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林维新拎着骨灰沿着逐路灯不断向前走，一路上越走路灯就越昏暗，房屋也越显得老
旧，行人少了很多，再往内走了一段，最终他停在了一块空地前。
空地上有着一个鲜红色，小巧的帐篷，后方还放了一组国小的课桌椅与一把毛都掉光
了的扫把。
这就是林维新现在的家，一个随时能够搬动的帐篷，里面存放了他所有的家当。每天
出门上班就将帐篷的门口锁上，就像是他有着一个真正的家。
将帐篷开口的锁打开，林维新小心翼翼的爬进帐帐篷中脱掉身上的西装，换上居家的
短袖与短裤，然后又从帐篷中出来，将换下的西装小心的挂到那个倒插在地面的没毛扫把
上。
做完这一连串动作后，他又回到帐篷内，烦恼的看着那个被摆放在角落的骨灰。
“怎么办？我今天要跟“他”一起睡觉喔？这里现在搞不好就有好兄弟徘徊了，多一
个骨灰过来，晚上刚好在我帐篷里开趴。”
林维新看着那个稳稳摆在帐篷最内里的骨灰，内心浮现出无数个想法，最终还是决定
先将“他”摆到外面椅子上好了，起码自己把帐篷拉链拉上，还有一层薄薄的阻挡，聊胜
于无。
打定主意后，林维新再度拿起骨灰想往帐篷外面爬，却在这时候，帐棚内突然传来一
阵诡异的窸窣声……
他缓缓转头，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
“你好，初次见面。”
只见一个老人不知什么时候紧贴着他，坐在帐篷内，脸上挂著有些诡异的微笑看着他
。
林维新先是眨了眨眼，又揉了揉眼睛，最后不敢置信的朝着老人挥动手上的骨灰罐，
铁罐撞到地面，发出响亮的“咚”一声。
“少年仔，你怎么了？不要这样，我的骨灰会洒出来。”老人说。
这下维新再也无法保持镇静了，他吓的将手里的东西丢在了帐篷内，大喊一声：“鬼
啊！”拔腿冲出了帐篷。
“少年仔，你不要害怕！你不是答应要让安排我的去处吗？”
林维新整个人都在发抖，就连大脑也乱成了一团。虽然他在殡葬业服务，公司的SOP
里，没有教怎么跟死人沟通啊！
跑离了帐篷几公尺后他就像用光了所有力气一样，整个人瘫软在了地上。而那个从骨
灰里现身的鬼好像还不想放过他似的，竟然从帐篷里一点点飘向他。
林维新尝试了好几次，才终于提起那一口卡在喉咙的气，顺利地喊出了声。
“你不要过来！救命啊！有鬼啊！”
凄厉的呼喊很快就惊动了附近仅剩的几户住家，亮着灯火的窗户被打开，在他殷切的
注目下，从里头探出的人以同样大声的音量朝他喊。
“叫什么叫啊！有鬼不会去庙里拜拜喔！闭嘴啦！”
林维新泪眼汪汪的看着那骂完自己后又立刻关上的窗户，再看了一转眼就已经蹲在自
己面前的老伯。
“伯伯，我拜托你放过我！我只一个卖塔位的业务啊！你看我连租房子的钱都没有只
能露宿街头，拜托你高抬贵手放过我，不要纠缠我。”
老伯看着他身上沾附的泥土，以及哭到变形的五官，眼泪跟鼻涕全糊在了脸上。
“哎呀，你不要这样，快把脸擦一擦。”他嫌弃的退开了一些，“我不会害你的。我
叫做王振福。”
林维新一面痛哭，一面将头紧贴着地面，似乎是企图向这个老伯磕头。但由于四肢发
软活动不是很灵活，使得他的姿势并不标准，再加上面朝下的姿势，让所说的话更难听清
了。
“呜呜……拜托你……快离开啦，窝、窝明天就给你烧纸钱、好不好啦？”他口齿不
清的说。
“你先起来说话。这个事情虽然对你是有点不好意思，但是毕竟你也签了那份合约，
我们就要把事情做好嘛。”老伯说著，作势要去扶他，可他的手还没碰到手臂，就听见林
维新嘴里又传来一阵杀猪般的尖叫。
“蹼、蹼要害我，救命啊！救人啊啊──”
“我真的不会害你，你不要害怕。是因为你拿着我的骨灰，所以才会看见我。”老伯
无奈的说。
一听见老伯这样说，林维新顿时肾上腺素爆发，扑向帐篷内那个装着骨灰的铁罐，就
想将它扔的越远越好。
然而他的动作立刻就被老伯看穿了，还来不及进到帐篷，他就感觉到小腿一冷，接着
全身的力气都好像被抽走了一样，无法再前进半点。
“你不要冲动。要是把我的骨灰弄丢，我只能跟着你一辈子了。”
也许是受到的惊吓已经超过了林维新的承受范围，他一反刚才的害怕，转头与老伯对
视著。
“你到底要怎么样才会放过我啦！我跟你无冤无仇，你要找也应该去找你的家人吧！
”
老伯点点头，“之前我确实天天都找他。但是他把我交给你了，你又承诺会好好安置
我，我当然要改成找你。”
至此，林维新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一些重要的关键。
“所以说只要我照合约走完流程，把你送进灵骨塔，你就不会再纠缠我是不是？”
老伯干脆的点头，“绝对不会再纠缠你。”
林维新又想到什么，随即钻进帐篷中拿出那份下午签的合约。他就著路灯的光线照着
上面的号码拨号，从话筒内传来的却是一声声悠扬的：“您拨的号码是空号，请查明后再
拨谢谢。”
他回过头去看那个一飘在帐篷外的老伯，“老伯我跟你说，现在不是我不想帮你，是
五千块真的不够，我保证，只要你亲人把钱汇足，我一定最先处理你的身后事，保证让你
舒舒服服的入住，好不好？”
老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飘到了附近摆放的椅子上坐下，深深地叹了口。
“他不会付钱的啦。”
林维新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说什么？”
“他不会付钱。你都不听我讲话，我刚刚跟你说我叫什么名字？”
他茫然的看着他。
“王振福啦，你可以叫我王伯。”他再度友善的笑了笑，只是那笑容衬著路灯照射在
他脸上的光影，却显得有些恐怖。
“你看合约上写的是什么名字？”
林维新听着才注意去看立约人的姓名，却发现那里写着的名字赫然是：贾铭。
他带着一丝疑惑的看着他。
王伯点了点头说：“他是我儿子啦，他留了假的资料给你，应该不会回来付钱了。”
这个鬼在说什么？他是什么意思？这不会是真的吧？被迫拿了一个骨灰回家还遇到鬼
已经够衰了，总不会告诉他这一单不仅赚不到佣金，自己还要赔钱吧？
想到这，林维新原本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竟然又悄悄的从眼角渗出，与刚刚那凄厉的
哭喊不一样，这次是发自他肺腑，充满了懊悔的哭声。
“嗷呜呜呜呜！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还没有赚到钱，就碰到这么多衰事！”
林维新尽情的发泄着他的心情，可一旁坐着的王伯却有些尴尬了。上前去劝，好像也
不太对，怕他会哭得更凶，但是放任他一个人在这边哭，又不知道他要哭到什么时候。
终于，就在王伯左右为难之时，林维新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财哥。按下了接听键。
“财哥，我有麻烦了！”他勉强制止了抽噎声，但仍是无法克制自己激动的情绪。
“你怎么了？”原本只是想打电话来问问林维新跟客户谈的怎样，没有料到会遇到这
种情形，跟着也紧张了起来。
原本想跟财哥告状的林维新，话到了嘴边却停住了。他想自己下午才信誓旦旦的说绝
对可以拿下业绩，最后却是这种结果，如果说出来了对方会怎么看他？会不会直接就把他
解雇？
于是虽然他已经把话说了一半，却仍是硬生生的又吞了回去，改口说：“没啦，有些
程序我太了解。那个……财哥，如果说签约的客户没有办法付完钱应该怎么办啊？”
“我们这边一定是先收款才会有后续动作，没有付款那就不履约了啊，只是这样你也
没有奖金。”
林维新立即回答：“可是他如果已经有先付一笔应该算是订金的东西呢？”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付了订金但是不付尾款吗？”
他抓抓头，“应该是这样吧。”
“那就很麻烦了。你哪个客户汇钱了？汇去哪里？汇了多少？这个牵扯到退款的问题
，公司会查签约程序有没有疏失。”
“不是啦，我只是怕之后会遇到这样的状况，先问问看啦。所以签约的程序是什么？
”林维新有些心虚的说。
“你起码要先确认客户有购买意愿不会跑单吧。还有身分资料都要核对啊！我之前不
是教过你，你都忘记了吗？”
听财哥这样一说，林维新立刻就想起自己在签约时犯下的巨大失误，他甚至都没有确
认对方的身分与相关文件，只是一个劲的希望快点拿到合约。现在回想起来，既然合约上
填的都是假名，那跟财哥谈过一定也是骗人的，自己竟然这么轻易就上当，简直蠢到家了
。
这他懊恼的低下头，沉浸在羞愧的情绪之中。
电话另一头的财哥久久没有得到回应，以为这个新人是因为合约没有谈成功十分挫折
，换上了温和的语调。
“你也不用得失心这么大啦。我以前刚开始做的时候也是不太顺，但是后来一年都可
以卖出一千多个塔位，慢慢就会好的啦。好好做，这一行只要你勤劳，月入百万不是梦。
”
林维新听着电话中财哥说的话，目光不自主的飘向那个坐在椅子上的幽灵，后者还在
收到他的目光后，投来一个面目阴森的笑容。
他的心情不禁再度荡到谷底，现在哪里是业绩的问题，是他被鬼缠上了啊！
匆匆挂了电话，他再次直面著这个刚刚把自己吓得半死的幽灵。也许因为刚刚大哭了
一场，他现在反而不是这么害怕他了。
“也就是说如果不把你安置好，你就要一直跟着我是吗？”
王伯点头，“小朋友，你也不必这么有压力，实在住不进塔位，能把我安排去会固定
举办法会的地方也可以。”
那种地方就是灵骨塔啊！林维新内心闪过这句吐槽，不过他很识相的没有说出口。
“我一定会尽力帮你想办法的，但是我们约法三章，你不准进到帐篷里来，还有你也
不要整天出现在我身边。”
王伯耸耸肩，做出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
林维新看了他一眼，只觉得自己今天真是衰到家了，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挣扎，匆匆
钻进了帐篷，将入口拉上前还特别再说了一句。
“算你行行好，今天就放过我。起码让我去梦里找安慰吧。”
路灯下只剩下王伯一人坐在那张椅子上，看着早先被林维新整齐挂在衣架上的那套西
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