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说拍叶问,哪晓得找棵树却发现整座森林,拍出时代动荡浪花淘尽的民国武林群像。
但导演是王家卫,功夫片拍著拍著就变成一代宗师们的风花雪月文艺片,其实也不意外。
可我猜着大半,却没料想最后竟是文艺变穿越。没错~周慕云苏丽珍,又他妈的穿越惹。
而且还是叶师父回忆作旁白,缅怀跟青春情愫、民国武林一起消逝的“一代师娘传奇”。
各路高手构成的江湖,一下在落雨飘雪的场景里开打,一下又缩影在烟花酒楼里比试,
宗师们各自飘零到香港,江湖规矩有传承也有叛逆与了断,风华吹散,情~也回不去了。
不过鸟飞过,即使没留痕迹。却也在心头上飞过了。这,始终还是王家卫的喟叹。
咏春劲取、八极刚烈、八卦圆转、形意狠辣,但王家卫却拍得温柔,讲得还是恋人絮语。
你以为打的是招,其实他拍的是意,是招意,也是恩仇快意,是情意,也是人生写意。
“听人家说,这世界上有一种雀鸟,是没有脚的,它只可以一直飞阿飞,
飞累了便在风中睡觉,这种鸟一生只会落地一次,那就是牠死的时候。”
那年,春风得意的叶问,跟隐退前南下找人“传灯”的八卦形意掌门宫宝森,掰饼论武。
叶问“天下之大,又何止南北”让当年一句“拳有南北,国有分南北吗”的宫老爷钦服。
倔傲的宫二小姐自信宫家绝没输过,背地找了叶问过手,翩然腾空鼻息相闻,四目交对,
那刻彼此都看懂了对方的功夫与情意。只是宫家六十四手,这夜后,叶问终究没再得见。
“1960年4月16号下午3点之前的一分钟你和我在一起,你我会记住这一分钟。”
“我距离她最近的时候,只有0.01公分,57个小时之后,我爱上了这个女人。”
叶问不知他在南方订做毛皮大衣,想北访宫二,却因日本侵华,只能流落香港的时日里,
宫二在北地为报父仇断发奉道,立不婚不后不传艺绝誓,清理门户却因之也伤筋痨骨。
横著宫家从没输过的这口气,立下登峰造极的武林高山,也为一身绝学与青春自作断崖。
就在躲避战祸的南下列车上,宫二顺手掩护了因为叛逃被组织追杀的八极拳高手特务。
三人不约而同到了香港,留一口气点一盏灯,在街坊挂起招牌营生“这不也是个武林!”
再相遇,就算再也想不起难忘的是什么,却还是跟《花样年华》走来一样的有缘无分…
一样的活在当下却封锁内心,一样的…一生快悔追忆都相同,只能独自徘徊,旧梦中。
就连一起走过午夜长街,这群痴男怨女还是不给自己也不给彼此留个转圜的余地。
“又见面了苏丽珍。”“你也在,周慕云。”没办法,谁叫我们都在王家卫的故事里。
我们都得跟着他迷恋起张爱玲,在川流迷离的人群里远望若有所思的凝驻身影,
看着背景边挂著偌大的老钟的月台旁,开往2046的时间列车一往无回地驶动,
在百转千回、瑰艳细腻、纠结缠绵里边,耽溺于张氏偏爱在故事里的寻章摘句。
只不过《一代宗师》那条挂满功夫宗派招牌的武馆一条街,说得也不只是武林山头,
真正让宗师们越不过的高山,是生活。正因世间险阻生活艰难,才想问“跟我走吗?”
这邀请对方浪迹天涯的问句,几乎成了王家卫电影的经典告白,但往往都是没成行的。
《旺角卡门》华仔要带张曼玉离开香港《花样年华》周慕云拿船票邀苏丽珍私奔不果,
《一代宗师》叶问也难以赴宫二之约。两人在时代战火流离下重逢50年代初的香港,
那枚从当年没去成东北,不得不典当的大衣上拆下来的钮扣,是信物,惦念都在里面,
但宫二自诉“我心里有过你,不怕说出来。喜欢人不犯法,但也只能到喜欢为止了。”
她对叶问说“在最好的时间遇到你,是我的运气,可惜我没有时间了。”
像极《东邪西毒》一生倔强的张曼玉凄诉“我一直以为自己赢了,直到有天看着镜子,
才知道自己输了。在我最美好的时候最喜欢的人都不在身边,若能重新开始那该多好?”
周慕云《2046》也说“终于明白,其实爱情都有时间性,太早太迟认识,结果都不行…”
可惜,叶问怀揣掌心底下叶底藏花的那枚钮扣,也像《花样年华》里那张约不到人的船票
也难怪~世间相遇,都像是久别重逢。这一别,就已然前世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