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林维新你不要害怕，你最勇敢了！你昨天肯定是做了一个超可怕的噩梦，没有关系
今天已经是新的一天了，一切都会变好的！没错！林维新打起精神，数到三，我们就打开
这个拉帘。1、2、3！”
“昨天有睡好没有，小朋友。”
帐棚入口打开的那一刹那，映入林维新眼前的又是那个极为阴森诡异的笑容，将他刚
刚做好的心理准备都吓光，整个身体都缩到了帐篷的最内侧。
“你怎么白天也能出来啊！”
王伯耸耸肩，“你不要看太多电视，那些都是骗人的，鬼白天也会出来。”
林维新沉默了一会儿，收拾起自己想哭的情绪，他还是尽量平静的绕过站在帐篷门口
的王伯，拿起自己昨天挂好的西装穿上，准备好迎接一天的开始。
动作时，王伯一直飘在他的周围，观察的他的动作，并且时不时发出：“你穿衬衫的
时候衣服要拉一下才会平啦，不会看起皱皱的。”
“还有小朋友，我跟你说，衣服要天天洗才卫生。”
“你为什么会住在路边？是为了省钱吗？”
“你帐棚的位置不太方便，走到公厕有一段距离，怎么不搭在旁边就好了？”
林维新终于被王伯吵得无法再保持沉默，他站在公厕的洗手台前，一手拿着漱口杯嘴
里还含着泡沫，忍不住大声的说：“你能不能安静一点！”
正巧一个刚从公厕出来的路人目睹了这一切，他看着朝空气讲话的林维新，露出惊恐
的神色，然后连手都不洗就离开了。
他看了仍飘在身旁的始作俑者一眼，而后者仅仅只是毫无悔意的笑了笑，仍是很阴森
的那种。
林维新下定决心，为了不让自己被当成疯子，绝对不能再理他！
然而要完成这个目标，要花出的心力却远比他想像的还要巨大。在自己到园区的路途
上，就不时听到耳边传来：
“小朋友，行人也要遵守交通规则，不要闯红灯。”
“上公共汽车不要争先恐后，小心跌倒。”
“小朋友，不要贪这种小财啦，要诚实投钱啊。”
“起来！那个是博爱座，年轻人要敬老尊贤。也不要坐在走道的位置啊，这样别人不
方便坐，坐去里面。”
“喔，这里就是你上班的地方吗？环境很不错，如果能住在这里就好了……”
经过一连串的疲劳轰炸，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小声的回嘴，“那你让儿子把钱缴清啊
，住这里五千块哪够！”
听到这句话，原本唠叨的王伯瞬间就安静下来，他低下那张看来有些苍白的面孔，慢
悠悠的朝着远方飘去。
林维新生平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幽灵也会伤心，从他这个行为看起来，应该是自己说
的话让他有点伤心吧？突然之间，不知怎么的，他竟然感到有些罪恶感。
所幸很快的，就有人过来打破了这个尴尬的沉默。
“你今天有约喔？”陈定安边说边朝他走来。
“喔，对啊。”林维新转头。
陈定安打量了他一会儿，“你刚刚是在讲电话喔？”
他有些迟疑的语气不禁令林维新惊觉，自己刚刚的行为一定很奇怪，脸上不免一热。
“对啦，刚刚客户打电话来说会晚点到。”
仿佛是为了替他的说法背书，他的手机正巧在这一秒钟响起，来电显示也正好是跟他
约好的客户。
林维新立刻走到了一旁接起电话。不过来电的客户并不是说会晚点到，而是他已经到
了，并且正在接待室休息，就等林维新带他们参观。
这下他实在非常尴尬了，经过陈定安时都不敢去看他的脸，只能快步往接待室走，与
这个太过守时的客户碰面。
“不好意思，让你们在这边等，我们现在马上去看塔位。”
他领着今天要看塔位一对夫妻搭上往上的电梯。
电梯打开后，再领着客户走过佛堂，沿着那些排列整齐的塔位移动。
“其实这层楼跟下面的楼层在格局与装饰上没有什么不一样，而且顶楼比较高，你看
从这个玻璃看出去，景色也是最好的。买在这里可以说是赚到了！”
他谨守着之前财哥对自己说的，绝对不要把客人带入到情境之中，就是介绍功能就好
。
然而他的设想很快又被突如其来的意外打乱。只见那扇明亮的窗外，漂浮着一个模糊
的人影，缓缓的上升，还一面升高一面朝他打招呼……
王伯！他又要来纠缠自己了！
为了不想重蹈刚刚的困境，他连忙拉着夫妻两人离开了窗前的位置，又去详细的参观
那些塔位。
“你看这里，假如你们要买夫妻位，我还可以给你们折扣，买在最上排还可以再打折
，用最优惠的价格，买到你们之后长久的安稳，又让子孙少麻烦，是不是很棒？”
他慌忙的说著，一下就把平常的介绍习惯用了出来，没有注意到站在他面前的那对夫
妻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然而离开窗前并不能阻止王伯的到来。只见他穿过了透明的窗户，很快来到林维新身
边。
“你要热情一点，拿出你的服务精神，跟他们说说住在这里的好处。”
“要主动询问客人的需求啊，多讲一点话，要有人情味一点。”
“你都没有跟客人培养感情，这样怎么有办法卖出去？你听我怎么说……”
林维新耳边不断传来王伯的噪音，他根本就听不见客户反馈给自己的意见，他本能喊
了声：“闭嘴啦！烦不烦啊！”
他这一吼，立刻震慑住了那对夫妻，他们一脸惊恐地看着，不敢再说话。
“不是、没有，是有蚊子啦！有蚊子在我耳朵旁边飞！很吵！”他感觉到那些本来近
在眼前的奖金已经离他而去了。
这个拙劣的解释当然无法令面前的夫妻放下戒心，他们仍是警戒观察的林维新，但就
在这时，王伯却又说话了，并且不只王伯，他的周围突然同时出现了复数的声音。
“你们这个灵骨塔建的不错耶，阳光充足，环境又优美，我已经决定住在这里了！”
“怎么可以凶客户？你这样服务态度不好。”
“少年仔，有夫妻位，有没有同袍位？我们三个是老朋友了，进来也希望可以放的近
一点。”
“你这边好像很高级喔，最便宜的位置是多少？”
林维新再度无法忍受这样的噪音，但是他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再做出任何不正常的举动
，顾不上留在原地一脸诧异看着他的那对夫妻，他只能摀著耳朵，快速的离开现场。
“对不起等我五分钟。”
离开现场后他直奔男厕，在空无一人只能与小便斗对望的空间中，不用再顾忌旁人的
目光，他放心的把心底积压的话全说了出来。
“为什么说话的人变多了？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回应他的召唤，王伯清晰的飘浮在他身边，一起同时出现的，竟然还多了两个陌生的
身影。
“不好意思啦，他们是我的朋友，我想说你是卖塔位的，也可以把他们介绍给你当客
户。”王伯说。
“少年仔你还没回答我，这里最便宜的塔位是多少钱？”
“其实不住这里也没关系啦，只要把我们三个安排在一起就好了。”
一个王伯就把林维新烦得够呛了，再来两个他怎么受得了？他连忙出声打断他们的讨
论。
“我没有答应耶！你们有问过我的意见吗？”
这话一出，众鬼一致回头看着他，脸上显露出同步的诡异微笑。
“你不同意吗？”三只鬼共同和声。
林维新被他们的气势逼得退了一步，好不容易提起的勇气在这一瞬间散去，只剩下微
弱的声音，勉强反抗著。
“你们放过我啦，求求了……”他一脸愁苦的神情，只差没有跪地向这一群“鬼老伯
”磕头求饶了。
王伯毕竟是比较早遇到林维新，对他有些感情，试图摆出和善的脸庞安抚他。
“你不要怕啦，我们都是好鬼，不会做什么坏事的。只是我的两个朋友也确实需要一
个地方住，你就帮个忙，菩萨会保佑你的。”
林维新抬头看着王伯背后漂浮的两个身影，那两张同样有着皱纹的脸庞挂著与王柏一
样阴森的笑容，以及相似的枯瘦形体。唯一不一样的，大概只有王伯的白发更多，看来比
他们都要年老一些。
他的内心无比悲怆，但这些鬼就是赖定了自己，他根本一点办法都没有，也只能妥协
。
“你们必须保证，只要帮你们找到安放的地方，就放过我。而且鬼不能再多了！再多
我都要疯掉了！”
几个鬼互看了一眼，通通点头同意，并由王伯代表发言。
“我保证，绝对不会再找其他鬼！”
谈好了条件后，跟在身边的鬼魂们也安静多了，不再叽哩呱啦的说话，而是以手势与
眼神向彼此间传递讯息。
当然，在林维新看来完全不懂他们在那边挤眉弄眼是在表达什么，但只要不骚扰到自
己，那就没问题了。
林维新在厕所的镜子前整衣着，深呼吸试图平静著自己的内心，又回到了原本离开的
塔位前。
然而原本应该在那边的客户却早没有了人影，只剩下他与身边的三只鬼。
他浑身颤抖著，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生气还是害怕。
“唉，世道真是变了，现在人要走也不打一声招呼，都不懂得礼仪道德了。”王伯说
。
林维新瞪了他一眼，酝酿了半天只说出一句：“闭嘴！”
王伯表现得十分无辜的模样，耸了耸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