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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农场待了几天,他就吃了几天草莓当早餐,而每天收工后的晚餐除了更多草莓外就只剩印尼方便面。只一个礼拜,身体就在这几近苛刻的环境中,开始对外发出不满。
每每躺到床上就是剧烈咳嗽,支气管像被装了台关不掉电源的肮脏抽风机,严重程度是在两天内吃光24颗装的止咳药仍会在半夜咳醒。
或说一躺上床就会开始咳,根本没一刻能安稳入睡。
他坐着咳,站着也咳,活像个肺痨鬼,仿佛所有事情都只是为了继续咳下去顺便做的。
期间也用尽各种方法止咳,例如喝热水,禁吃草莓或减少方便面酱料的添加份量等等,却始终未见成效。支气管里那台肮脏抽风机只是继续呜呜转着。
到最后连倒立和坐着睡觉这种怪招都用上了,史蒂芬打从心里开始感同身受起那些人生遭逢巨变,最后毅然决然抛弃肉身,将灵魂献给信仰的人们内心的挣扎。
因为原先不信鬼神的他也开始在入睡前打开圣灵音乐了,这听来十分荒谬,他甚至开始将喝水,吃饭,洗澡这类日常琐事安排起不同的进行顺序,寻找最能缓解咳嗽的排列组合,简直把自己过成了个不折不扣的邪教徒。
但这些方法即使偶有奇效,最终也只是像颗压扁的皮球,放开后弹得更高,接着咳得更厉害而已。
“看你还是出门透透气吧。”曼曼建议。
“先等薪水发下来再说。”再咳几声,史蒂芬艰辛地喘了口气。
而后又挨过一个礼拜,终于撑到发薪日前一天。
“史蒂芬你还好吗?看你好像每天都在咳嗽。”艾伦和艾尔看着在田里咳弯了腰的他,一脸同情。
“干你老师,”史蒂芬将草莓车推出田埂,勉强撑起微笑:“没事,咳。”
“你要多喝水啊。”艾尔说。
虽然已经工作好一阵子,史蒂芬对他们的认识仍仅止于呼麻兄弟,但他们毕竟是第一组向自己发出关心的活人,心中为此还是不胜感激。
“明天领完薪水出门晃晃,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应该会好一点吧。”史蒂芬说。
“你要出门!”他俩听到这眼睛突然为之一亮,“要去哪?”
“不知道欸,”史蒂芬搔搔头,咳了两声又道:“这附近看有没有什么景点吧,咳。”
“喔。”艾伦眼神露出一丝失望。
“怎么样?”
“没有啦,是想说你如果要去市区,看能不能载我们一起去,我们再给你油钱。”
“去市区,可以啊。”史蒂芬马上答应。
“那你大概几点出门?”
“阿齐说明天九点左右薪水会下来,大概九点吧,咳。”
“最早就九点吗?”艾伦问。
“车子没有油了,只能再开几公里,要先等薪水下来开去加油站加油。”
“好,好,那就九点,”艾伦大喜,“谢大哥!”
“小事,咳。”
但到隔天早上,临近出发时间,原先说好入帐的薪水却不见下落。史蒂芬坐在房间门口,不停刷新手机里的电子帐户,却怎么刷都还是只有原先的一点六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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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伦和艾尔也在一旁来回踱步。
“不然我们先出门吧,你车子要加油我先帮你垫钱。”艾伦平静地说,虽然他再三强调自己不赶时间,可眼神已出卖了他害怕行程会因而取消的心思。
思考了好一会,“好吧,那我先去热个车,10分钟后出发。”
“好!”两人振奋地跑回房间。
史蒂芬拍拍屁股起身往停车场走去,准备向车主报备。心中这时才开始战战兢兢,毕竟先前都没向她提过要带艾伦和艾尔一起出门的事。
回到车里。
“我有说好吗!”果然生气了。
“妳不是叫我多出门透透气?”
“是没错,但我可没听你说要带两个奇怪的人一起出门。”
“他们怎么会是奇怪的人。”史蒂芬说。
心中和曼曼所认定的怪人似乎有些落差,在曼曼的认知里,大概是没接触过的陌生人
都会一律先被定义成怪人。
“我这样要挤到后座去欸!”她开始抱怨起史蒂芬是先斩后奏,不尊重她身为车主,
最后连父系霸权的问题都牵涉上,史蒂芬安静听训。
又念了大半天,她仍是妥协了,“你最好是让这趟旅程有趣一点,让那两个怪人多说一些话,不然你们出去就永远别想回来了。”
要他们两个热络点倒不是件难事。
“那妳干嘛不亲自现声吓吓他们?”史蒂芬问。
曼曼无语,想来这又是碰到她的底线了。
至此,史蒂芬还是不清楚她心中那道向外筑起的高墙究竟耸入了云端何处,别说如何攀越了,连想敲开一角偷看另边风景都难如登天。
“叩叩叩。”艾伦这时敲了敲车窗,他戴着墨镜一脸高调,像深怕外人不知道他要准备出远门。
“进来吧。”
“谢谢大哥!”艾尔先钻进后座,艾伦则提了五六个空背包坐上副驾驶。
“你们是不待农场要回市区了吗?”
“这是要装货的!”他拍了拍背包道,跟着给了史蒂芬一串地址导航。
“装什么货?”史蒂芬好奇,缓缓开出农场。
“大麻。”艾伦不假思索。
“噗哧!”曼曼突然笑出声。
“那什么声音?”
“没事,车上音响常常会发出怪声。音响不要吵。”
“欸你有蓝芽喇叭欸!”艾伦将注意转移到车内的蓝芽播放器上,“欸胖子,歌单开起来听了啊!”他向艾尔大喊,不一会,车里开始播起饶舌歌。
“这是,漂流第三天,穿着太空衣正在冒险,”艾伦边听边摇头晃脑,扭动四肢,像身上长了虫。
歌曲间弥漫着股不明所以的浓浓草味,除了大麻歌外大概再也找不到其它形容词了。怪是怪,但心情很好是真的。
“你们来澳洲几年了啊?”史蒂芬问。
“我们?”艾伦挑了挑眉,“我们才刚来两个月而已啊。”
“两个月?”
“对啊,还是被逼的,”两人相视一笑,“我们前面一个多月都在呼麻。”笑完又接着说起他们过去在台湾的种种丰功伟业。
艾伦和艾尔是从国中就混在一起的内裤交。
艾伦住在信义区一栋从祖父辈继承下来的豪宅,不折不扣的富三代。
而富不过三代这句箴言似乎也在他脚下慢慢实践。据他自己表示,从有记忆以来家里就没缺过钱,高中打过几次工,但从来都是被家人强迫的,他对财富完全抱持者有花堪折直须折的态度。
这点从他和艾尔在国中时期已经开始学会叼牌,玩底注两千的妞妞这件事就完全感觉的出来。
两千块对国中生的史蒂芬来说已相当于整整一个月的餐费了,偶尔运气好花剩的钱还能买几本漫画喂饱心灵。
哪里想像的到在北部生活的他们是用这种方式在挥霍。
“后来高职毕业我就没再继续唸书了。”艾伦说。
不过要拿零用钱毕竟还是得跟家里大人伸手,为了能给那些大人有在认真生活的交代,从职校毕业后的他和艾尔一起找到了份高级餐馆的厨师工作,许多达官显贵常常都是他们的座上宾。
“连胜文常常来我们餐厅吃和牛啊。”他一脸骄傲地说:“而且他吃的和牛都是我偷吃完,切剩端出去的。”
“你这样不会良心不安吗?”史蒂芬喷笑,艾伦笑而不语。
后来他发现这种赚钱方式对每天都要花个几千块吃香喝辣的自己来说,实在是太无聊也太没有效率了。为了赚得更快更多,他于是走上了炼毒之路。
而且炼的不是大麻,那太普通,他炼的是海洛因。
他解释起海洛因砖该怎么制作,怎么保存,如何贩卖。霎时间,史蒂芬像坐上4DX剧场的动态座椅,视角被身旁这人的亲身经验反复冲击,仿佛随时都会被更劲爆的内幕给弹出座位。
“但你都没被抓到过吗?”史蒂芬好奇。
“有啊。”他一派轻松地说:“不过我们家跟警察的关系不错,所以被抓到也没差,我阿公带个茶叶罐去警局就没事了。”
“茶叶罐?”
“就是钱啦!”艾尔在后座补充。至于后来让艾伦被逼着要来澳洲学习当个正常人的关键是在半年前,他父亲的过世。
如果只是单纯过世或许不会对他的生活造成巨变,真正造成巨变的原因是他老爸为他留下近五千万的遗产。
纵然艾伦有完全的继承权,但他因为在自己老爸病危期间,还拼命在家里制毒,这让
他的家人完全无法接受,于是在各种复杂原因交错下,最后就被一脚踹来澳洲了。
只是说是要学习当个正常人,他来了澳洲还是成天沉醉在大麻烟雾中。这听起来十分
荒谬的,不过对他本人来说好像也无关痛痒。
至于艾尔,他的故事就简单多了,他们家是开药房的,同样是富三代。不过他从在台湾就已经开始在自家楼顶学种大麻,还是他当药师的老妈带着他一起种的,后来因着死党艾伦要来澳洲,他觉得在台湾当厨师没前途,最后才跟着一起来了澳洲。
他们俩云淡风轻地说完那些狂暴的青春记忆,史蒂芬也用自己车祸与种种巧合的军中故事作为交换,也提到自己在写小说这件事。
“好酷喔!”艾伦突然兴奋:“这样我以后就叫你作家好了,以后我出现在你故事里的时候,记得把我写帅一点。”
“啊,噢,好啊。”史蒂芬难为情地搔了搔头。往后他便“作家,作家”地叫着,直到车开进风光明媚的市区。
越过布里斯本河往昆士兰大学的方向走,绕过几个弯。随车潮逐渐远离,四周建筑也越来越拥挤。史蒂芬怀着忐忑的心,随导航开进条小巷,开进两栋高楼中间。
“这里是哪?”
“昆大的学生宿舍啊,这里现在很安静,晚上很嗨喔!”
“你们怎么知道这地方?”
“我们去农场之前就是在这混的。”他看起来莫名兴奋,边哼著歌,边指点着停车位去处,“你要一起上楼吗?”
“上去哪?”
“去陪我们抽大麻啊。”他说。
“你们去玩吧。”史蒂芬敬谢不敏地摇摇头,停车。
“好吧,那你晚上要记得来载我们喔。”艾伦叮咛。
“知道了。”再约定好回程时间,两人便下了车。
车内复归宁静,好一会。“再来要去哪?”曼曼开口。
“跑个外送赚点钱吧。”史蒂芬打开手机里的应用程式,开始接单,“反正有妳陪我聊天又不会无聊。”
“谁要陪你聊天啊。”
“说说妳的故事啊,”手机萤幕跳出达美乐,车子重新发动。
“刚听他们两个讲完落落长的毒虫血泪史,没让妳出现什么感触吗?”史蒂芬问。
曼曼无语,“带我去买菸。”她只淡淡说了这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