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一份黑胡椒铁板面加蛋,一杯大冰奶,还要一份萝卜糕,不要煎太焦。”
“一个泰式柠檬鸡腿堡,一个肉松蛋饼,蛋饼帮我加起司,两杯冰豆浆,都大杯的。”
“你好,我要点一份C餐,配餐可以换吗?请帮我把薯条换成鸡块,然后饮料加价换成鲜奶茶。”
“我要薯饼、蛋炒热狗、鸡米花、洋葱圈、小肉豆、黄金QQ球,以上都一份,然后还有饮料,饮料要……”
早餐店开始营业后,类似的对话几乎一刻也没停过,顾客的点餐像机关枪一样扫射柜台,一般人听到各式各样的对话,可能要花好几分钟、甚至重复听好几次才能记住,但有个人能一次就把这些餐点全记下来,那就是在柜台后面掌控所有出餐流程的玉蓁。
从小到大,玉蓁一直觉得自己的记忆力很普通,她不知道该怎么定义普通,反正就是跟大家都差不多吧。
普通的她毕业后找了普通的工作,直到四十五岁这一年她做了一个不普通的决定,那就是加盟早餐店。
这是玉蓁第一次当老板,她很担心自己能不能把店管理好,后来她发现当人类被逼到极限时,大脑真的会被激发出无限潜能。
玉蓁的早餐店是这样的,餐点跟饮料的制作都由店员负责,她自己坐镇在柜台,负责所有顾客的点餐、结帐、出餐,只要跟客人有接触的都是玉蓁来处理,店员只要把餐点赶出来就好。
虽然每张桌上都有点餐单,也有提供手机线上点餐的功能,但多数顾客还是喜欢直接到柜台,看着墙上的菜单唸出他要的餐点来点餐。
玉蓁站在柜台后面时,她不只要面对现场的客人,还要负责处理电话跟外送平台的订餐,数不完的订单、接不完的电话、不断涌入的客人……在如此高压的环境下,玉蓁依然能把店里的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序。
只要站在柜台后面,玉蓁的大脑就会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开始运转,哪个客人点了什么、几号桌、金额多少、有谁还没点餐,她全都记得一清二楚,不只记忆力,甚至连心算也进化了,玉蓁一开始还需要用计算机来结帐,现在她只要听到客人点的餐,在心里马上就能算出金额。
玉蓁自己也无法解释这种现象,只能说这是早餐店赋予她的超能力吧。
******
早午餐时间过后,在店里用餐的客人陆续离开,玉蓁到店外把牌子翻到“休息中”那一面,准备进行打烊工作。
回到店里时,玉蓁看到柜台上还有一袋打包好的餐点,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玉蓁姐,这份餐点还是没人来拿耶!”一旁的店员说。
“我知道,你们有谁想要吃吗?带回去当点心吧。”
“不用了,我们都吃饱了。”店员们一致说道,这不是客套话,而是他们真的吃饱了。
早餐店的工作很忙,不过玉蓁还是会尽量让店员轮流到后面吃饭休息,店员吃的都是免费的员工餐,在早餐店打工付出的体力相当惊人,玉蓁想说至少让大家吃饱一点。
既然店员都不吃,玉蓁只好把这份餐点当成自己的午餐了。
比起如何处置这份餐点,玉蓁更头痛的是,这份餐点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当然,这是客人没有领取的餐点,玉蓁烦恼的就是这一点,到底是谁没取餐?
每个客人的点单跟出餐都会经过玉蓁,每张脸孔、每个声音、每笔订单全都留在她的脑袋里,但她却想不起来,究竟是哪位客人点了餐后却没拿?
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了,这几天来,店里都会剩下一份没人领取的餐点,玉蓁却想不起来到底是谁点的。
玉蓁打开那份无人领取的餐点,把里面的食物一一放到桌上。
里面装着一份香鸡堡、一份草莓松饼、一份鲔鱼蛋饼,还有一份鸡米花,饮料则是鲜奶茶、无糖豆浆、柳橙汁各一杯。
这样的餐点显然不是一个人吃得完的,而是三个人的份量,除非点餐的人是大胃王,那就另当别论了。
玉蓁闭上眼睛,专心回想今天在店里听到的所有声音。
对,她确实听到有人点了这份餐点,是个熟悉的声音,好像是一位熟客,但自己好像只听到声音,没看到他的人,是电话点餐吗?不对,对方的声音很微弱,仿佛他是悄悄绕过柜台,在玉蓁耳边点餐的……
还有餐点的内容,好像存在某种规律,玉蓁找出前几天的记忆,发现那份无人领取的餐点都是三份主食、三杯饮料再加上点心的组合,只有品项不一样,今天是香鸡堡,昨天是虾排堡,口味会变,但组合的方式不变。
有了,玉蓁慢慢想起来了,之前有个客人都是用这种组合在点餐的。
一个模糊的身影在玉蓁的脑海中慢慢浮现,玉蓁努力要把这个身影从她的记忆里揪出来看个清楚。
出来吧!让我看你到底是谁!玉蓁在脑中大喊,她的脑袋全速运转,等她终于把那个身影从她庞大的记忆数据库中抓出来时,一名男熟客的影像清晰地出现在她脑海里。
那是一名年约四十多岁的男子,一看到他的脸,玉蓁就想起了所有细节。
男子来店里的时候总是穿着舒适的运动服,看来像早上晨跑完后来买早餐,他的身材很壮,平时一定有在锻炼,整张脸散发出一股刚毅之气,感觉是个很有正义感的人,还有……对了,他偶尔会带太太跟孩子一起来买早餐,他点餐的组合都是固定的,主食跟饮料各三份,再加一份点心给小孩,他小孩看起来刚上小学,是个很有活力的小男孩。
还有他的声音,这几天在玉蓁耳边点餐的就是他,绝对错不了。
不过玉蓁已经有一段时间没看到他了,这几天却一直听到他点餐的声音,这是怎么回事?
“不好意思。”门口传来一个声音。
玉蓁睁开眼睛,看到一名染著棕发的女子站在门外,女子脸上带着歉意,朝店里探头问道:“请问还有营业吗?”
“抱歉,我们准备要打烊……”玉蓁还没说完,一个小小的身影突然出现从棕发女子旁边冒了出来,是个小男孩。
玉蓁一愣,因为她认出小男孩就是那名男熟客的孩子,还有这名棕发女子,她之前没有染头发,所以玉蓁一时间没认出来,她就是那名男熟客的太太。
“请问还有三明治之类的吗?我有看到你们休息中的牌子,可是我家孩子一直说要吃你们家的早餐,所以……”
“三明治都卖完了,不过……”玉蓁看了一下放在桌上的餐点,说:“这里有一份没人领取的餐点,不嫌弃的话,可以直接给妳。”
“真的吗?谢谢妳。”女子牵着男孩走进店里,说:“我不能免费拿,请问这些多少钱?”
“没关系,毕竟放一段时间了,妳就带回去吧。”玉蓁表面上很平静,心里却满是疑问,她想跟女子问个清楚。
玉蓁决定先探探女子的口风,问道:“很久没看到妳先生了,他还好吗?”
“我先生?”女子掏出钱包的手突然僵在空中。
“是啊,你们全家偶尔会一起来对吧?”
这句话一说出来,现场的空气氛围就变了,女子突然沉下脸来,男孩也低头紧抿嘴唇,跟之前充满活力的模样判若两人。
玉蓁察觉到气氛不太对劲,但要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只听女子用哀伤的语调说道:“我先生他……不在了。”
不在了?玉蓁还没想好怎么接话,女子又说:“他去世了,上个月走的。”
“我很遗憾。”玉蓁没想到会听到这个消息,感到惭愧的她又补了一句:“妳先生是我们店的常客,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阿姨能帮我们抓到害死爸爸的坏人吗?”男孩突然抬头说道。
又一个意料之外的资讯,那位先生是被杀害的吗?
“小佑,不要胡说,那是警察的工作。”女子小声斥责,男孩又低下了头。
“没关系的。”玉蓁用温和的语气帮男孩打圆场,然后凝视著女子,问:“妳想跟我聊一下吗?”
玉蓁也失去过挚爱,她知道这种感觉,不需要独自承受伤痛,找个人说话会舒服一点。
女子似乎从玉蓁的眼神中感应到相同的电波,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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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店员都在后台进行打烊工作,玉蓁跟女子坐在柜台旁边,小佑则在旁边座位吃著草莓松饼。
简单的聊天后,玉蓁知道他们家姓严,严太太说,严先生是在上个月离开的,那天严先生一样来这里买早餐,然后在走路回家的路上被闯红灯的车辆撞上,当时他只差最后一个路口就到家了。
“是酒驾肇事吗?”玉蓁问。
严太太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说出让玉蓁感到惊讶的回答:“犯人还没抓到,不过警察说不是酒驾,因为路口监视器有拍到,那台车是故意瞄准我先生撞上去的。”
“好可怕,为什么会有人这么做?”玉蓁惊呼道。
“我先生在外面有很多敌人,他平常总是用开玩笑的语气跟我说,外面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他的命。”严太太解释道,原来严先生的工作是刑警,而且是做事认真,不收贿不关说,坚持自己原则的那种硬汉。
玉蓁恍然大悟,严先生的样子确实一看就不是简单人物,他想必挡了不少坏人的财路吧。
严太太又说:“肇事的车子后来找到了,是一辆赃车,车窗贴著黑色隔热纸,路上的监视器都没拍到驾驶的长相,警察说他们持续在追查,但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找到犯人。”
严太太的声音在玉蓁耳边打转,同时她的大脑也进入早餐店柜台模式,她正在发动记忆能力,回到事发的那一天。
玉蓁回想起车祸发生当天,她在新闻上看到附近有一起重大车祸,不过她不知道那就是严先生。
但这几天她明明有听到严先生点餐的声音啊,难道是严先生回来了?他是为了继续买早餐给家人吗?不,不会这么简单,严先生会回来找她,一定有别的目的,严先生想要提醒自己什么事情?
想一下那天发生的事情,严先生最后一次来买早餐的那天,那天还有发生什么事?
有了,那天严先生走进来的时候,外面的马路好像有些骚动。
有一声很长很长的喇叭声,有人在叭一台违停的车子。
就连当时正在忙碌的玉蓁也被这声喇叭转移了注意力,有一台铁灰色的休旅车违停在店门口,后面被挡住的车辆正在叭他。
玉蓁往外看时,休旅车的车窗刚好降下一半,玉蓁就这样跟车内的驾驶对上了视线。
驾驶座上的是个面无表情的男子,他正用冰冷的视线瞪视著店里。
神经病啊,瞪什么瞪?玉蓁直觉地在心里想着,不过她的注意力很快就回到忙碌的工作上,那台休旅车也关上车窗,开走了。
那一天的记忆中,这件事就像木板上的钉子,既突出又尖锐。
严先生会回来早餐店继续点餐,或许就是想让玉蓁想起这根钉子。
玉蓁马上问严太太:“妳说肇事的车子是赃车,还记得是什么车款吗?”
“警察有给我看照片,是一台灰色的休旅车。”严太太不懂玉蓁为何问这个问题,便问:“妳想到什么了吗?”
“妳等一下。”玉蓁说,她打开手机,点开了智慧摄影机的APP。
柜台上有一台玉蓁自己安装的智慧摄影机,主要是用来预防餐点被偷的,摄影机就对着门口,或许有拍到那一幕……
玉蓁很快就找到当天的画面,然后把萤幕转给严太太看。
“是这台车吗?”
手机萤幕上就是那台违停的休旅车。
严太太眼睛一亮,说:“对,就是这台车!”
“妳最好先联络警察,就说我们找到犯人了。”
玉蓁自信十足地说著,因为那名驾驶放下车窗、露出冷酷脸孔的画面也全被摄影机拍到了。
凶手就在她的记忆里,玉蓁明白了,这才是严先生透过点餐真正想传达给她的讯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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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驾驶的长相后,警方很快就逮捕了犯人,犯人是一个诈骗集团的干部,破获这个集团的正是严先生,犯人是唯一的漏网之鱼,眼看多年心血付之一炬,犯人才决定向严先生报仇。
他之所以在早餐店前降下车窗,是想在动手之前确认目标是不是严先生本人,道路上的监视器都没拍到这一幕,没想到他的这个动作却被一个早餐店阿姨牢记在脑里。
尽管严先生无法再帮家人点餐了,但之后的每天早上,严太太都会带小佑来买早餐,玉蓁也会趁不忙的时候坐下来陪她聊上几句。
有一次,刚吃完早餐的小佑问了一句:“阿姨,妳是怎么帮爸爸抓到坏人的?”
“小佑,要叫姐姐!”严太太这次纠正了小佑对玉蓁的称呼。
“严太太,没关系啦。”
四十五岁,这个年龄离阿姨两个字还有段距离,不过玉蓁并不介意,她用自嘲的方式跟小佑说:“你要记得,阿姨的记性是很厉害的,就算你很久很久没来了,阿姨还是会记得你最爱吃的东西,因为早餐店阿姨什么都记得住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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