选择了以武力游走江湖，小玉徒求自卫，光明正
大，大海的滥杀就走向了发泄情绪的争议，到了三儿则沦落为真正的匪徒与暴力团。游侠
价值观的正与偏就从这三个方向可以查之。对比古今，鲁国朱门大侠尚能以财力对抗汉朝
的酷吏统治，今日的中国却是财与权连抉相贼的困境，有如悬浮粒子般依附在国家机器之
上的个人，只能把武力当作最后一道捍卫自己的方式，其中之差，令人唏嘘。
子曰：“获罪于天，无所祷也。”《天注定》以四道天道不报，只能用一己暴力解决困境
与罪恶的悲剧，让人看得浑身鸡皮疙瘩；勇于拍摄这些题材，不畏内地政府噤声的贾樟柯
，亦是有着不得了的道德勇气。坎城影展在去年把第66届最佳剧本的奖项颁给此片，又在
今年三月颁给贾樟柯终身成就奖，替贾樟柯已经足够辉煌的纪录又一次的锦上添花，成为
华人导演的首例。
第一名是《郊游》。
台湾出品，蔡明亮导演，台湾于二月七日上映。
蔡明亮的《郊游》独得219分，是今年唯一突破两百分的作品；加上多达11位的影评人列
为年度第一，让《郊游》以压倒性的胜利成为今年的卷首。
有些艺术家会从日常人的生命中，拍出日常人不看的日常；贾樟柯的《天注定》让人不忍
看，蔡明亮的《郊游》则让人不曾看。《郊游》拍一个游民带着两个孩子，一家三口居无
定所得在都市之间一路漫游。这趟本来畸零的无根之旅，却逐渐崭露出了璀璨又迷离的风
情。
以蔡明亮的电影而言，《郊游》好懂到不可思议的地步。蔡明亮电影向来是非影迷与影迷
都会烫手的一个存在，非影迷忍受不了他的晦涩叙事与长镜头的折磨，影迷则对他作品中
的符号指涉战战兢兢，观影时总不知道，是自己想太多，还是太少？《郊游》则不然，本
片的中文片名取作郊游，英文片名译作Stray Dogs（流浪犬），其实都是在说一句中文成
语：“丧家之犬”！《郊游》就是一个丧家之犬的故事，电影中纯然就是在拍一个中年的
游民，看一个发生了太多故事而不再有故事的男人如何疲于奔命，一家子如何在穷困中依
偎；偶尔出现与游民关系匪浅的女人（由陆弈静、杨贵媚、陈湘琪三人同时饰演）可能是
他的情人，是老婆，是前妻，或著以上皆非，但肯定是他失去了家的原因之一。没有对爱
情的深谈，没有对群体生活作出评判，没有再将抽象概念转化为电影主轴的干涩，全然就
是谈论生活与生命同时的极简；只有女人出场时，才让电影稍有吹起复杂的涟漪，但也已
离昔日蔡明亮电影的费解有一大段的距离。《郊游》透过这一趟游荡的旅程，倾泄悲悯的
情怀，关注繁荣下的阴暗，藉以刻诉主人翁的内在与外在都在迈向荒芜，找不到值得视为
目标的终点。
虽然《郊游》易口得让人讶异，却仍保持着蔡明亮作品一贯的丰沛，有着层次井然的意涵
与美感。全片对室内构图的营造，让整部片的都会角落挥处处都发出一股富丽堂皇的惊人
弘幅。老旧空屋可以被一盏小灯烘托出别有洞天，简陋小船在一条小河中荡出月涌大江流
的气魄，置于废弃房楼的夜中石画，更是不可思议的犹如天宫。这明明是丧家犬流落街头
的一趟苦行，却拍得像是一只老狗误入庙堂，在璀璨中奢持的迷走。片中这一趟旅程更像
一条拉轴，镶嵌起无数蔡明亮美学的典型：长镜头美学、自信的调度、用物件演戏、迷走
的都市人、陆弈静、杨贵媚、陈湘琪…..当然还有最不会少的主角李康生。李康生在片中
已经不是在演主角，而是在跟着电影的气息吐纳。他的慢条斯理，形成了电影的节奏；他
的脸孔，就是蔡明亮永恒不灭的美学记号。
这些美学符号的共处，仿佛也重组了诸多蔡明亮作品的面向。蓬头垢面的流浪者与把居处
的异化在他这几年的左品都痕迹，流浪者居无定所的构图美感则混杂着《洞》之中对闭与
合概念的诠释，《脸》麋鹿傍走的流浪意象在本片换成了一只李康生饰演的老狗，《脸》
又与《黑眼圈》联合起来，将纯熟且定型的妖娆布景直接影响了本片，塑造出都市色彩与
废屋奇画。风格没那么安静的《天边一朵云》却置入本片置入得最抢眼，李康生咬烂的这
颗高丽菜怎么看都像当年他嚼脆的那颗西瓜，连影射的花招都大同小异。蔡明亮曾几次公
开说过，自己将在拍完《郊游》后息影。本片大总汇的特质，莫非也是隐隐出于他在回顾
自己一生创作的意图？
《郊游》曾经入驻北艺美术馆，却不是以电影的身份“播放”，而将全片以长镜头为单位
打散，各别放在数个萤幕上同步“置放”。蔡明亮这几年投入于装置艺术的创作，他尝试
把《郊游》与装置艺术的形式融合，将电影透过剪接与戏院制度建构的连续性拆解，转而
供观众理解，并且将每一颗长镜头都建构出单一作品水准的饱满度。提到长镜头，蔡明亮
的长镜头向来是他最被人提及的技法，钱翔的《回光奏鸣曲》与赵德胤的《冰毒》更显然
是有意模仿。但钱翔与赵德胤对长镜头的使用仅止步于捕捉时间，蔡明亮却对自己能力的
极限更为自负。随着经验增长，到了《郊游》时，他这个导演几乎掌握了每镜每幕的一切
。当观众总以为演员的表情或场地零散的道具只是布景时，他就偏偏能在长镜头内调度这
些元素的意义，他能在厕所的小便斗上玩出供观众计时的花样，在吃便当的过程里拍出一
家三口交换主菜时一闪而逝的温柔神情；本片中一颗长达二十分钟的镜头，更是将他对自
己的自觉与自信展露殆尽。
《郊游》这部片将蔡明亮的一切集结起来，呈现了一个没那么蔡明亮的风貌。他对自己过
去的总结、呈现给观众当下的自负，以及尝试于装置艺术未来的实验，通通都能在本片中
一窥。《郊游》绝对是蔡明亮至今为止最为集大成的作品。不是每个人都能将蔡明亮的电
影视为神品，但我们应该庆幸，艺术人的世界有过他这样独一无二的存在，替观众捕捉我
们习以为常的生活，剥落出生命的探头，也替电影的技法提供新的可能。
遗珠之憾，以及其他
第十一名到第十九名，总计十片，虽然得分不低，但很遗憾得都在决选阶段落败。
第十一名的《甜蜜杀机》是台湾少见的警匪喜剧，办案与解谜仅是其次，自嘲潮人的幽默
或许才是最重要的环节，总计43分。第十二名的《寒蝉效应》将一起师生性侵案扯出一串
戏里戏外的辩证，演员将对白发挥得很好，法庭上的伦理交锋与政经氛围的影射层出不穷
，总计35分。第十三名有两片同分，还恰好都是纪录片，分别是《删海经》与《余生：赛
德克巴莱》，前文已述。总计32分。第十四名的《一个人的武林》重点不在故事，甄子丹
的搏击与武术指导才是应看的看点，本行是MMA的他一直摸索著现代搏击与传统国术对战
的合理情境，终于在此片中把叶伟信给他的叶问与马军两种风格合而为一，总计27分。第
十五名的《扫毒》有导演陈木胜所有令人熟悉的元素：动作电影与男儿情怀，总计25分。
第十六名的《厨子戏子痞子》显然吃了上映太晚又疏忽宣传的大亏，协会看过此片的成员
不多，以至于投票人数大减，总计24分。第十七名的《等一个人咖啡》延续九把刀原作的
光环，是台湾去年少数获利的电影，总计21分。第十八名的《共犯》以台湾校园生活的霸
凌事件为主轴，引入了卡谬《异乡人》的文本来藉题发挥团体社会下的集体疏离，总计17
分。第十九名的《时下暴力》也是台湾校园的霸凌事件，透过几次的反转，呈现出学校内
部权力结构的皮与骨，穿插舞台剧的双重演出考验了演员全方位的实力，总计8分。这十
片虽然没有获提十大佳片，但都仍是协会成员们在百余部华语电影里挑出的佳作名单。
角逐明年十大佳片的有力后补，则是几部抢先在年底金马奖大放异彩的电影，这些作品也
陆陆续续开始上映。
于今年一月二十三日上映的《推拿》连夺六项金马大奖（包含最佳影片），本片焦点对准
一间盲人推拿院发生的风风雨雨，原作者毕飞宇挑战以文字的叙与演呈现“眼盲”的效果
，导演娄烨则在原作小说的基础上延伸了自己的镜头美学，文学语言与电影语言的相荡相
创，加以错综有味的群像故事，于技术于抒情都创下令人印象深刻的成绩。于一月三十日
上映的《白日焰火》比较特别，本片先在年初的柏林影展夺下了金熊奖的冠冕，才以万众
瞩目之姿移师回华语院线之列。导演刁亦男融合了黑色电影的尖锐与文艺电影的诗意，将
一个简单的侦探故事拍出浓郁风格。于二月二十三日上映的《黄金时代》前文已述，此片
替导演许鞍华拿下第三座金马最佳导演的殊荣。本来预计上映的《一个勺子》以处女作之
姿挤入金马最佳电影的提名，与前面的娄烨、刁亦男、许鞍华几位老将竞技，堪称是本届
的“金马黑马”。本片由陈建斌（第八名《军民乐园》里演出士官长的演员）自导自编自
演，从一位甘肃的牧羊人耍不掉跟屁虫傻子的小题旨，辟出一座直观人世间炎凉百态的大
观园，荒谬又讽刺。无奈的是，参与演出的演员王学兵（与陈建斌共同提名金马奖最佳男
配角）于上上周因吸毒被捕，引发政府介入，致使本片在两岸三地无限期延后上映。想一
览此片的观众，只能再苦等一番。
两岸三地映期的落差，加上不计影展，两岸三地影评人协会的选片势必会与彼此不同，更
必然会有当年度发行却不在该年度片单的状况。影评人协会不想以抢快为美，纯粹就片论
片。“十大片单”的选拔由协会成员们全数参与，从资深影评人、报章写手、金马与金穗
奖评审、电影学者、电影相关部门的成员、一路到部落客们，每位评审的擅长领域都不同
，观点也各有千秋，协会便是力求广纳群智，希望以尽可能全面的角度，决选出年度的佳
片。
虽然今年只是台湾影评人协会第二次推出片单，但台湾举办“十大片单”的历史，其实相
当悠久。这个活动最早由1964年成立的中国影评人协会，也是唯一的影评人协会所创建。
当时台澎金马地区除了金马奖以外，唯一的电影评审机制只有中国影评人协会每年在报纸
上公开的十大片单，意义相当重大。可惜，随着光复后第一代影评人们的移民与仙逝，时
至今日，虽然当初的会员如梁良、蔡国荣、焦雄屏、但唐谟等人都还在活耀，协会本身的
机制却已逐渐荒废。为了接续这份传统，台湾的线上影评人们决定从2013年开始，复办“
十大片单”的活动，并组成台湾影评人协会这个新的组织。
这个活动本身是无偿的。如果要问：为什么我们影评人们要无偿去评选一份片单？恐怕是
为了感恩吧。对读者也好，对电影本身也罢，我们这一切的付出，都是为了向带给我们人
生一层缤纷的电影世界，致上深深的一份诚意。如果不够真诚，电影这一条路是走不了太
远的。我们希望这份真诚，能够随着十大片单这个活动持续下去。
也希望我们能一年办得比一年更好。
2014台湾影评人协会评选年度十大华语片片单
1.《郊游》
2.《天注定》
3.《冰毒》、《海上皇宫》
4.《KANO》
5.《那夜凌晨，我坐上了旺角开往大埔的红van》
6.《筑巢人》
7.《行动代号：孙中山》
8.《至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
9.《军民乐园》
10.《回光奏鸣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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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上台湾影评人协会的官网
http://tfca.twmovies.com/?p=26984
协会的脸书粉丝团
https://www.facebook.com/Taiwan.Film.Critics.Associ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