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刚刚那张是封恐吓信。
但梁哥烧信烧得这么干脆,这恐吓感觉一点效果都没有?
“那正好,我就安于现状,继续窝在这里等死。”我点点头,心中褒扬自己的大肚:“你
去和苏家和解,说你已经跟我切割,不知道我人在哪。这样好,很好啊!皆大欢喜!”
梁不问毫无反应,但我看出来了,那是关心智障的眼神。
“苏白皇对你的敌意,重到让人不解的程度。”他看向瘫在椅子上的我,问:“你除了以
前杀了苏年生之外,近期和苏家还有过节吗?”
“和人家祖师爷杠上就是天大的过节了,应该不用再叠加?”
“不,我的意思是……”梁哥思考着措辞,“苏于念恨你是自然,他是苏年生的嫡传弟子
。但如今到这一代,大部分人都和苏白湘一样,即便对你没好感,也没这么大敌意。”
所以现在探讨的问题,是人家为什么这么想杀我吗?这我怎么会知道?以我的背景来说,
哪天突然冒出个修界人士对我敞开心房,我才要觉得奇怪吧?
“苏白皇搞不好很尊师重道。他也可能是想杀我立威,谁知道?”我对别人想杀我的原因
一点也不在乎,去观察孔雀鱼是怎么游泳都更有意义。
心动不如行动,于是我凑过去找娲儿一起看鱼,问道:“这些鱼现在要怎么办?”
“花姊说给我养!”娲儿喜上眉梢,她趴在水盆边介绍:“红尾巴的我要叫红裙子,那只
脊椎歪歪的叫小歪,这只是斑点,我还要再帮牠们找几株水草……”
“哦哦,很棒耶。可以先找个透明缸来布景,再把牠们放进去。”
“对!我跟花姊说,下次帮我带几只快死的玫瑰虾回来,我们再多养虾子……”
我和娲儿兴高采烈地讨论养鱼大计,梁不问却像个死人,一点也没被欢乐的氛围感染。
他站姿挺直,不苟言笑的继续说:“苏白皇他们兄妹联手,光凭我们两个很难找到突破口
。苏家对我们太熟悉了,你有没有想……”
“等等。”我终于受不了,岔话道:“我什么都不想。为什么不能好好待着就好?”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我们没出现,他们迟早会找来。”
他叹口气,用眼神示意娲儿先去楼上。娲儿平时是个皮小孩,但她对梁不问不知为何有种
发自内心的畏惧。只要梁哥给个眼神,她就会乖乖听话。
梁不问看着我,“青玉,你把心找齐,才有主导权。你真的甘心一辈子在暗处生活?”
我点头如捣蒜,“可以混吃等死,蛮甘心的。”
“这样你永远无法知道锦沙城发生了什么事。不清不白背了天大的罪名,你没想过要搞清
楚当年始末?”他加重语调,“你没想过,你可能是被栽赃?”
“恶名背了千年,好像也没差了。”我不禁哂笑,“真相不太重要吧。”
“青玉……”
“说了,不去。”我铁了心要做只鸵鸟,伸手把耳朵摀住,“不去就是不去。他们要过来
抓人,那也是之后的事,我还可以再多活好几天。”
我不敢去看梁不问的表情。
他失望、难过吗?面对劝不听的我,他会不会有徒劳无功的愠怒?众多猜测闪过脑袋,随
即就都被我自己否决。他可是梁不问,他才不会像我一样,在无用的情绪漩涡中纠结。
又是一段难熬的静默。良久,他再次开口,语调如故,幽湖般沉稳平和。
“解完锦沙城的局,我跟你说我魂相中的冤煞由来。”
我抬眼看他。他仍是站在同个位置,方才的对峙,他从头到尾没有移动半步。
噢——
回一个答案而已,就想使唤我?身为天灾的化灵,我难道是这么容易被说服的吗——
我笑了声,顺顺衣䙓起身,本想潇洒地离开餐桌,口中却不由自主回答:“好吧。你刚刚
说,苏白皇那边是什么情况?”
温昭说得没错,世上有太多不可抗力的事。例如命运,还有我该死的好奇心。
娲儿吊在楼梯中间(对,她的虚足正挂在扶手上),她听到这,“蛤”了好大一声。我用
咳嗽掩饰尴尬,走去把不懂事的小孩赶上楼。妳根本不懂大人的苦衷,别乱蛤好不好?
“修界能人现在都守在锦沙城前,等我们自投罗网。”梁不问完全没要帮助正在和娲儿纠
缠的我,他接回方才话题:“我刚想问,你有没有想到谁有可能站在我们这边?”
“哈?”我真不敢相信他会这样问,“我看起来像有朋友的人吗?”
“是不像。”
梁不问一针见血。他停顿,又淡淡地补充:“但你有朋友的机率,可能还是比我高。”
“哇,边缘人聚会?”娲儿用稚嫩的童嗓大笑。
她学习能力很好,但现代科技影响这位未满一岁的小孩太多了。我前几天发现她抓着平板
在看没营养的垃圾影片和废文,忍痛把家里 WiFi 机砸烂,全部人一起回归原始生活。
娲儿从我身上移开,数条虚足在客厅挥舞,活像是只长了鳞片的巨型章鱼。她看花姊刚从
厨房走出来,移到花姊面前问:“姊姊,妳有朋友吗?”
“呃……”花年岁面露难色,但她手上端著水果,无暇推开虚足乱挥的好奇宝宝。
“什么边缘人聚会?这叫高处不胜寒。”我意思意思纠正了娲儿,弹指从窗外招来条藤蔓
,把花姊手上的水果拼盘放到餐桌。这样,她才有余裕应付小孩。
我认真想了一下,严肃地和梁哥说:“嗯,在谨慎思考过后,我发现自己真的真的……没
朋友。你确定我们需要外援?苏年生还在的时候,整个修界都打不死我一个人。”
梁不问摇头,“不能这样比,你现在心玉不齐。”
他微抿唇线,又说:“而且,苏白湘的符有办法克我。上回见面,是她放水了,我不觉得
这次状况相同。”
能克控灵的符?这是今天听到最让人吃惊的事了,我从没听说梁家人有被谁克过。我过去
受惰性所扰,对符咒一向不上心,现在重拾学习热情还来得及吗?
“她把黑马跟葫仔教成那样,居然有办法克你?”我的反问难掩讶异。
孰料,梁不问居然转头去看了花年岁。后者正很努力地叫娲儿把多余的脚收好。
他回过头,话中意有所指:“看黑马他们不准。她教符也是随便教,跟你半斤八两。”
……什么意思,我没有随便教好吗?花姊,我看到妳在瞪我了,妳不要被他挑拨!
“总之,苏白皇和苏白湘的能力可能远超你的预期。”梁不问再次表明:“我们一定需要
帮手。这人最好是一位他们不熟悉的对象,这样才能出其不意……”
修界不熟悉的、实力够强的、会帮我们的人。
三项条件筛下来,真的有人符合资格吗?等等,这样一想,好像还真有一位……
“青玉。”梁不问和我心有灵犀,问出那个我不想听到的名字:“你知道苍素在哪吗?”
我的脸色现在一定和咬到舌头一样难看,“我觉得他不一定会帮忙。”
“他会。跟他说为了让你入局,拿回心玉,他就会帮忙。”梁不问语气肯定。
那疯子超不可控,要主动找他,我内心有千百个不愿意。我的眼神从反对、委屈、担忧、
再到请求,几乎所有能表示“我不要!”的情绪都换了一轮,梁不问还是不为所动。
“一般而言,祸鸟都在入地崖附近。”最后,我只能按著太阳穴妥协,“但苍素浪荡成性
,居无定所。只能等他来找你,你很难找到他。”
“真的要找他?”我试图再挣扎一会,站在梁不问的立场劝道:“我是没什么差。但找他
帮忙,你大概一辈子都洗不掉与灾厄为伍的恶名。”
“我既暗中替你收齐心玉,形象注定好不了。”梁不问仍是那套说词,“他人对我的印象
,不影响我的判断。我没什么有求于修界的事,名声于我无足轻重。”
他不死心,“……真的没有办法找到他?”
没想到,花年岁这时会忽然插话:“那个,苍素是之前的萍娘吗?那只大白鸟?”
“对,金色眼睛,讲话和行为都特别机掰那位。”我说。
花年岁点头,走去翻客厅角落的层柜说:“你们在祈山时,不是有昏迷一阵子吗?那时萍
娘抓着我聊天,说他四舍五入也算是我的再生父母,硬要塞给我一个东西……”
“我原本以为那东西出了生死局就会消失,结果居然还在。”她拉开木柜,翻翻找找,“
好像收柜里了,等等喔……”
“找到了,这个!”花姊找半天,终于从中拿出一根长飞羽。
“依祸鸟习性,我劝妳不要乱认亲。”我走去接过羽毛,“苍素上次才说他妈把他妹吃了
当补品。某方面来说,他们也是很团结啦。血肉交融的那种。”
飞羽暗藏术法,我将它平放手心端详,“定位一类的作用,烧了就能把牠叫过来。”
我问梁哥:“但要让他知道这地点吗?娲儿也在这里,苍素一开始是想把她带走的。”
“这里有立阵,我没放行,他不一定进得来。”梁不问稍作权衡,说道:“我们离开这里
找他也不妥,还是叫他来好了。”
语毕,他控了傀来,把那根羽毛拿去屋外烧。结果,一分钟过去、十分钟过去、半小时过
去……外头仍是无声无息,别说苍素,连只新飞来的麻雀都没有。
“怎么感觉有点久……”花年岁尴尬地问:“他真的会来吗?”
她话一问出口,那个让人头痛的身影说到就到。只见苍素身穿花衬衫,手上大包小包,一
脸刚度假回来的模样。他在大门前降落,拢翅,顺利进到屋内。
“哎呀!咪娜桑,好久不见!”他脚步雀跃,愉快地打了招呼。
我感觉自己头更痛了,“一点也不久。可以的话,也希望不要再见。”
“大人,您好冷淡。”他假装拭泪,凑到我身边装熟,“别这样,看在我从海外直奔回国
的份上,给个笑脸吧?我还特地帮你们带了伴手礼,有好几盒好吃的饼干哦。”
可恶,我就知道,这家伙果然是刚玩回来!
我瞪着那些花花绿绿的包装,笑着咬牙:“那些东西,我看起来像是能吃?”
现场能吃糖的人也没几位,梁不问自然是没兴趣的。最后只有花年岁不知死活的跑去看那
些伴手礼。她半是好奇,半是谨慎地掀开它们。
只瞄一眼,花姊就发出嫌恶的低呼:“噢干,这是什么鬼!这能吃?”
“可以。”苍素拆了包装,大笑道:“你们要勇于尝试新事物啊!”
他面不改色的把蜈蚣干放入口中开始嚼,边吃边问:“所以,找我来是什么事?”
“我们想进锦沙城的局,但是局外太多人守着了。”梁不问开口没有半句寒暄,直捣核心
,“想请你帮忙转移那些人的注意,制造一点空档给我们。”
“……找我帮忙,真的假的?”苍素肆笑一声,话中半是威胁:“我对挡路的人不会留手
。要我协助,你们解完局还要出来清理外面的尸体。这样也没问题?”
“让青煞玉重归完整,是当务之急。”梁不问淡然道:“我也只能取舍。”
梁家人一旦做出决定,旁人就再难以左右。他们有异常坚定的心智,即便终点遥不可及,
也能在浓黑中坚定独行。梁绝是如此,梁不问表现出的态度亦然。
“梁家人……果真独树一帜。我欣赏你。”苍素勾唇,喉中泄出低笑。
“好吧。那具体来说,我该怎么帮?”他瞇起金色眸子,视线在我和梁哥身上来回逡巡,
“你们两位联手,大多数的事应该都能迎刃而解。为什么需要我帮忙?”
“现任的苏家家主,苏白皇和苏白湘,他们的能力刚好妹妹克我,哥哥克青玉。”梁不问
沉吟片刻,接道:“我觉得这凑巧到有点不可思议,但确实就是这样。”
“苏年生当年同时精通符咒和五行,他们这对兄妹,刚好遗传到不同流派的天份。”梁不
问简单说明:“先说苏白湘。她三岁学符,五岁开始跟着长辈入局,不到十岁就能独立解
局。她是这一代修者中,名符其实的符咒天才。”
“但她最有名的事蹟,是她在十八岁那年独创了‘镜符’一系,打破前人对符咒的想像。
一般来说,画符者上限即是符咒威力上限,但镜符不同。它构筑一个镜像世界,能短暂复
制出能力几乎相同的对手。所以镜符的上限,要看在场最强的人是谁。”
“而且,我记得,复制敌人是最基本的镜符,苏白湘还会其他变体。”梁不问坦承:“控
灵遇上镜符十分不利。她复制其他人都还好,但如果她复制‘我’……”
“被复制出来的我,精神状态若和我一样,那控灵会很难对他起效果。擅使控灵的人,最
不容易中控灵的招。情况允许的话,我不想对上我自己。”
苍素对此倒是兴致勃勃,“她如果能复制出另个我,那还蛮有趣的。”
“至于苏白皇……”梁不问忽视一脸想搞事的苍素,转头和我说:“原本他的五行远远不
及你,但有传言说,苏白皇将九冥鹿的妖魂融入己身,现在已今非昔比。”
我听了十分困惑,“把妖魂融入己身?那会有超级多副作用吧,为什么要这样?”
“哦,原来带九冥鹿来的那个人叫苏白皇?”苍素插了句话,一脸幸灾乐祸,“他是现在
苏家家主?天哪,不可思议。苏年生正气凛然,怎么他的后代沦落至此?”
“你见过他?”梁哥问。
“不算见过,听过吧。要以外力融妖魂入体,他也只能找会塑灵的祸鸟帮忙。”
“我的……表哥?嗯,一位不聪明的表哥。他被苏白皇的言语蛊惑,帮他融完魂后,耗力
过甚,濒死时找我求救。”苍素舔了舔唇,“我救他又没好处,就把他吃了。哈哈。”
“塑灵的过程,说起来还是挺费工的。一弄不好,连我都有可能把命搭进去。”苍素看向
花年岁,说:“小孩子魂相不稳,比较好塑。修者的实力越强,就越难重塑他的魂相。”
梁哥静静听完,和苍素确认:“我听到的只是谣言,你确定他是融九冥鹿吗?”
“我表哥是这样说。实际我猜,八九不离十吧。”苍素露出讥讽的笑,“苏白皇带了两只
鹿来,说如果我表哥愿意接这活,他就把一只鹿送他。真蠢,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
“九冥鹿生性隐密,行踪难寻,要活捉是难上加难。”梁不问陷入短暂思考,问道:“融
妖魂入体,是不是有机率获得该妖本身的能力?”
“对,不然谁没事要这样折磨自己?”苍素倚著颊说:“塑灵很痛的,比全身骨头被打碎
还要难受,风险和有后遗症的机率都很高。这九死一生的事,只有疯子才会想干。”
我提醒他:“你别光说别人是疯子。祸鸟一脉拆食火凤,某方面来说,也是把凤凰的魂融
入你们体内,风险绝对不亚于塑灵。”
“是啊。但我没觉得疯子不好,我认为那是种称赞?”苍素咧嘴而笑,他看见桌上摆的水
盆,伸手去搅动水面,“正常人,要怎么在这残酷的世界生存?”
他的手在水中慢慢追着鱼,像种潜伏的猎杀,“不管如何,苏白皇成功融了九冥鹿的魂。
九冥鹿不仅能隐去自己气息,在受到五行攻击时,还能反弹绝大多数伤害,同时将一部分
的攻势转化,纳入体内。别人战久力竭,牠却能越战越强。”
水盆里的鱼被苍素闹得焦虑无比,红裙子几度上冲,随时都可能跳出水面。
倏然,苍素一眨眼眸,手掌瞬合,转眼就捉住脊椎发育不良,游动缓慢的小歪。苍素把活
鱼捉出水中,残留的水滴沿腕骨曲线滑落。他张开嘴,像嗑瓜子一样,把小歪抛进嘴里。
“嘿!那是我刚救起来的鱼!”娲儿双手插腰,生气地抗议。
“难怪肉这么甜。”苍素窃笑,又捞了一只可怜的小鱼吞下。
他喉结滚动,咽下鱼,带着笑意说:“我太久没接触修界,不知道现在的苏家是啥模样。
这样想来,前阵子确实听到苏家宰了几位我同族的消息,这一代人真让我惊喜。”
苍素起身,把手上的水擦干,活动了一下自己肩胛。
他金眸眨动,一身邪气张扬,话中掩不住的期待:“那么,敌手的资讯更新差不多到这?
两位,你们现在对于如何突围,可有想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