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用同志电影来定调“轻轻摇晃”(Lilting) 这部片,我更愿意用文化差异的角度
来讲自己的感想。特别是故事背景为英国伦敦,华人移民的历史已久,但英国电影中
对华人题材的关注是少之又少,或许与当地华埠族群的沉默低调,不积极参与英国社
会有关,也因此英籍华人常被冠上silent minority,即沉默的少数。不过此片是华
裔的许泰丰(Hong Khaou)首部导演长片,从自身经验出发,还找来郑佩佩和班维萧
(Ben Whishaw),光选角就令人眼睛一亮,也为英国电影界的华人题材点亮一盏灯。
自己之前在英国拍过一部短片Takeaway,即是借由中国餐馆外卖司机的孤独感,来隐
喻华人在英国社会的格格不入。刚好当时合作的摄影师David,即是香港移民第二代,
与其父母相反,他已经完全融入主流英国社会,操著一口厚重苏格兰口音的英文,每
每跟他面对面聊天,总有着灵魂装错躯体的感觉。
“轻轻摇晃”(Lilting) 里的其一主角Kai,便是这样的移民第二代,连说中文都有
挥之不去的伦敦腔,外型和作风洋派之外,仍有其东方的一面,身为同性恋,一直不
敢向母亲出柜。而他的母亲Junn (郑佩佩饰),有着典型刻板的华人母亲形象,移民
多年仍不愿学当地语言,不愿融入当地文化,总是眉头深锁,一脸严肃,自己的人生
价值建立在家庭与孩子之上。
从电影开场导演手法就可以看出端倪:第一个镜头是特写贴著英式壁纸的墙,然后李
香兰唱的“夜来香”悠然响起,镜头随着墙面左摇,看到老照片、药物服用盒,最后
停在一幅类似装饰画作上,内容是没有根的树枝。如此影像语言已暗示了June这个角
色的背景与心境,一种坐困围城的孤寂,英式壁纸的墙,隐喻了英国文化于她是走不
出的藩篱,药物盒则点出了她其实也受困于自己不断衰老的肉体之中,而装饰画作中
被吟咏出来,也定调了整部电影,淡淡散散,戚戚缓缓,乍暖还寒。
儿子Kai的意外死去,让独身在养老院中的Junn,悲伤孤寂无以复加,同样的,Kai的
男友Richard (Ben Whishaw饰),也共享类似的悲伤,再加上内疚自己没有开车载Kai
去看母亲使其被意外撞死,他自觉有责任照顾孤身一人的Junn。不过一如传统华人的
婆媳关系,婆婆难免会嫉妒媳妇,吃味儿子对其的爱,即使如今媳妇的角色是Richard
这般温文尔雅的英国绅士,也化解不了Junn的妒心,一心一意认为他把儿子从自己身
边夺走。有趣的是,导演安排了另外两个角色来缓和Richard和Junn的拉扯,分别是
急欲追求Junn的养老院友Alan,以及Richard请来的翻译Vann,自此透过翻译的介入,
一种微妙的二元对立应运而生,东方西方、异性恋同性恋、男人女人,新世代旧世代,
隐隐约约在大量的对话中,或摊露或隐显,被精准传达或被误解。
我也曾在英国生活了好些年,对片中的指涉和导演的立意十分能感同身受,在一句对
白中,我看见了导演的心声:“无论在这里生活多久,我永远都不会成为真正的英国
人。”那也曾经是我对自己说过的话。身份认同永远是个复杂难解的命题,“我是谁”
之于移民,像是一道永远解不完的考题,在异土做着故乡的梦,于事无补,终得面对
眼前的现实,如卡缪在“异乡人”写过的:“让我住在一根枯树干里,天天无事可做,
只能仰望那一小块天空的变化,我也会慢慢习惯。”某种程度,Junn和Richard之于
“主流”社会都是异乡人,前者是国族认同上,后者则是性倾向认同上,此时此刻,
Kai就成为两人共同的情感认同依归,失去了他,又无法互相依偎,剩下的只有无比
的寂寞而已。
不若李安在类似题材的“囍宴”(Wedding Banquet)中,精巧设定了父权的退让,而
造就的儒家式皆大欢喜,“轻轻摇晃”(Lilting)结局则采用一种近似英国式的自我
救赎,只有自己能把自己的人生过好,与家庭无关。也因此最后一幕,镜头的焦点不
再是英式花纹的壁纸,“夜来香”也未曾再响起,Junn不再枯坐面墙,而是面向窗外,
看着外面那不属于自己的异乡日常,也或者望着一小块天空,淡淡想着:
我也会慢慢习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