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午后热对流旺盛，下午才开始验尸，轰天响雷就穿透水泥墙传入室内，即时结束所有验
尸工作时已是傍晚，外面仍下著倾盆大雨。雨水的湿度与闷热的气温结合，潮湿的空气浓稠
得仿佛一接触到皮表就会凝成水珠。
我和李育德一人撑一把伞走去殡仪馆的停车场，快速闪进车内时还是免不了淋了些雨。
“虽然我喜欢下雨的味道和声音，但这也太大了。”李育德自言自语发牢骚。
下雨的味道很好闻吗？我道：“下雨的味道，其实是一种细菌喷发孢子的味道。”
“谢谢喔，我不想知道那个。”
车内的冷气驱散湿意，也加重了雨水的冰凉感，尤其是头发，湿冷得令人不舒服。我拨了拨
头顶微湿的发丝，问道：“车上有毛巾吗？”
“只有抹布。要吗？”
算了。我摇摇头。
大雨视线不佳，车子维持速限行进。我看着前方一波又一波来势汹汹的斗大雨滴前仆后继地
砸上挡风玻璃，忽然人行道上的一处吸引我的注意，不禁“咦”了一声。
“怎么了？”李育德问。
我顿了顿，再仔细一看，道：“没事，眼花了。”
“该不会看到鬼了吧？”他开玩笑道。
我没有回答，不过我真的看到鬼了。起初是看到一个穿白色上衣与粉红色七分裤的小女孩独
自站在大雨中的围墙旁，心里疑惑她为何要站在那里淋雨时，再定睛一看才发觉雨水直接穿
过她。
我望向窗外，不算高的矮墙上方是茂密高耸的树，“旁边这是什么地方？学校吗？”
李育德稍微看一眼，“应该是吧。”
小女孩的鬼魂随着车子移动而淡出我的视野，我不免想着，她为什么站在那里？是死后仍依
恋校园吗？或是，她死在那里……
想到这里，本想这两天找时间去那所学校看看，但万一真有尸体怎么办？这里不是我平时的
活动范围，特地跑过来然后发现尸体，怎么看都很可疑。
虽说尸体愈早保存起来愈好，若等腐烂发臭了才被发现，很多证据将不复存在，尤其最近午
后雷阵雨频繁，在大雨冲刷下，更不乐观。可是之前因为发现尸体被陈检怀疑过，我不想再
做出启人疑窦的事。
啊——该怎么办才好？
晚上跟张欣瑜说了这个情况，她沉思一会儿，道：“我们可以先去看看，如果有尸体，八成
会有味道，我们再去跟警卫说那里好像怪怪的，叫警卫去看就好。”
这做法不错。我点头道：“我明天下班去看看。”
她连忙举手，“我也要去！”
“我查过那间国小只开放到晚上七点，妳还没下班。”
“跷班一、二个小时没关系啦！”
“妳喔。”我伸手指点一下她的鼻尖。
“我们还可以一起吃晚餐啊。”她兴致勃勃地拿起手机，“我查查看那附近有什么好吃的店
！”
这不是我们的目的吧？虽然想吐槽，不过看她查得这么起劲，我也有点期待了
第二天，为了准时下班，我整天忙着处理手边的急件。下午依然雷声隆隆，不过下班时雨已
经停了，骑车前往C国小的路上凉风徐徐，十分舒服。
接近校门口处聚集了不少民众，路边停了四辆电视台转播车，正门口处还有两辆闪烁红蓝光
芒的警车，看来或许发生了最糟糕的事态。
我停好车，走向聚集的人群，随便问一位阿桑：“发生什么事？”
“学校里好像有小孩死掉了！真夭寿，现在妈妈带小孩来玩都没在顾，我常常看到她们都在
旁边聊天，都不顾，啊学校谁都嘛可以进去，很危险欸！”
“好像是给人杀死的！”旁边的大婶插话进来，“现在变态很多！那个什么恋童癖也很多，
社会愈来愈乱，好可怕！”
忽然一只手搭上我的肩膀，张欣瑜在我耳边低声道：“看来已经有人发现了。”
我点头，“剩下的，回去看新闻吧。”
她用额头抵着我的头左侧，撒娇道：“先去吃饭啦！我饿死了，中午没吃。”
“怎么又没吃？要我给妳带便当吗？”
“不用啦，太麻烦妳了，而且没时间吃的话会坏掉。”她拉起我的手，“走！去吃饭！”
学校附近有一家网络评价不错的热炒店，白饭随意吃，适合现在肚子饿扁的张欣瑜。店内高
挂墙角的电视播放著新闻台，萤幕上的记者站在校门前，天色还微微亮，应是稍早的画面。
“今天下午有民众前往C国小运动时，在学校的生态湿地发现一具女童尸体，疑似前天在学
校失踪的林姓女童。警方正调查是否有不明人士进出校园。暑假期间校园开放给民众休闲活
动，却也因为难以管理出入人士，成为治安死角……”
从接下来的重播内容得知，死亡的林姓女童就读C国小三年级，家庭单亲，白天主要由外婆
照顾，放暑假后外婆通常让她自己去学校玩，煮好晚餐才去带她回家，但前天去学校时却遍
寻不着，当晚就急忙报案，未料发现时已是冰冷遗体。
“大人也太放心了吧。”张欣瑜飞速吃完两碗饭，感叹道。
我也叹息。女孩子的人生总是充满险峻。
张欣瑜把最后一块葱爆牛柳夹进我的碗里，自己用剩下的葱段汤汁又扒了一碗饭。
“吃慢一点吧，当心胃痛。”我提醒她。
我抬头看电视，配着空心菜和牛柳吃完碗里的饭，忽然愣了一下，也忘了咀嚼。
萤幕上的天色已暗，摄影灯光下的记者在学校围墙前一步一步慢慢走，同时对镜头道：“林
姓女童的外婆像平常一样，让女童在应该是最安全的校园玩耍，岂知竟天人永隔。校园安全
再度引起关注……”
镜头随记者移动，摄影机捕捉到一个模糊的影子，虽然在强烈灯光照射下不是很清楚，仍然
依稀看得出是昨天大雨中见到的白上衣与粉红色七分裤。
遗体应该早已运走，她为什么还在那里？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拍拍旁边的张欣瑜，她也跟着抬头看，问道：“怎么了？”
我靠近她，悄声道：“我看到，那个女孩还在原地。”
她呆了呆，问道：“她的鬼魂……还在？”
我犹豫了一下，问道：“我们该去看看吗？”
张欣瑜没有马上回答。我知道她迟疑的原因，我也是因此才犹豫要不要问她——因为她怕鬼
。
“如果……如果去找她，她会不会跟着我们？”她怯怯地问。
“很有可能。”事实是，一旦去搭理，我还没遇到过不会跟来的。
她露出为难的表情，又习惯性地咬起竹筷，她思考时总喜欢咬个东西。
去找女孩的鬼魂，说不定可以早日破案，可是这又不是她的管辖，插手可能很麻烦，这应该
是她不知该不该去的理由。当然，也因为她实在怕鬼。
我笑了笑，“别摆出那种脸，我待会儿自己去那里看看就好。”
“可是如果她跟妳回家……”她哀怨地啃咬筷子，筷子都要被她咬烂了。她叹口气，道：“
好吧，妳自己要注意安全。”
只不过是一个九岁小孩的鬼魂，不会有什么危险。虽然想这么说，但张欣瑜一脸认真，我也
就点头应和。
吃完饭，她要回分局时又犹豫了，道：“我还是陪妳去好了。”
“放心，不会有事的。”我轻推她的肩膀，“妳快回去上班，被抓到跷班就不好了。”
“可是……”
“我没问题的啦！那么不相信我喔？”
张欣瑜不甘愿地跨上机车，又回头看我，才决心离开。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