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 泥娃娃 - 2 - 牙

楼主: xereo (凛悠悠)   2024-01-21 14:41:09
我的臂伤随着时间的更迭渐渐愈合,偶尔半夜我还是会回想起那一天的情景。那双令我难
以忘记的野性双眼,像是水蛭一般,紧紧抓着我脑中的海马回不放。在那些恐惧的记忆之
中,唯一使我感到有一丝片刻宁静的记忆点,可能是我曾经触碰过她的脸庞。那个瞬间我
似乎可以感受她的感受。孤单的呼吸?无法理解的对立?我甚至怀疑那个动作会是我们最
主要的心灵联系。
我并不清楚自己为何会有这个想法,但是在医院住院的日子里,我不时想起那名少女。她
的过去究竟有怎样的人生体验?怎样的成长背景可以造就出这样的她。那一种存在并不像
是偶然的事件。我就像是发现外星人或者全新的物种那样兴奋,那些油然而生的好奇心不
时爬上我的思绪。
因此,我十分关心这起骚动事件的后续发展,但很可惜的是这一切仿佛成为一时片刻的茶
余饭后故事。没有后续的追踪、没有少女的消息、没有人在意一个受伤的中年男性的心理
想法。一切就像是你小时候可以轻易销毁的日记那样,只要将某一天的日记给撕下,那么
未来就没有人能记得这一天发生了什么事。
这对于经历过第一现场的我来说似乎并不公平。我甚至期待记者前来采访我,我甚至想过
多种版本来描述我当下的惊慌失措,连感人肺腑的诗篇都准备好了,但这一切的疑问、期
待、好奇似乎都一同投进了未知的井中,盖上了之后,又让我回到了这个都市某一个平凡
的身分。
我的期待,也随着春天到来一一瓦解。
也拜这件事所赐,我才深刻的理解自己在公司有多么渺小,每个专案的推展基本上都没有
窒碍。老板找来的新人很快就能将我的工作无损地交接,当我回到工作岗位上时,才深刻
地体会到自己过去为公司辛劳地贡献的一切,可能不具备任何值得留恋与说嘴的故事。我
站在办公室的一隅注视著专心工作的同仁们,才发觉自己也曾经如此耀眼过。每个人为的
可能只是在郊区的一间小套房,为了一个家庭、为了一个允诺的未来,成为这产业巨擘中
的小小螺丝钉。我们都是多么勇敢的人不是吗?或许活到最后连睁开双眼好好看着自己的
勇气都没有。
“东裕,你还好吗?”主管诏凯拍了拍我的肩,我不好意思地对他投以一个微笑。
“还好。”我说。
“毕竟你刚复原没多久,不用太勉强。轩齐已经将你的专案cover了下来。”诏凯的话虽
然没有恶意,对我来说还是像刺一样。
“现在年轻人真是厉害啊,不简单,也辛苦他了。”我客气地说,实际上心底根本不是这
么想。
“是啊,不简单。不过现在的年轻人要干活也不容易,想当初我们两手空空,当完兵就来
这里打滚了。现在他们要是没有唸个四大硕士相关科系,连面试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才佩服他们。不过既然产能增加的计画轩齐接得顺手的话,我想也让他试着做下去
看看。年轻人总是需要有舞台展现一下。”我故意这么说,得测试诏凯心里在想什么。
“啊,今天晨会忘记说了。抱歉,东裕。”诏凯的停顿让我心头震了一下。
“怎么啦?别那么三八。”我轻轻推推诏凯,缓和一下会让他紧张的下一句话。顺便让我
自己也消化一下。
“你不在的这段时间,公司有很大的变化。组织部门作了很大的改变。”
“所以?”
“现在部门都根据属性跟产品世代,各自拆到不同的部去。所以东裕……老大把你调到了
制造部去了。”诏凯满脸歉疚。我虽满脸堆满‘没关系’,但双手却握得很紧。我很清楚
诏凯如此抱歉的表情所因为何,只是因为我们都是职场上的老江湖了,现在不趁机会把我
做掉,那么下一个被调任的就会是他。
“唉呀,诏凯,干嘛露出这种表情。我反而落得轻松,产线的事情虽然麻烦,但是跑过专
案就会知道产线的好。”
“真的很抱歉,东裕。我已经尽力争取过了,不过老大也是念在你刚回来不久,我们会让
你值日班,夜班就交给毕业小伙子就好。这样你刚好也可以好好养养身体。”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做两天日班休两天,加上我特休多,我看我可以出国玩好几趟了
。”我说得让诏凯更加脸红。实际上我也不想这么酸溜溜。
“只不过是几个月的人力调动,最多半年,毕竟下个世代的专案计画很快就会到来了。”
“好啦,诏凯。我知道啦,别担心我。”我知道我们都走进了对话的尽头,再下去只会互
相揭疮疤,所以在这边刹车是最好的时刻。我顺便拿起口袋里的烟,用动作示意我得去放
松一下。他尴尬地点点头,继续拍着我的肩。刚好新人们鱼贯进入办公室,有说有笑地像
是白纸一般,乐于工作的人生多好,诏凯见机就开始招呼新人,顺便说明一下组织改革的
事情。
我缓缓地走向走廊,搭乘C区电梯,来到一楼餐厅区、休息区,以及一整片落地窗的吸烟
区。由于现在是上班时间,在吸烟区打混的人很少,我很快地走到我熟悉的位置,因为这
个位置最容易可以看到人资部门的小姐们中午在轻食区畅谈人生。点起已经好久没有抽的
烟,当那股浓烈的香味进入肺中时,心中只有无比的感动。
好险太阳公公今天心情好,我望着远边的蓝天,蓦然想起那名少女。现在的我跟她有什么
差别吗?又或是在此汲汲营营的我,也没有活得比她精彩。不过,她的人生很精彩吗?对
她来说可能不是,对我来说却是充满鲜艳的一抹色彩。
她现在在哪里?山里?小溪旁?还是沿着有铁轨的小路走着?还是在都市之中流浪?不知
不觉,我脑海里的那些景色,已勾勒出她身在其中的景象。
当我发觉自己嘴角莫名的上扬时,
烟也悄悄地贡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我捻熄它,就像告别我脑中的莫名遐想。
- - -
我买了很多菜,今晚打算开伙。距离上一次开伙应该是两年前,当时与同居的女友常互相
较劲手艺。麻婆豆腐、炒空心菜、紫菜蛋花汤、秋刀鱼、卤豆干,这是今晚我脑中的菜单
,由于太久没有自己做菜,不免怀疑这是否是一个好的决定。毕竟我打算好好放松,这种
放松是比较心灵层面的,就像是有些人会选择做家事让自己内心平静,有些人是逛街,有
些人是运动流流汗。而我只是想找回那种开心的感觉,或许我还在怀念琳芸吧。
心里在期待吗?我不确定。有时走过巷口转角,还会期待她站在那里,我们可以随意地聊
聊,即便是无趣的话题我仍会感到开心,只要牵着手走着,即便只是那平淡的小幸福也好
。但是这一切都随着年纪、随着社会、随着成为越来越老的大人而全面改变。
两个人在一起能走得下去,有很大的一个层面是生活频率是否处于一种和谐状态,无论是
自己想进步,还是另一半想进步,想要生活更好、想要活得精彩,彼此互相打气奋斗著。
但爱情就像是电浆一样吧,既复杂又充满多样性,无论我怎么努力,始终抵达不了女孩要
的高度。某种层面来说,我的爱情始终是败给了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男人有的优点其实确切来说也是缺点,在无趣的社会价值观体制下,男人即便是光棍一生
也不会惹人非议,但女人只要没有好的归宿,总是会有许许多多的流言蜚语在生活四周流
窜。而我,并非是那个好归宿。因为结婚并非只是两个人的事情而已,在东方世界,更多
的还是长辈们的期待与有所坚持。
结婚对我来说是一件神圣的事,是一个重要的承诺,这种承诺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有时
让你感到最无力的是,即便你如何深爱一名女孩,只要携手准备走入婚姻殿堂时,阻挡在
你眼前的已经不是爱了。而是更多爱以外的东西。
那些东西真的重要吗?
或许对大多数的人来说都很重要。但我更害怕自己最后连爱都忘记是什么,那才是最恐怖
的。于是我跟琳芸都彼此踩刹车了。即便这是一场宛如马拉松比赛,我们在终点不远处,
都彼此看见终点以后的世界。
我们都看见了不幸。
我们都看见了爱的凋零。
我们都拒绝彼此的爱情成为一张没有意义的纸张。
所以我才会怀念,因为不久之后,她是真的找到好归宿了。比起我,那个男人更会是终点
以后更好的人。我在面临这种状况以前,我从不知道真心祝福原来是这种感觉。原来这世
界上有真的‘心是无所谓’的时候。
当我在熟悉的巷口试着回忆一切时,
那奇异的氛围缓缓从我的眼角余光渗透开来。
很熟悉、很熟悉。
但那种熟悉并非是琳芸,
而是一种恐惧的熟悉。
在这个巷口可以轻易看到我住的地方。
它位于巷口左侧的大楼二楼。
这栋大楼大多数都是租给付不起钜额房贷,
短期内又不会组成小家庭的上班族。
套房室内格局大约是一厅一房一卫浴,
搭配一间隔间的储藏室,
我拿来当成是我的小书房。
由于不是那种公设具备庭院的社区,大门只是一道沈重的铁门,只要经过短短的三公尺就
会是电梯。电梯的左侧是楼梯,我租的套房正好是上楼之后最接近楼梯的住户。整栋大楼
具有两侧电梯与楼梯,楼梯正好在这栋大楼的最靠边处,诡异的是这格局靠南侧的楼梯并
非靠在大楼最边缘,因此我住的地方刚好就是楼梯旁的‘边户’,所有其他房客都是在楼
梯的另一侧。因此租金跟其他房客比着实是少了一截,据说是因为这样的格局似乎有些风
水问题。
之所以会思考那么多是因为同栋大楼的房客或者房客的朋友,即便要找错房间,也会是往
楼梯的另一侧走去。
鲜少会有人会在我租屋处前徘徊,
更别说是站在栏杆旁看着巷口了。
我捏紧超市装着食材的袋子,
思考自己的下一步,
原因是我的双眼的确是与‘她’对上眼了。
我很纳闷她是怎么找上我的。
首先,我们当然并不认识,
我们之间的缘分只是一场意外,
我是这场意外的受害者。
我们没有理由还有任何可能性会见面。
再者那天她离开的捷运站离我住的地方还非常远,
需要换线再徒步走五到十分钟,连续穿过三个巷子才能到这里。
我丝毫找不出她会出现在这里的可能性。
难道她的嗅觉超乎常人?
但光凭这样,为何会选定我?
我只是她遇过的众多路人之中其中一个被她咬过的,
不是吗?
好不容易从这场事件沈淀下来的我,在内心燃起无处发泄的无名火。可能是今天诏凯的话
将这一切串联在一起,让我不得不思考要是那天搭捷运没发生这场意外,我会不会与诏凯
相同?又是某一个安慰下属职务转调的上级上官。我脑中开始盘旋那种美式间谍片剧情,
当然这种无聊的想像只是在降低我的不安。
实际上现在的我可以报警,也可以通报管理员有可疑份子入侵大楼。接着处理完这件事之
后,我可以全身而退地走进我的厨房,开始煮今天的晚餐。打开电视,播放早上已经录好
的美国职篮圣诞节大赛,顺便边玩手机游戏度过美好的两个小时,再到小书房看看推理小
说顺便打些心得记录。
我当然可以。
我也值得可以。
但我双脚就是动不了,
我思索这名无家可归的野性少女的未来。
根据这种离奇身世加上我们国家尚未健全的社会福利体制,
将这样的危险人物送给社会并非是一件好事,
一般人会怎么看待她?
怪物?
她会不会被拿来研究?
还是被媒体大量报导?
无论是哪一种状况,似乎都是对她非常不利的。
她或许像传说一样被狼或者猴子养大的孩子一样,
许多合理化的答案也同时在我脑中诞生。
由于眼前的超现实画面,
让我不得不觉得动画家有时说不定画的都是乡野真实故事。
至少在今天以前,我都不认为自己会遇到这种奇异事情。
她要什么?
我开始思考这个问题。即便是动物,每个动作、行为都会有他的道理。先撇除她怎么可能
会在这里的可能性,先忽略她是怎么翻过两米多的铁门再狠狠站在我家外面。
她应该是饥寒交迫才会出此下策吧?
我想起了她的双眼,当时我所看的眼神,那种尊傲又充满食物链顶端的眼神,现在的她肯
定是受不了饥饿才会等待吧?虽然凝望着自己,但是并非是用一种纯然愤怒的姿态,即便
是令人感到无比恐惧,仍然可以感受到她并非出自自由意志。
为了求生,为了不再偷抢食物,所以才此时此刻站在这里吗?我想起早上在公司抽烟时,
还想起这名女孩到处流浪的画面,下一秒浮现在我眼前的就是她求生的过程。
是啊,若不是在现在这种情况遇上她,我倒是真的没想到若要身为一个人活在人类社群当
中,再怎么样都要挣一口饭吃。因此当她还没理解货币交换物品是人类世界的通则的话,
受到一定的欺压与伤害是必然的。
当我思忖了一阵之后,才发觉自己正在合理化眼前的情况,或许我是反而期待这名少女真
的只是因为饥饿才会出现。因为其他任何可能,接下来所发展的故事都会围绕我性命安全
的议题上打转。
我深呼一口气,往前迈开一步,拿出放在牛角扣外套口袋的钥匙,转开了铁门,接着发出
沈重的响声。我尽量让响声回荡,试着在那声音噪音中确认自己的决心,管理室在我左前
方,恐惧使我不知不觉往那走去,我试图假装打开信箱,藉以观察现在正在值班的警卫是
谁。
作者: IBERIC (无论什么都准备好了)   2024-01-28 19:4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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