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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山中有狐
山里的风是会说话的，只是大多数人听不懂。
村里的长辈常说，那些树叶摇晃的声音、溪水忽快忽慢的节奏，还有夜里动物叫声中的断
续低鸣，全都是狐狸精在传信。只要你听见了，就千万别回应，更不能往声音传来的方向
走。那是引魂的技俩，也是引灾的开端。
但我从来没告诉过任何人，我一直听得懂。甚至从小就听见一个声音，会笑着叫我名字，
会在山风吹过的瞬间轻声说：“湛，来这边。”
我知道那是她。
我叫林湛，是这座山村里最不受欢迎的年轻人。不是因为我做了什么坏事，而是因为我总
是一个人往山里跑，带着一副“不想当人”的样子。
“山里的东西不干净，别整天往那里钻。”我父亲曾这么说。他是村里最老的猎户，说这
话时眼里没有慈爱，只有疲惫和嫌恶。
可我总觉得，山里比村子里干净多了。
今天傍晚，我照惯例走到村东头的祠堂外，假装要砍些柴火。背上斧头，穿过竹林，脚步
却不知不觉往溪谷方向去了。
那里是我们的地方。
——她与我，从小的秘密。
村里人都说，狐狸精长得像人，声音甜得像糖，心却比蛇还毒。专门迷惑男人、引来灾厄
。每当年景不好、牲畜失窃或孩子生病，就有人说是狐狸精在作怪。
但没人知道，狐狸也会哭。
我看过。她不是在人前哭，是躲在一块青苔石后，背对我，用袖子悄悄擦眼泪的那种哭。
“你怎么又偷看我哭？”她曾气鼓鼓地说。
“你哭得这么大声，怎么不让我听见？”我故意逗她。
她总会气到耳朵发红——那双狐狸耳，在她生气时会竖得特别高。
她叫阿焰，是我小时候在山林里捡到的“秘密”。第一次见到她，是在一场暴雨之后。她
缩在山壁下，全身湿透，尾巴沾著泥巴，睁著一双赤红的眼看着我。我本来吓得转身就跑
，但她呜咽了一声，像是小兽失落地哀鸣，我又停了下来。
我也不知道从那时开始，我们每个月都会见一次面，到后来变成每周一次，再后来……几
乎天天都想见。
只是这段关系，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穿过竹林后，溪水的声音慢慢传来。那是一条安静的溪谷，只有我们知道的入口。脚踩过
湿滑的青石，我熟练地跳过几块石面，一如往常地来到溪边的小滩地。
她已经在那里了。
阿焰今天穿着那件浅青色的衣裙，发尾微湿，赤足踩在水边的沙上。她听见我脚步声，没
回头，只淡淡地说：
“你来晚了五十八步。”
“妳数了？”
“数着等人，就不觉得无聊了。”她终于转头对我笑，狐狸耳朵也从发中冒了出来，轻轻
晃了晃。
那笑容像山雾中透出的晨光，轻飘飘的，却足以拨动人心。
我走近她，在她身边坐下。我们谁都没说话，只听着溪水声一会儿。这样的沉默，是我们
之间特有的默契。
“湛，你会一直陪我吗？”她忽然问，声音压得很低。
我愣了一下，点了点头：“会啊。妳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她眼神飘开，手指在水面划著圆。“最近……山里有些声音不太对劲。长老
们都在说，村子的人又在谈狐狸精的事了。”
我皱起眉：“有人看到妳了？”
“应该没有。但……气味这种东西，掩不太住。”
我看着她纤细的侧脸，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悄悄搅动了一下。这样的日子，我们藏在彼此身
后，只能在日落前见面，只能在无人处短暂靠近。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不能牵她的手走进
村子，也不能在她的族人面前承认我们是什么。
这样的爱，像风一样。
摸不著，抓不住，但没有它我就活不下去。
“我会想办法。”我说，语气比我自己想像的还坚定。
阿焰转头看着我，眼里倒映着天色微暗的云影，像一场将至未至的雨。
“别想太多啦。”她笑了一下，站起身，尾巴一晃，水花溅上我的鞋。“今天带吃的来吗
？上次你做的那个糯米团子……我梦到三次。”
“有，我还多做了一点，妳可以打包回去跟妳哥分。”
“他才不要吃人类东西。”她撇撇嘴，“他要知道我每天吃你带的点心，肯定气炸。”
她嘟著嘴的模样很好笑，我没忍住笑出声。
这一笑，仿佛什么都还没变。仿佛我们还能这样一直见下去。
但我心里知道——这样的时光，已经快走到尽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