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请使用自动点餐机喔！”
走进速食店，一名站在门口旁的女店员就朝我招呼著。
像是担心我不会使用似的，女店员朝我走近一步，补了一句：“先生，需要协助你操作吗？”
我挥挥手示意不用，然后走到点餐机前面开始操作。
从几年前的肺炎疫情开始，为了避免人与人之间的接触，国内有不少店家都引进自动点餐机，或直接请客人用QRCode点餐了。
有人批评说这样的改变会剥夺人与人之间的互动，点餐就是要跟店员面对面，这样有问题才能跟店员问清楚。
不过我反而比较喜欢自动点餐机，跟其他人一起在柜台前排队时，经常会遇到已经轮到他却仍犹豫不决的人，或一直跟店员问东问西、完全无视后面排队人潮怒火的家伙，每次遇到这种人都让我很火大，自动点餐机完美解决了这个问题，因为那些喜欢指使店员、把自己当大爷的客人只会出现在柜台。
点完餐后，在等待餐点完成的这段时间，我开始观察这间餐厅的环境。
除了新装的自动点餐机外，这间店看上去就跟二十年前一模一样。
我国小的时候，这间速食店是我最快乐的回忆之一，因为当时就读的才艺班就在附近，才艺班结束后，大人们会带我们来这里吃晚餐。
大人们聊天的时候，我跟才艺班的同学就在游戏区里玩耍，直到才艺班的课程结束、我也因为转学的关系搬到别的学区，就很少再来这间店了。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朝游戏区看了一眼，当年充满孩童欢笑声的游戏区，现在却灯光黯淡、玻璃门深锁，门上贴著一张大大的总公司公告，代表国内不管哪一间分店，他们的游戏区都统一关闭、不再开放了。
让总公司决定关闭游戏区的原因有两个，一个是几年前有小孩子在其他分店的游戏区摔倒骨折，父母跟餐厅求偿天价的赔偿数字，另一个原因则是前几年的疫情，两个关键因素加在一起，总公司便决定全面关闭游戏区，省得又惹上麻烦。
我站到玻璃门前面，看着游戏区内的“城堡”。
游戏区的空间经过挑高处理，里面的空间几乎有两层楼那么高，“城堡”则是里面最主要的游乐设施，一个城堡造型的溜滑梯。
城堡不只是一个普通的溜滑梯，里面别有洞天，城堡底层是一个宽阔的球池，每次跳下球池，我们都假装在大海里，用各种姿势在里面游泳。中层是一个简单构造的儿童迷宫，可以在里面玩鬼抓人、捉迷藏各种游戏，最高层则是溜滑梯的通道，每次在城堡里玩鬼抓人玩到无路可逃时，溜滑梯就是我们的救命通道。
我沉浸于当年的快乐回忆时，柜台传来了店员的叫号。
“号码101的客人，您的餐点好囉！”
我看了一下订单，是我的号码。
我转身要去柜台拿餐点，突然的，我注意到城堡最上层好像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咦？”
我疑惑地停下脚步多看几眼，游戏区不是关闭了吗？怎么会有小孩在里面？
“不好意思，小姐。”我叫住从我旁边经过的一名女店员，问：“游戏区不是没开放吗？可是有小朋友在里面耶。”
“有人在里面？”
“对啊，就在最上层，溜滑梯通道那边。”我伸手指着我看到的位置，说：“有看到吗？就在那里。”
女店员盯着看了好一会，说：“没有人啊。”
“有啊，有个小女生在那里。”
“没有啊。”女店员摇摇头，然后用像看怪人般的怀疑眼神盯着我，说：“先生，我们游戏区锁起来好几个月了，不可能有人进去。”
“但是……”
女店员似乎觉得我很可疑，不敢再跟我说话，回去柜台继续忙她的工作了。
“号码101的客人在吗？您的餐点好囉！”
店员又叫了一次我的号码，但我完全没在听。
因为这次我真的看到了，有个小女孩就站在城堡的最高层，她正睁著一双大眼睛看着我。
女孩身上穿着一件花色缤纷的连身洋装，脚上穿着一双轻盈的粉色凉鞋，她的头发绑成两个可爱的辫子，这种打扮应该要给人活泼俏皮的感觉，她却一脸忧郁地看着我，像是找不到同伴陪她玩似的。
女孩的装扮进入我的视网膜后，连带唤醒了我的记忆，缤纷的洋装、粉色凉鞋、辫子，一切都好熟悉，我以前曾经看过她。
对，错不了的，二十年前，我跟才艺班的同学在城堡里玩耍的记忆画面中，也有她的存在……
******
尽管快十年没见面了，宏均走进速食店的时候，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有些朋友就是这样，不管多久没见，走在路上还是能马上认出来。
宏均是我从国小到现在少数还有在联络的同学，他也是我才艺班的同学，后来我们又在同一所高中遇到，变成了好朋友。
我朝宏均挥了挥手，他马上走过来坐在我对面，问候道：“好久不见，你不是因为工作的关系跑去国外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一段时间了，我去国外只是出差，都不会待太久。”
跟老朋友寒暄几句后，我切入正题：“我问你，你还记得每次才艺班结束后，我们在这里的游戏区玩耍的事情吗？”
“当然啊，我们当时玩得可疯了！”宏均笑着说。
“你还记得当时跟我们一起玩的除了其他同学之外，还有一个我们不认识的女孩子吗？她总是穿着花色洋装跟粉红色凉鞋，头发像这样绑成辫子……”
我还没说完，宏均就说：“记得啊！就是捉迷藏躲得很烂的那个女生嘛！”
没错，不管玩什么游戏，那女生的技术都很烂，玩捉迷藏的时候她总是躲在最显眼的地方，玩鬼捉人的时候她总是跑被慢最抓到的那一个，不过她每次被找到的时候都不会露出难过的表情，而是笑得很开心。
宏均继续说：“我还记得每次来的时候，她都会先在游戏区等我们，我们走的时候，她还会依依不舍地站在游戏区看我们离开，我们都猜她是不是住在附近，所以才可以每天都来玩……”
“宏均，”我打断他的话，说：“我又看到那女生了。”
“真的吗？在哪里？你怎么认出她的？”宏均瞪大眼睛，兴奋到连续问了三个问题，他大概以为我认出了长大后的女孩吧，但事情并不是这样。
“她一样在这间店的游戏区里，而且看起来跟二十年前一模一样。”我说。
宏均的眉头皱了起来，像是无法理解我的语意。
“走吧，我带你去看。”
我带宏均来到游戏区前面，宏均惊讶的表情证明了我的猜想，他果然也看得到那女生。
城堡的最高层，那女生正畏畏缩缩地躲在墙后，一副想躲起来又想被人发现的样子。
“那……那……真的是她？”宏均结巴著说。
“如果连你都看到了，那就错不了。”我说：“看来只有跟她玩耍过的人才看得到她，我找你来就是为了验证这一点。”
******
回到座位后，我跟宏均各自点了一杯冰咖啡，直到冰咖啡喝完，我跟宏均的脑袋还是困在迷雾里，那女生究竟是谁？她为什么会被关在游戏室里？我们至今学到的所有知识都无法解答这个不可思议的现象。
“喂……”愁眉思考许久后，我跟宏均说：“你还记不记得，以前有很多小朋友在游戏区被坏人诱拐走的新闻？”
宏均点了点头，我们以前在游戏区玩耍的时候，大人们虽然都在聊天，但一定会留一个人在游戏区外面盯着我们，防止我们被陌生人带走，因为当时这类的诱拐案件实在太多了。
我继续说：“我在想，那女生会不会也是这样？”
“你觉得她也是被坏人诱拐的失踪孩童？”
“嗯，而且她应该失踪不久后就被杀害了。”
“那她为什么要留在游戏区，不回去找家人呢？”
“因为她不知道家人在哪里，而她渴望能被找到，所以才回来这里。”我说：“你回忆一下我们跟她一起玩游戏时的情况，她总是故意被鬼找到，因为现实中大家都找不到她，她才希望透过游戏被人找到。”
宏均低下头来默默思考我说的话，我知道他也觉得我说得有道理。
“找到你了”这句话在小孩子的游戏里可能只是一个宣告，对那女生来说却是最奢侈的愿望。
想着想着，我跟宏均有默契地一起转头看向游戏区。
那女生刚好站在游戏区门口，把脸贴在玻璃门上看着我们。
她看向我们的眼神已经说明一切了。
来嘛，进来陪我玩嘛。
女生的一双大眼睛这么对我们说著。
快进来陪我嘛，我们来玩捉迷藏，我会故意被找到的，来找我嘛，好不好？
女生的眼睛开始泛红，像是快哭出来了。
为什么现在都没人进来陪我玩了？外面的人到底怎么了？
我跟宏均一起别过头去，我们都不忍心再直视她的双眼
如果游戏区有开放，我们还能放下大人的身份进去陪她。
但现在的我们无能为力，什么都做不了。
******
之后的几个礼拜，我因为工作的关系又到国外出差了。
回到国内后，我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速食店看那个女生，就算不能进去陪她，至少我能在外面跟她互动。
当我回到速食店的时候，眼前的光景让我不敢置信，我甚至以为自己走错店家了。
城堡不见了。
不只城堡，整个游戏区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好几张桌子跟座位，店家把游戏区拆掉，改建成用餐区了。
一股怒气从我的胸口涌出，但我又无法马上把这股气宣泄出来，只能暂时憋在胸口，我可以骂谁？店员？店经理？他们又不是下决策的人，骂他们也没用啊。
走出速食店后，我马上打电话给宏均，他一接起电话，我就气急败坏地把怒气全吐出来，说：“喂！你知道他们做了什么事吗？他们把城堡拆掉了！”
我以为宏均也会跟我一起生气，没想到他竟然冷静地回应：“我知道啊，这是他们总店的命令，全国每间分店的游戏区都被拆掉了。”
“你不会生气吗？那女生还在里面耶！”
“一开始我也很生气，不过总有方法能补救的。”宏均说：“你来我家一趟吧，等你来之后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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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均说的补救方法是什么？我一路上都在想这个问题，抵达宏均居住的社区后，我总算懂了。
我之前就来过这个社区，社区中央有一片宽阔的中庭，里面有步道、野餐草地等设施，而现在还多了一座城堡。
游戏区里的城堡，被原封不动地搬来这里了。
今天刚好是假日，有许多小孩在城堡里穿梭玩耍。
宏均跟我一起看着城堡，说：“知道游戏区要被拆掉的时候，我马上去跟店家接洽，反正那些设施最后也是要报废，我就直接把城堡买下来，捐给社区了。”
我往旁边看去，家长们都坐在旁边聊天，因为小孩是在自家社区玩耍，跟外面比起来相对安全，他们只有偶尔才会看一下孩子，然后说一句：“跑慢一点，别受伤。”
那些家长一定看不到那女生吧，只有小孩跟曾经跟她玩耍过的人能看到。
我现在也看到了，在那些四处穿梭的小小身影中，那件熟悉的花色洋装也在其中。
她跟以前一样，总是跑得很慢、躲在很显眼的地方故意被找到。
每次有人找到她时，她总是笑得很开心。
她跟大家一起玩游戏并不是为了胜负，而是为了听到那一句：“找到妳了！”
每一句“找到妳了”，对她来说就是一种希望。
当希望逐渐累积起来，或许有哪一天，她的家人真的能找到她，亲口对她说出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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