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ANO》台湾电影的一记长打 中国时报 中时电子报 – 郑秉泓 2014年3月20日
http://ppt.cc/LBep
《KANO》是对于台湾历史一次诚挚的回顾,以及充满创意的致敬,
如果说片中那群“鸡尾酒”球员带着近藤兵太郎重返甲子园,
那么《KANO》无疑将台湾电影带向了一个未曾抵达的地方。
2014年2月27日,在高雄立德棒球场看完《KANO》,盯着字幕直到最后,
现场观众开始排队等著导演、演员签名。
我离开球场,等不及回家,立即找了个安静的地方,
用发抖的手写了封短信,传给好友Ruby,她是《KANO》的协同编剧。
我跟Ruby说,这部片如果没有卖到新台币六亿,是台湾人对不起这个团队。
我怕她以为这封短信是故意夸大搞笑的恭维,随即再传了第二封短信,
告诉她《KANO》在我心中是比宝莱坞片
《荣耀之役》(Lagaan: Once Upon a Time in India)、
《冲吧!女曲兵团》(Chak De India)更伟大的电影。
我跟Ruby是因为热爱宝莱坞片而认识的,
我记得她除了喜欢电影,尤其是喜欢印度电影,还很喜欢网球,
如今她居然写出了一个把她所爱全部综合起来的故事,然后还拍成了一部很棒的电影,
真是为她感到高兴。Ruby回传短信,
说真是太大的恭维,有机会希望我能把这些话告诉辛苦的导演与监制。
〉〉杂牌军跃居主流
“鲁蛇╱杂牌军奋起”(underdog film)早已是主流电影中相当重要的一种类型,
往往横跨运动、音乐、甚至纪录片领域,成为一种“讨好观众”的叙事策略,
台湾近年卖作片如《海角七号》、《阵头》等皆可归入此类。
《荣耀之役》和《冲吧!女曲兵团》是本世纪最具指标性的宝莱坞电影之二,
它们之所以能名留印度影史,
关键在于编导提升了热血且激励人心的运动赛事的格局,成为一部抒发国族情怀的史诗。
例如《荣耀之役》透过一场杂牌在地球员与英国军队的板球对决,
回顾了十九世纪大英帝国殖民时期的印度国族意识如何萌芽;
《冲吧!女曲兵团》则是借由一名失意前国手如何带领女子球队突破阶级、
性别及种族偏见争夺世界杯的经过,
重构今日印度的国家认同。《KANO》亦然,
这部电影巧妙透过一群从未赢球的球员一路过关斩将挺进甲子园的神奇旅程,
来寄寓台湾精神的崛起。
记得是《海角七号》带领台湾电影奋起后隔年,
那时魏德圣正在如火如荼筹备《赛德克.巴莱》,我收到Ruby寄来的word档剧本,
那时片名还是“黄金甲子园”。Ruby说欢迎批评指教。
我随意翻了翻,当下觉得这是一个“很魏德圣”的故事,
一群乌合之众,一艘载满感伤与遗憾却又不失乐观的时代之船,
因为没太多感觉,回信也没特别说什么。
心境彷如菊池宽
后来这个剧本在“优良电影剧本奖”得了个佳作,
然后紧接着《赛德克.巴莱》展开拍摄筹备,
因为我个人对于《赛德克.巴莱》最终成果略感失望,
所以一直对《KANO》持保留态度。
去年农历年,我跟一位在《KANO》剧组工作的朋友约了吃饭,
基于好奇,就顺道过去高雄捷运青埔站附近的拍片现场探班。一到现场,
看见一车车巴士正要把前来支援拍摄的球员们载走,球场上一群人走来走去忙着场布,
而空旷的观众席上堆满因应后制时电脑特效所需的各种注记。
朋友跟我说,这里就是电影中的甲子园,当时我心中是满满的疑问。
不过就在2月27日高雄立德棒球场的万人首映会后,
如同片中那位起先对这群杂牌军心存鄙夷的日本记者
(据说此角影射日本大文豪菊池宽,
他曾在决赛第二日的《大阪朝日新闻》上写了观战记)最后脱口而出的那句话,
我也完完全全成为KANO的袒护者了。
我本以为,那极可能是在球场上看电影的经验太过特殊太兴奋所导致,
于是故意冷却了两周,再进戏院看了第二次的《KANO》,没想到依旧感动得无以复加。
悲情辛酸的升华
电影开始没多久,看着嘉农队球员提着行李跑进甲子园慌慌张张的模样,我边笑着,
不知为何却湿了眼眶。
等故事演到吴明捷在白天眼见心爱的女孩嫁给别人,在夜晚独自奔跑着流泪,
我突然明白了这段注定无望的爱情之于全片的意义。
《KANO》用在木瓜树根部打钉刺激木瓜树义无反顾地开花结果,
来隐喻嘉农队奋战到底的精神,那么嘉农队的“钉子”究竟是什么?
是那场擦枪走火的群架?还是那场几乎冲毁一切(却也成为重生契机)的大雨?
它们都是。不过最最关键的,是吴明捷那段注定无望的爱情。
那是比他指头上的伤口,插得更深、也更痛的一根钉子。
于是我想起了《海角七号》的原点,也有一根牢牢扎了半世纪的钉子。
当梁文音饰演的年轻小岛友子以一身雪白的洋化造型突出于人群中
(她的惊鸿一瞥不再只是商业算计之下的噱头炒作),
码头上的友子与船上的日本老师相互搜索著彼此,随着船只渐渐远离,
码头前方偌大的“台湾光复”红底白字横幅布条瞬间映入眼帘,
对比逐渐渺小的友子身上那袭白衫,
再对比两旁墙上所插满的青天白日满地红中华民国国旗,
形成了一股极其“台湾味”的超现实。
台湾过去一个世纪的种种悲情与辛酸,在那个片刻表露无遗,再也无须言语……。
入了魂自然好看
如果说《海角七号》用一段充满遗憾的恋情总结了台湾人的乡愁,
那么《KANO》就是先用一连串的失落与缺陷去对照梦想与美好,
再将所有遗憾幻化成为奋发前进的能量。
事实上,那根本是个“不尽美好”的年代,但正因为不尽美好,
所以故事中的每一个台湾人,才更倾其所能,试图去创建美好、接近梦想。
《KANO》是比《海角七号》还要简单的故事,没有浪费更多心思在其他枝微末节上面,
它政治正确,但未流于歌功颂德或主旋律化,因为它懂得“割舍”。
每个球员各自的生活背景、嘉南大圳与八田与一的相关脉络,
在这个故事里显然是被刻意简化的(甚至不去处理球队中不同种族球员间的可能冲突),
我以为那是为了成全永濑正敏饰演的日籍教练近藤兵太郎这角色在心境上的
由“舍”而“得”。舍弃“想着赢”的想法,怀着“不能输”的信念,而终于得“道”。
那是一段几近宗教受难般的试炼,近藤兵太郎这个角色,
相较于《海角七号》的阿嘉或是《赛德克.巴莱》的莫那.鲁道,
在许多细节的经营上更显丰沛完满。
所以,《KANO》的好,在于它的集中、聚焦与克制,
从头到尾就讲“一球入魂”四个字。入了魂,故事自然动人好看,格局自然就拉出来了。
艺术的平行时空
至于刻意改动嘉南大圳与嘉义喷水池的完工时间,
将之与嘉农队打入甲子园的时间连结起来,是有其意义的。
这不是媚日、也不是居心叵测蓄意窜改历史,艺术本就是创造“平行时空”最好的媒介,
《KANO》将这三个重要时间点拉在一起,并非美化殖民统治,
而是为了凸显片中另一条以北海道札幌商棒球队主力投手锭者博美的观点所发展的副线,
藉以浪漫化、感伤化片尾那巨大的、无国界的、普世性的永恒失落。
《KANO》的第一个镜头,是1944年,一群日本皇军在基隆搭上火车,
而观众也随着锭者博美的回忆重返1931年的甲子园赛事,
然后才又随着从天而降的那颗球穿越时空,
倒推回嘉农队尚未奋起的1929年。对于部份观众来说,
这条副线或许稍嫌紊乱,让观众产生困惑,
究竟自己该随着嘉农队的观点、近藤兵太郎的观点、
还是锭者博美的视角来看这个故事?
我以为锭者博美在《KANO》的功用,就如同《海角七号》的友子阿嬷。
《KANO》的主旨,即是借由锭者博美探访嘉农队练球场这项“仪式”,
不着痕迹传达出来,简直动人、美妙到了极点。
而整部电影的反战讯息
(看似歌咏一片美好,却又对于死亡与战争坦然正视,展开柔性反抗),
对于殖民者与被殖民者间看似温和却又一针见血批判,
以及一派宽厚的包容,也就在那瞬间,以复杂且细致的方式建立起来。
宽容超越的眼界
我从未在任何台湾电影中,看到如此超越性地定义台湾的殖民情怀。
魏德圣是个有信仰的人,
所以他拍出了《海角七号》与《赛德克.巴莱》;这一次,
他把导演筒让给了曾以《十岁笛娜的愿望》、《说好不准哭》连获金钟奖最佳编剧、
导演奖的马志翔,而曾经《赛德克.巴莱》反派角色过于脸谱化、
部份场面调度与叙事节奏不尽理想、后制仓促所导致的种种视觉缺陷,
如今一点一滴化为《KANO》的养分,成全了《KANO》的无懈可击。
我所谓的“无懈可击”,并非硬要将《KANO》安上完美两个字,
而是意指,这部怀抱着无比信仰的电影,有着不可思议的强烈气场与巨大威能。
《KANO》是对于台湾历史一次诚挚的回顾,以及充满创意的致敬,
如果说片中那群“鸡尾酒”球员带着近藤兵太郎重返甲子园,
那么《KANO》无疑将台湾电影带向了一个未曾抵达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