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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动门开启,女子踏进明亮的大厅,眼前是一排排隔成许多小格的高柜。
柜子外涂满金漆还镶了彩色的人工宝石,女子看着手中的纸条,搜寻着目标所在的走廊。
她慢慢地走向左侧倒数第二条走廊,目光在一个个小抽屉搜索著。
终于她停在一个抽屉前,抽屉的位子略高于她的头,因此她需要抬头才能看清抽屉上的字
。
抽屉上用楷书写着三个字。
是一个男性名字。
女人露出一抹复杂的微笑,脸上看起来心事重重,她从随身的小包中拿出一张已被护贝的
纸卡,对着那个抽屉上的名字开始说起话来……..
那是发生在她人生中最低潮的那年。
走在校园围墙外,看着这既熟悉又陌生的街道,贞伶不由地恍惚。
已经好久好久没有来到这里,街廓样貌已经变了不少,记忆中喜欢的小吃店家早就不知去
向,换成一间间新潮的饰品小店。
她抬头看到那栋旧大楼还在,那以往爆满人潮的补习班大楼,现在已经不像以往了。少子
化现象让学生锐减,现在的孩子很难想像那个连补习都得大排长龙报名的时代。
贞伶曾经在这商圈度过不少快乐的时光,那时候本地的高中生除了学校和家里,剩下的时
间大多都和朋友们在这附近消磨。
想起当年青涩又单纯的少女时光,不禁失笑了起来。
这些年她已经脱胎换骨了,但所有的勇气和强韧都是靠一路的打击和挫折长出来的
她倒是有点想念起那时候连皮都没擦破过的自己,虽然懵懵懂懂,但对未来是充满憧憬的
。
她沿着这所高中围墙外走,前方路边出现了一个公共汽车亭。看起来刚翻新不久,液晶萤幕显
示著清楚的车趟资讯。
过去的记忆再次袭来,以往她总是在这个位置等待公共汽车回家,与其他各个学校的高中生一
起。
当时的公共汽车站只是一个竖立在路边的铁牌,连避雨遮阳的屋顶都没有。
她记得挤公共汽车对当年的她来说,是一个有点刺激但又让人苦恼的经验。
因为一路就读女校的缘故,少女贞伶对异性产生了莫名恐慌。平常身边有朋友包围,不至
于感到紧张,但坐公共汽车的时候就得独自一人面对与异性近距离接触。
公共汽车在特定时间总是非常非常拥挤,挤满各个学校的年轻学子。个子娇小的贞伶老是被夹
在人群中动弹不得,比起身体上的紧迫,心理上的压力更是让她喘不过气。
不过,那都是年少时的事情了,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纯的像白纸一样的女高中生。
突然,她感觉到几滴水滴滴到了头上,抬头一看,不知何时头顶飘来一大片乌云,原本细
碎的雨丝瞬间变粗,迅速落下,没有带伞的贞伶赶紧快步跑进公共汽车亭。
雨哗啦哗啦落下,午后的雷雨气势惊人,路上的行人到处逃窜。
一个高高的身影快速地闪进公共汽车亭,贞伶忍不住看向那人。
水蓝色的衬衫已经被雨打湿,那人年纪很轻,只是身材颀长。
男孩正在用手拨著短短的头发,好像想把淋湿的头发拨干。
他略显笨拙的手法让贞伶联想到淋湿的小狗正在抖动身体想把毛抖干的样子,嘴角不禁偷
偷弯了起来。少年一脸青涩,皮肤闪著年轻肌肤特有的柔润光芒,让她想起夏日的里的晨
曦。
他的眼神晶亮地出奇,仿佛正看着什么明亮的未来。
“是高中生该有的眼神啊!” 贞伶心想。
贞伶认得他这一身衣服,就是方才她经过的那所高中的制服。
这时间怎么没在上课呢? 贞伶很好奇。
不过该校校风一向是极自由的,这些年过去应该只会更加自由了吧。
男孩的头发没有做任何造型或染烫,跟自己那时代的高中男孩差不多,贞伶想起发禁取消
后,顶着五颜六色头发的学生们让她看得目不暇给,也深深感到时光无情地流逝。
男孩站在公共汽车亭边站了一阵子,雨完全没有变小的迹象。
他转过头,目光落在贞伶旁边的一个座位空间,公共汽车亭就这么两个小小的位子,贞伶注意
到男孩思索的脸庞,身体很自然地往旁边挪了一点。
他也看到贞伶善意的举动,露出一个羞赧的笑容,他将背后的背包放下,双手抱着背包,
在贞伶的身旁坐下。
“不好意思......”
贞伶点了点头,男孩即使坐下了,还是高贞伶一个头,她可以感觉男孩努力夹紧了手臂,
想要尽量缩小自己让出空间给她,但其实没有多大帮助。
贞伶又挪了一下位子,男孩误以为贞伶觉得空间过于拥挤,急忙说:“还是我站着就好了
,没关系!”说著就准备站起来。
贞伶一时情急,伸手拉住了男孩的手臂说:“你坐你坐!我是在调整衣服啦!”
男孩的目光落在贞玲的手上,又看向贞伶。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出手抓了陌生人,脑中瞬间炸裂,立时后悔起自己的行为,她可不
想被当成什么怪人,触电般放开了手。
男孩也十分单纯,原本白皙的脸明显地逐渐泛红,低着头坐回座位。
贞伶觉得以自己的年纪应该要镇定大方一点,对方是个小朋友啊! 自己又不是女高中生
了!
两个人并肩坐着,气氛有点凝滞,雨还是很大,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贞伶从包里翻出手机,惊愕地发现自己竟完全没注意到手机电量已经完全耗尽,导致手机
已经关机了,这种时候还真是绝望啊!
身边的男孩竟然也没有掏出手机,他就只是抱着背包,盯着公共汽车亭外,这点让贞伶十分好
奇。
这年纪的孩子,怎么可能没带手机在身上。
“同学,今天怎么不用上课啊?”反正也是没事,贞伶用轻松的口吻开口搭话了,被当作
是怪 人就算了吧!反正也到了没那么容易觉得丢脸的年纪了。
男孩一开始愣了一下,但好像也挺高兴贞伶打破这无聊的等待时间。
“噢......我已经申请上了学校,没有强制要到校了,但还是来跟同学在一起比较不无聊
。”
“哇!真厉害! 方便说是哪一所大学吗?”
“T大。”男孩淡然的说。
“厉害厉害!”
“没有啦!班上厉害的人很多! 我只是懒得继续参加考试了。妳呢?妳在工作了吗?”
“我......”贞伶一时答不上来,这问题仿佛灵魂拷问一般,脑内风暴让她突然陷入沉默
。
男孩看到贞伶表情有异,连忙说:“不好意思!我问太多了!”
“噢!没关系,我只是在想要怎么回答你,我的状况现在有点复杂。”贞伶苦笑着说。
在心中挣扎了一下到底要自称阿姨还是姊姊,但实在拿不定主意索性省略。
贞伶慢慢说著,对着这样一个毫无瓜葛的陌生人,反而让她毫无顾忌地坦承。
一边说,她一边又回顾了过去这十几年的人生。
其实她也没有经历过什么太过夸张的人生,只是和一个男人牵牵扯扯了十四年又回到原点
,但这也是人生精华的时间,足够让一个女人伤痕累累了。
贞伶高中毕业后,考到了S大学,在校园里认识了初恋对象,也是她目前为止,唯一的对
象。
李书辰,这个她连唸出来都会心跳加速的名字,但加速倒不是因为爱情了,而是因为各种
复杂而痛苦的情绪。
李书辰是个天之骄子,不仅家世优异,成绩优秀,偏偏还长著一张秀美的脸。
贞伶从不觉得自己和这样的人有什么共同点,也懒得成为他身边莺莺燕燕的一员,刚上大
学,她还在努力习惯与异性相处,在应对上总是显得僵硬冷漠。
然而可能就是那种淡漠又不以为意的态度让李注意到了这个总是面无表情的女孩,偶尔会
有一搭没一搭地找她谈话。虽然有点僵硬,但他发现贞伶其实十分聪明幽默。
配上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李书辰觉得这个人有趣极了。
后来两人越来越熟,许多女孩都想不透李书辰为什么要跟这个丑小鸭那么亲近,但李书辰
不以为意,他看的出来那厚重的眼镜底下是一张底子极佳的脸。
而贞伶一向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在她文静的外表下其实有颗固执甚至反骨的心,跟谁当朋
友,还轮的到三姑六婆来管吗?
一次晚餐后,李书辰提议到操场走走,贞伶不以为意,她总是告诉自己,两人只是“兄弟
”,自己那么没有女人味,没什么好尴尬的。
怎料李书辰就这样,平静地,自然地,对贞伶告白了,而她也实在也无法拒绝,毕竟要说
不曾心动,铁定是骗人的。
两人也不是没有过甜蜜时光的,贞伶全身心地投入这段恋情,为了李书辰的一句话,她改
变了自己的发型,开始学着涂上眼影穿起了短裙和高跟鞋,只要是他喜欢的,她都可以试
著迎合。
她要配得起他。
毕业后顺理成章地,她追随着李书辰的脚步到台北工作。两人同居,她如同大学时代一样
照顾着生活白痴的男友。脱离学生时代以后,时间过得飞快,很快地贞伶接近了适婚年龄
,日子安稳平淡。她想着大概就是这几年了吧。
直到有一天她出差提早回到台湾,从捷运出来以后竟撞见了李书辰与一个亮丽的女子牵着
手走过眼前,两人说话时的热烈,让她以为看到了大学时的自己和李书辰。
“然后,我就离开台北了,现在暂时没有工作。”贞伶耸耸肩,无奈地笑了,她累极了,
只想先沈淀休息一阵子。
男孩一直在认真听着,听完贞伶的话,他突然抬头望着贞伶,欲言又止。
贞伶看他这样子,以为自己的经历太沈重,让这个还正年轻的孩子不知道如何反应,连忙
笑着说:“哎呀!抱歉把气氛搞得那么沈重!你接下来上大学会有很多有趣的事情!好好
期待!”
“我不懂为什么那个人会这样,如果我有机会跟喜欢的人在一起,一定会好好珍惜她。”
男孩喃喃说道。
“每段恋爱一开始,谁不是这样想的呢?”贞伶想着,但不想说出来。
“其实......我也有个喜欢的人。”男孩羞赧地说。
“哦~然后呢?对方知道吗?”
男孩摇摇头,“我们没说过话,只是常常在公共汽车上看到她。她看起来很严肃,也有一点凶
。但是有时候她会跟同学一起,整个人都变不一样,我喜欢她笑起来的样子,很可爱。”
他开始滔滔不绝说起那个女孩,说得眉飞色舞,眼睛发亮,而那个未曾谋面的女孩的形象
在他口中开始鲜明立体了起来。
“你可以试着跟她搭话啊!”贞伶来了兴致,这种青春恋曲情节总是让人兴奋,让中年人
忘却自己千疮百孔的人生。
“万一她觉得我很怪怎么办......而且她是M女中的耶......那间学校都是千金小姐。”
“但不说的话,不觉得遗憾吗?毕竟你快要毕业了不是吗?”
“是没错啦! 就这样毕业了我也很不甘心。而且,我觉得老天爷在帮我,我最近在公共汽车上
捡到她的东西,这可能就是大好机会 !”少年从背包拿出一张证件样子的东西,很自然地
递给她。
贞伶伸手接过,低头一看,她漫不经心的笑容瞬间僵住,身旁的空气瞬间凝结。
手中是一张硬纸卡,印着细密的方格,每个格子上还有数字。硬纸卡的左上方贴著一张一
吋大头照片,照片上的脸既熟悉又陌生。
这是 ......这是一张很久以前的学生公共汽车月票,在悠游卡发行之前,当时的学生使用这
种纸卡来搭公共汽车。
照片中的人看着太眼熟了。
这个人,不正是高中时留着清汤挂面发型的自己吗!
贞伶吓地猛一抬头想质问那男孩,但抬头却发现公共汽车亭空空如也,身边什么人都没有。
而不知何时,雨已经停了,公共汽车亭簷边的积水正一滴一滴落下。
贞伶的手颤抖著,紧抓着那张老旧的公共汽车月卡。
这是,时空错乱了吗? 她想起最近看到的一些穿越剧又想起什么量子纠缠多元宇宙这些拗
口词汇。
说实在贞伶的心情很复杂,既恐惧又有一种说不清的感受。
混乱以及害怕但还有一点欣喜吗? 还是心动呢?
她下定决心要找出来那个男孩到底是谁,这倒也不难,只要去翻找特定年份的毕业纪念册
就好了,幸好那个神祕的男孩当时穿着制服,她一下就托人拿到了几个年份的毕业纪念册
。
十分顺利地,翻了几届的毕业纪念册之后,她在其中一个班级中一眼就认出男孩那张眉眼
清秀,轮廓分明的脸。以前的毕业纪念册甚至在会有校友的连络资讯,一切都是那么地顺
利,她甚至发现男孩的地址离自己老家不远。
贞伶抄下了电话和名字,在心中练习了一下要如何启齿,但很快她就放弃了练习,毕竟这
整件事说起来恐怕大家都会觉得她忧郁过度出现了幻觉。
她还是鼓起勇气打了电话过去,电话那头是个沉稳的中年人声音。
“请问这里有位张梓风吗?”
“.......妳哪里找?” 对方沉默了半晌,才继续问。
“我是他朋友...... 学生时代的朋友。”
“我倒是没听过他有女生的朋友,妳有什么事呢?”
“我.....我有东西想还给他,最近才找到的。”贞伶努力想着要怎么回应。
她听到电话那头的人深深叹了口气:“是吗.......妳不知道吗?”
贞伶的心跳地很快,她衷心希望不是那个结果。
“小风已经走了十几年了......”
“十几年…..”贞伶在心中数算著年纪。
这男孩竟然这么年轻就走了吗?怎么走的?他有上大学吗?
她一定要知道。
在贞伶的恳求下,电话中的男子同意跟她见一面。
两人约在一咖啡厅见面,贞伶坐下后,才有机会细看眼前的男人。
他戴着棕色的胶框眼镜,气质沈稳,看起来年纪比自己大一点。
“请问妳是怎么认识小风的?妳说很难在电话中说清楚,那现在可以说了吗?”
贞伶拿出毕业纪念册,翻到那男孩所在页面。男人看到男孩灿烂的笑容又叹了口气。
贞伶谨慎地开口:“虽然听起来很不真实,但是我上周在Z中外的公共汽车亭遇到了小风。”
男人一脸诧异,但并没有开口,他望着贞伶,暗示着她继续说。
贞伶于是把当天的状况一五一十说给他听,并且拿出那张重要的公共汽车月票。
男人听完以后,竟然露出淡淡的释然的微笑。
“原来妳就是他那时候总是很开心的原因啊”
“咦….”贞伶突然语塞,羞赧地低下头。
男人喝了口咖啡,慢条斯理地说:
“我们家里以前情况不好,所以我常常要出去打工贴补家里。小风比我会读书,我要他不
用担心家里,好好读书就是了。他很聪明,考到第一志愿Z中后又考到了T大,但没想到,
他再也没机会去读了。”
“他到底发生什么事?”
“车祸,公共汽车司机心脏病发,车子煞不住就往公共汽车站牌冲过去,小风当场就过世了。”
贞伶感觉心揪了一下,无法呼吸,其实不是没有猜到这种可能,但被证实之后却还是难以
接受。
“其实他本来都是骑脚踏车上学的,但有一天车坏了才改成搭公共汽车,后来他跟我说不用修
了,他以后都搭车上学。我记得他当时看起来很开心,我还觉得很奇怪,明明之前还一直
催我赶快修好的。我倒是…….从来没想过,原来他是公共汽车上有了他想见的人。”
贞伶此时已经忍不住眼泪,复杂的情绪翻涌著。是感动,是遗憾,和挥之不去的罪恶感。
男孩来不及告诉自己的话,在十几年后,这份纯粹的善意和爱意在自己最狼狈低潮的时候
,透过一张当年遗落的公共汽车月卡,穿越时空来到了身边。
李书辰给予的委屈和自我怀疑,似乎被男孩抚平了。
但如果不是自己,这男孩也许还是会骑着脚踏车上学,毕业上大学,好好的活着,跟自己
一样走到中年。想到这里贞伶又一阵心痛。
“如果他不要搭公共汽车…….”贞伶泣不成声。
“小风的死是命,不是妳的错。妳的存在曾经让他很开心,如果妳说的故事是真的,我想
他希望妳好好的振作,好好生活下去。”小风的哥哥温和地安慰道。
这对兄弟不只面容相似,也都有一样温柔的个性。
贞伶止住了哭泣,用力点着头。
她决心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辜负张梓风的心意。
与小风哥哥告别时,她重重地握了握他的手,并诚挚地道谢,小风的哥哥也把小风长眠的
地址给了贞伶。
小风的哥哥望着贞伶逐渐走远的背影,若有所思。
“是个气质美女呢!小弟。你这小子眼光很不错啊!”他在心中对着弟弟说,他一边笑了
出来,一边抹掉眼角的泪水。
转瞬间过了三年,贞伶一直将那张月票带在身边,像是个定心丸,也像是护身符。
一点一滴地,她把生活和身心都慢慢拾起,每当意志消沈或脆弱的时候,那张月票提醒著
她不要轻易放弃或看轻自己。
而后来贞伶也遇到决定共度一生的人,在婚礼之前,她将未婚夫带到了小风的长眠之地:
坐落在市郊的安和园。
“这就是……妳的守护神?”一个温暖的男声在贞伶旁说道。
贞伶微笑点头。身边的男人也温柔地笑了,双手合十,对着张梓风的骨灰点了点头。
“接下来请交给我吧!”男人说。
贞伶挽过男人的手臂,她在心里对着小风说:“谢谢你。小风,我会继续努力创造幸福人
生。”
此时高高的气窗外一阵风吹过,树叶轻轻地沙沙作响,仿佛少年正温柔回应着。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