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 舒月厅驻事─命罚(5)

楼主: cloudin (☁云应)   2023-04-27 21:07: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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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若衰,种匏仔生菜瓜”,这大概是近期阿善的心情写照。刚把木桌和长木凳摆到“
太玟宫”前广场的中央时,他马上就发现地面不平整,桌脚摇摇晃晃的,这样等等天师作
法的时候难保不会一个不小心就摔下来。他折了张报纸来垫,木凳却又反而更加不稳;好
不容易乔好了角度,在桌面披上写有“道气长存”坛布,又备好五色令旗后,这才发现今
天漏带了七星剑!平时的阿善就算称不上细心,但也不至于出这种纰漏。今天却不知道怎
么搞的,居然遗忘了最重要的法器。现在就算开车下山回市区的仓库拿也要一个小时以上
的时间。而过不了多久就要起坛了......。
 
“是怎样啦,是好了没?”赵天师换上绣有白鹤的红色道袍站在广场一侧,不知道从什
么时候开始就站在那里,似乎也有一段时间了。
 “我好像漏带了剑。”
 “剑?什么剑?”赵天师脸色泛红、脚步虚浮,说话间口齿不清,一副虚弱的模样,但
与其说是虚弱,更像是喝得太多了。阿善如果猜得没错,赵天师八成又把祭祀用的米酒拿
来偷喝了。他的肝不好,喝几滴酒就会脸红,但本人似乎毫无自觉。
 “七星剑啊,这不是标准配备吗?”阿善搔搔头,他声音细微像是没有吃饱一样,“我
看还是改天再办事好了,反正周老板应该也还能撑一段时间,应该不急着这个时候处理吧
?”
 “唉唷!”赵天师吐了口水在地上,嚼烂的菸草和槟榔汁混得像是油漆般的怪色,“你
怎么这么笨!你也听到周老板说了,那个水鬼不过就是个贪图香火的孤魂,缠着他的不过
就是三流诅咒罢了,之前没有处理干净,你以为是为了什么......?”赵天师顿了顿,眉歪
嘴斜地挤了一个很丑的表情,继续说,“没有剑哪有关系,别忘了我们还有五雷令......怎
么样?该不会连这个都忘记了吧?”
 “有啦,有带。”阿善从箱子里面把木雕的五雷令拿出来。这略比手掌大一些的木头,
下方上圆,刻着“五雷号令”大字,两侧书有二十八星宿的文字。大概是做工精致,看上
去总给人肃穆庄重的威压感。
 赵天师说到这里,阿善当然明白他的用意。他固然不认同这种缺德的行为,但一方面又
觉得奇怪。那水鬼自被收埋后相隔了十年才找上周添赐,难道是诅咒也需要休息酝酿的吗
?阿善怎么样也搞不明白个中原因。
 “有带就好,等等请神开坛还要用它,咕噜──”赵天师打了个大嗝,大概是符水喝多
了,这几年他如果不靠神力加持的符水撑著,恐怕连站都有问题。
 时近晚上十一点,广场周围蛙鸣声越来越大声,这间太玟宫位于北市郊区的山上,位置
除了偏僻以外还很冷清,不知道为什么这间庙非得要据山一头搞得人烟罕至不可,但优点
也是不怕打扰到周围邻居。阿善还记得不久前在山下帮人办事时吵到被检举,给环保局连
开三张罚单,身为徒弟的自己还得代缴,简直莫名其妙。
 赵天师望了望天色,尽管阿善看起来都一样黑,但赵天师似乎总能从天上看出些什么端
倪,这大概就是他俩之间的道行差距。
 “家伙都准备好了,时辰也差不多了,开坛!”
 “是。”
 阿善将五雷令安在坛上,一切就绪后,单手拉下坛前的竹帘,唰──三清道祖的图像随
着声响展开。
 赵天师扭扭鼻子,抄起桌上帝钟,“叮呤叮呤”地持续摇动。阿善双手敲著钹,一边打
著哆嗦,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当天师手中的帝钟开始响起那一刻,周遭的虫鸣声顿时消
弥,天地间立刻仅有铃响,仿佛万物辟易。风也静了下来、云也停止不动,月光不知躲藏
去哪,这山腰间只存坛上两支龙烛黄光。
 明明没有半点风,却冻寒异常。
 赵天师嘴上诵经,一边拿起桌上朱砂笔在黄纸上画了画,画完以后随即比了个手印,接
著将周添赐的头发、指甲置于写好咒文的符令之上。嘴上诵经请神之咒还没消停,赵天师
又急踏步伐,换了几个位置后停了下来。
 “......东方青灵始老苍帝、九炁天君,华林境界,其有真人,名曰静境无极之国、惠静
庄严”赵天师朗声唸着法会常见的《太上慈悲九幽拔罪忏》经文,一边将用写有周添
赐生辰八字的红纸将符令连同指甲头发包起,“......志心归命,十方常住三宝天尊。忏悔
累劫以来,过误之罪。众等托荫父母胞胎,或富或贫,或贵或贱,或善或恶,或女或男,
莫省轮回,难分终始。前虽忏悔,虑有不周。一切冤愆,咸希洗雪。”
 法事开始做了约莫半小时,赵天师唸了几卷经文已经渐渐无力,再唸没几句便声若蚊蝇
,大概是体力已渐渐不支,最后示意阿善停下敲钹,仪式就此中断。
 “齁,有累,有够喘。”
 “我看你还是作息正常一点会比较好。起码不会这么喘吧。一直靠符水也不是办法。”
阿善递上毛巾,道袍和道冠闷气,搞得赵天师满头汗。
 “囉嗦!我当然知道,有钱的话我当然会作息比较好啊。穷酸鬼跟人家谈什么作息正常
咳、咳咳──”
 “那现在搞定了吗?”阿善放弃争辩,他只想赶快弄一弄赶快回家。
 “差不多了,五雷令扫完,那包红纸烧一烧就搞定了。诅咒这种东西就像病毒株,水鬼
的怨气是跟在他的命魂上,让周添赐的三魂不断受到折磨。解决方法就是用象征人精气的
东西随着生辰八字把那诅咒引来这里,然后一把火烧掉,诅咒就找不到宿主,就会自然消
亡。就是所谓的‘盖魂’啦,听过没有?”
 “就这么简单?”
 “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我敢故意拖个二十年才处理?为得就是赚他这一笔大的。五千万欸
,做完这条我都可以退休了。你学着点,这点手段可以让你赚大钱啊。你总不会想一辈子
当师公吧?”
 阿善低头,周添赐说对了,赵天师就是摆明噱他这笔钱了。他之所以会来这边当学徒,
其实也是因为家境困顿。高中毕业后也没找到什么适合的工作,只好顺着人家推荐跑来宫
里打工。要问他说以后有什么理想,他也没半点想法。
 “算了,我看你这样憨形憨形的,我身上的本领还学不到三分之一,以后大概也没什么
前途。你不要捣乱就好,那个周添赐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你也不用太替他觉得不平。反
正他的钱八成都不是什么良心钱。”
 “他干过什么事我有看新闻,这些我都知道。但是一码归一码,我们这样做还是不太好
吧。”
 “少古意了啦!在那里装好人也不会比较有出息。”赵天师抖了抖身上的道袍,那两只
绣在布料上的白鹤动得好像要飞出来一样。“你这么有本事就不会在我这里混了,你以为
我都不知道啊?”
 阿善啧了一声转过头收拾东西。这无聊话题他早就听赵天师讲过好几次了,以前阿善还
会反驳回去,只是听久了以后,渐渐也就激不起他内心的波澜;也不晓得自己是单纯习惯
了羞辱,还是自己也真的觉得自己就是这么烂,他早已分不清了。
 就在赵天师拿起坛上的五雷令在红纸上扫过,捏起红纸一角准备烧化。然而奇怪的是,
不论赵天师用什么角度,蜡烛上的火光始终点不燃红纸。仿佛那烛光的没有半点温度一样

 赵天师皱眉,他很快便发现了异状:烛火没有在动!
 不管是在怎么无风的情况下,蜡烛燃烧是一种持续的运动。不论如何,烛光必然会随着
融落的蜡油移动。然而从刚刚到现在,蜡烛始终都在同一个位置,尽管随着法事进行烧了
三十分钟以上,蜡烛的长度始终没有变化。
 “不对。”赵天师踏上长凳,让整个人高过了坛桌。他抬头看着天空,仍是风云隐蔽,
不见月色。“没有请到神!这到底怎么回事?”
 阿善察觉到赵天师的举动,也放下手边的工作,“怎么了吗?刚刚不是都说没问题?”
 “你娘才没问题,出事了啦干!”赵天师急得口无遮拦,一连又骂了好几句不好听的话
,从板凳下来时还险些腿软摔跤,还是靠阿善扶住才没跌倒。
 “重新开坛!有人在搞鬼。”
 “搞鬼?谁?”
 “我怎么会知道。反正刚刚没请到神,不但没办法消除那个诅咒,反而还可能被那个诅
咒盯上了。”
 “什么意思?”阿善不明白。
 “所以我说你就是烂,这么难开窍。我们刚刚不是用周添赐指甲引来诅咒,照理来说,
我们只要赶快烧一烧的话就没事了,但是现在烧不掉,你猜会怎样?”
 阿善无言,他没想过有会有这种事发生,但很快就意识到了严重性,只得手脚加快重新
布置。
 赵天师焦躁地原地踏步,心神不宁地不断抬起头看着黑漆漆的天空。
 “都弄好了,是不是要开始了?还是要等时......”阿善话说到一半就吞了回去。他发现
四周的气氛变得极为诡异。这里安静异常,仿佛一粒沙掉在地上都能震天撼地。赵天师停
下了动作,两人就这样僵在原地好一会儿没动。谁也没发出声音,也不敢发出声音,因为
他们同时发现了不远处飘着一个人影。
 说是人影似乎不对,毕竟人并不会“飘”。
 赵天师拨动道袍,身体不住颤抖,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高血压的毛病又犯了,五官僵硬
得一动不动;阿善退了半步,想要拔腿就跑,却也不知道能跑到哪里去。就和人类在山里
遇到熊一样,一旦转身逃跑就死定了。
 “伊转来矣......”那是道女声。声音听起来平稳,没有一丝情感,让人无法判断是怨怼
还是悲伤。那道身影维持着稳定的速度靠近两人,似是对于这两人这阵仗不放在眼里。
 “伊转来矣。”
 两人看清楚了,那是个女人,或者该说是“女鬼”。女鬼面容姣好,是足以令人一眼便
留下深刻印象的秀气,甚至还称得上稚嫩。她身上没有衣物,裸著胸与腿,却没有给人半
点遐想的空间,因为她的半身腐烂,除了脸部能辨识的容貌外,全身上下无一不吓人。
 “伊转来矣!”
 女鬼露出森森白牙抬起手指著神坛,眼神却是望着赵天师。
 赵天师身子站得有些不稳,但嘴里仍说:“......妖、妖孽!本宫三清道祖降、降驾所在
,不得放肆,劝妳速速离开──”他从桌上抄起倒有米酒的红杯,一鼓作气倒入喉中,接
著随手把杯子抛弃,“别说我没警告过妳,我认真的!”
 女鬼未加理会,足不踏地、身形如风嗖嗖掠过地面,阿善感到一股前所未见的凉意,逼
得他不得不闭上眼。
 “眼睛不能闭,要盯着她!”赵天师大喊。他忙着挥舞衣袖,步伐不断后退。
 “怎么可能啦!”阿善用手撑开自己的眼睛,却又忍不住腿软坐倒在地。他搞不清楚是
自己紧张过度还是受到鬼魅的影响,这么凶险的情况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跟着赵天师到处
工作至今他还是第一次遇到真的鬼。
 “想办法。不要害我浪费时间救你。”
 赵天师将目光从阿善身上移回,却发现情况已和方才截然不同。
 女鬼已经不见踪影,不知何时两人的四周刮起奇异的白雾,目光所及除了亮着烛光的道
坛外已是处处白茫茫一片。
 只见赵天师抽出数把线香,拇指食指并扣捏住香尾,用火柴点起,低头诵唸:“香烟通
法界,道尊乘云来。”线香飘起的烟带着木料味,牵起千丝万缕的烟束、如龙般的飞舞,
在这诡异骇人的景色中顿时染上一层庄严。或许是线香的气味,阿善顿时感到安心多了。
 “不要坐着不动,站起来帮忙。”赵天师催促阿善,分了手中半把线香给他。
 “我要做什么?”
 “香围着坛插,间隔自己抓。”赵天师此时精神奕奕,脸色泛著红光。阿善知道八成又
是靠着刚刚那加持过的水酒,这不知道能让赵天师撑多久。但是阿善清楚无论如何,两人
如果想摆脱这女鬼的纠缠,那么最好加快手脚。
 阿善动作俐落,相当迅速完成了工作,和赵天师两人站在线香围起的内侧。
 突然,两人所站之地发出猛烈的碰撞声!
 锵!
 锵──蹦!
 有什么正在朝两人袭来,但被香围起的阵型抵挡住了。
 “师傅,这样能撑多久。”
 阿善仿佛听得见外头发出“嘶嘶嘶”的低吼声,那声音既不像人,和认知中的鬼魅又不
太相同。但他可以感受到的是对方充满怨恨,抱着无论如何都要冲破香阵的执著。
 “照这个速度香能撑二十分钟,酒只能撑十分钟,我们要快点想办法了。”
 “那个水鬼没事干嘛针对我们?我们又不是她的债主,想讨还愿去找周添赐啊!”
 “你要我说几次,对那个女鬼来说周添赐就在这里。”大概是酒的功效,赵天师此时思
绪和口齿无比清晰,和平常判若两人。他比著坛上那红纸包起的那团东西说:“别忘了,
我们可是用周添赐的命魂把诅咒引来,现在这东西烧不掉,还把水鬼一起召来作客了。”
 “那该怎么办!”
 “怎么办?想办法烧了啊!”
 砰──匡当──
 空气倏然一震,烟阵的某处发出了类似玻璃被打碎的声音。阿善和赵天师互望一眼,接
著纷纷开始翻找打火机和火柴。
 “手脚快一点啦!”
 “我知道你啦不要挡──不要挡到我啦!”
 “伊转来矣。”
 又来了,又是这个声音、又是同一句话。阿善抬起头愣住了,他不明白为什么那女鬼如
此执著在周添赐身上。
 砰!白雾从烟阵一角窜入,连风带雾像是找到了猎物,卷风带沙地急奔而来。明明都是
“烟雾”,表里两道却是形同水火,一眼就能辨识得出那钻入的雾并不怀好意。赵天师皱
眉,这情况远远超乎他的预料之外。
 “靠么啊,这女鬼看来有点本事。”
 “怎么办?这纸根本烧不起来啊。”阿善开始后悔挑磅数这么厚的纸,他以为纸这种东
西越厚越好。
 “你想办法,我拖时间。”
 “我来烧?”
 “不然你来挡她啊!”
 “给你、你请,我来烧。”
 赵天师抽动眼眉,他的颜面神经开始失控,不知道是高血压又要发作了还是怎么地,总
之靠着法力加持的酒支撑下来这么长的时间,身体只怕要顶不住了。他拿起五雷印,朝着
鬼影幢幢的雾中挥去,却什么也没有打中。但是他并没有因此停下动作,反而是加速踏起
罡步,护卫在阿善周围。他的动作看上去乱无章法,事实上却是一边持咒,一边画著符印
。此时此刻,驱鬼并非第一要务,而是保护阿善才是重点了。
 “伊转来矣──”
 烟雾站定,幽魂现形。
 赵天师一只手捧五雷印,另只手掌心朝前,大喝:“退开!”
 骤然,雷声大作!一道紫色电光从五雷令中急奔而出,快得不及眨眼。然而雷光刚到,
那女鬼竟又随烟消散。
 赵天师刚要睁大眼睛看清楚,腹部突然感到一阵剧痛。原来仅短短一瞬,那女鬼竟已飘
至自己身前,猛烈地朝自己出拳。
 一声闷响,赵天师的胸口又中了一拳!
 “哇靠!讲道理欸!有鬼在用揍的吗?”赵天师被打得满腹委屈,他走跳江湖这么久,
第一次遇见全靠蛮力在反抗的鬼魂。
 啪──赵天师话刚说完,脸颊又中了一拳。这次打喷了他本就摇摇欲坠的臼齿,他的口
腔里充满了鲜血。
 他这回看得清楚了。女鬼的拳头上......不,不对!不只如此,那女鬼的半身不知为何,
竟垄罩着熊熊黑火。黑火不带温度,却肆虐得像是急着把人吞噬一般。
 “啧!”赵天师从没有见过这种事情,但他反而冷静了下来。“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广修万劫,证吾神通。”他一手持五雷令,一手掐指念咒,尽管嘴里口齿不清,动作却十
分确实。
 只见赵天师将五雷令系在腰间,道袍脱下双手一扯,道袍应声裂成两半,接着挥臂卷动
,道袍上绣著的白鹤转着转着,像是活起来似地缠绕在手上。“......内有霹雳,雷神隐名
。洞慧交彻,五炁腾腾!”
 “为什么要妨碍我。”冰冷冷的女声从那既苍白又铁青的嘴唇中溜出。眼珠转呀转着,
像是在倾吐她的不甘,仿佛多激动一些眼球就要掉了出来。
 “金光速现,覆护吾身,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赵天师双拳互击,点点金光从中并散
而出。
 赵天师咬牙睁眼。一滴汗珠从额头滑落。
 “不要以为妳是鬼我就不敢打妳。来呀!”
 女鬼冷笑,微微牵动的嘴角中充满轻蔑,但动作丝毫不马虎,没等赵天师摆好架式,迅
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迎面便是一拳!
 然而这次赵天师有备而来,顺着动作举臂迎上,“当”地一声挡住攻击,冷不防地右拳
后缩,由下至上钻进了女鬼腹部。
 咚──女鬼后退了好几步,双眼瞪得更大了。
 “不要看我这样,我好歹也是打过几届长荣杯的。”赵天师双脚灵活跳动,话刚说完而
已,身子立刻如同火箭般射出。
 赵天师像弹簧一般,迅速地挥动左右直拳,那速度既快又狠,配合神力加持的道袍缠手
,拳势金光逼人,还隐带风雷之声,逼得女鬼不得不将手举起来防御,殊不知赵天师扭腰
动臀,接着一个右钩拳从她右侧穿云破空而来。砰──硬生生地砸中她的头部。这拳打得
漂亮,连在后方忙着烧纸的阿善都不禁喝采起来。
 女鬼“唔”了一声,大概是没料到居然区区一个道士这么能打。她身上的黑色火焰像是
火山爆发般地炸出,手上的拳头握得更紧了。
 赵天师打算进一步进攻,却被这股黑火的力量弹开。
 “你,来陪我作伴。”
 黑色火焰爆发再爆发,随着她的怒意不断扩张,宛如一条张牙舞爪的巨龙;然而黑火高
涨至顶,转眼间突然往回收敛,凝聚在女鬼的手中,不时发出惊人的鸣叫声,她不但没有
因为遭受攻击而停下,反而在短短数秒之内重整态势。
 她发动了攻击!拳头接连正面朝赵天师的脸部招呼,完全不带任何变化、没有任何心存
引诱的打算,就是只管出直拳。然而即便这些拳头再怎么单纯,赵天师依然无法轻视,黑
火加重了力道,不知道哪里来的黑色火焰交缠在她的身上,像是另有生命似的。这种诡异
的力量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赵天师边挡边退,一边试探性地连续出拳,却一一被女鬼给架开。甚至自己腰部还不时
被反击拳打中。但没有大碍,对他而言这点痛还称不上什么伤害。比起这个,女鬼步步进
逼,一人一鬼几乎已经快退到阿善的位置了。
 “再来啊!不是很会打!”赵天师伸指比了比,一边出言挑衅。那女鬼如果打不倒,那
么至少现在得让女鬼专注在自己身上。
 另一方面,阿善想尽了各种办法,却迟迟点不著这团红纸,他很不得手上有汽油,干脆
一把火直接烧烂整座坛。偏偏此时他只有一个点不太著的打火机和被雾气湿润的火柴。但
按理来说即便如此,要烧一张红纸应该是绰绰有余,但大概是周添赐的头发和指甲收集得
太多了,不管怎么用就是无法完整点燃。
 “这下糗大了,点不起来。”阿善此时点燃所有库存的黄纸,却还是烧得零零落落,他
在心中直抱怨:早知道就带瓦斯炉来了。
 “好了没啦我顶不住了欸!”赵天师在阿善旁大吼,女鬼的拳头正如狂风暴雨,一点一
点、数千数万点地向他招呼。
 黑火逐渐笼罩了两人。赵天师嘴中唸唸有词,奋力向前出拳,却什么也没打到。
 “闪开了吗?”
 赵天师回头,竟见到那女鬼和自己四目相对,贴着他的身体,唇几乎要碰到自己。
 “去死。”
 语毕,女鬼化拳为爪,疯狂抓开赵天师的衣袍,那缠在手上的道袍很快就变成片片碎布
,具有神力的缠手顿时无用武之地,五雷令也在混乱中松脱掉落在地。然而女鬼并没有因
此停下动作,她继续抓着,打算撕裂一切。她杀红了眼,抓着赵天师仿佛要将他拆得四分
五裂。
 “这女人是疯的啊!”赵天师心想这下完蛋了,现在跪下来求饶大概也来不及了。
 就在他闭眼就戮的同时,突然听见阿善大喊了一句:“周添赐在这里!”
 女鬼转头,她看向阿善。
 周添赐理所当然地并不在现场。阿善说的是他手上的那包红纸。
 “靠么啊白痴喔,你不烧掉是在干嘛?”赵天师哀号一声,他刚刚的努力都白费了。
 阿善没有理会赵天师,他双眼直盯着女鬼。他知道这才是女鬼的最终目的,不管是自己
还是赵天师,都不是女鬼感兴趣的对象。
 “妳不是要周添赐的生辰八字吗?我不烧了,反正也烧不掉。妳想怎么做我管不著了。
妳东西拿了就走,放我们一马吧。”
 女鬼放下赵天师,缓缓地靠近阿善。
 她赤裸的身体贴在阿善的跟前,眼睛对着阿善的瞳孔不断端详,像是要确认他话语中的
真实性。阿善感到无比的冰冷,一阵寒意钻入他的背脊。使他不得不在心中默唸起六丁六
甲咒:“丁丑延我寿,丁亥拘我魂。丁酉制我魄,丁未却我灾......”这段时间赵天师几乎
只教过他这种东西,说是给他防身用,但实际上从来没有用过,以至于阿善也不知道到底
有没有效。
 女鬼笑了一声。那声音仿佛黄莺出谷,给人既天真又纯洁的感觉。然而她腐败的身躯很
快就破灭了阿善的想像。他不明白为何这女鬼为何有这等力量、又何以非得要拿到周添赐
的生辰八字不可。
 他不得不又去想:“只是没有还愿而已,至于如此吗?”
 阿善正要开口,却冷不防脸颊中了一巴掌。
 啪──这掌打得他整个人眼冒金星,撑著坛桌才勉强不倒地。
 “欸打我干嘛!”
 啪!阿善左脸又中了一巴掌。“关我屁事喔──”他这下终于撑不住,双脚瘫软在地,
手上握著的红纸也被女鬼伸手轻轻一捞顺势取走了。
 “再见。”
 女鬼又笑了她笑得既不邪恶、也无嘲讽,反像是取回自己玩具一般单纯开心。阿善的视
线模糊起来,他感受到自己的双颊鼓起,大概是被打肿了,他只觉得女鬼的眼睛很亮、很
美。
 如同星星一样。
 如同星星一样......
 阿善晕了过去。

 “所以,妳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楚,再说一次妳是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蓝月
净搅拌著咖啡,她一脸镇静,专心戳弄咖啡上漂浮的冰淇淋,始终没有和奕茹对到眼,显
然没有很认真在听人讲话。
 奕茹手撑在桌子上,脸上仍是惊魂未定的表情。
 “妈呀我就知道妳根本没在听嘛!还是妳是在耍我?只是要我重复一次我有多惨而已吧
!”
 “没有没有,我很忙。”蓝月净突然打了个呵欠。
 “妳的表情出卖妳了啦!”奕茹轻敲桌面,她一边举手向柜台那边示意自己的餐点还没
送来。
 这间华严邸是她们除了在舒月厅以外最常见面的场所,奕茹知道舒月厅那麻烦的规矩,
索性就约在这里。她也没料到蓝月净这次居然这么好约,她不过是传了个“救命我死定了
”的文字讯息,没多久就得到了蓝月净的回复,其效率远远超乎自己的想像。
 “妳是说妳去带活动。”
 “嗯哼。”
 “然后遇到帅哥。”
 “对。”
 “接着是妳想跟他交往的部分。”
 “不要乱掰,我刚刚是这样说的吗?这不是重点吧!”
 “喔──对啦......妳是说有位女学生疑似受到奇特的力量牵引,使她心灵崩溃。”
 “嗯哼。”
 “然后妳去和帅哥约会。”
 “对。”
 “接着是妳想跟他交往的部分。”蓝月净叹了口气。
 “鬼打墙喔!重点是我在这边遇到水鬼了啦!”
 “抱歉抱歉。”
 蓝月净的表情可没有半点抱歉。
 “我真的会被妳气死欸,妳是来帮忙的还是看笑话的?”
 “妳是说妳死定了我才来帮妳的,但我刚刚听下来只觉得妳只是晕船而已。”
 “那是妳听到的重点都怪怪的啦!”
 “嗯哼──好,我整理一下。总之,后来妳去调查了碑文,发现了那水流尸透过碑文施
力,女学生突如其来的心灵崩溃很可能就是受到那鬼魂的影响。接着,一大票的学生也失
踪。妳顺藤摸瓜,找到了供奉水流尸的姑娘庙,在那里被这群失踪的学生攻击。接着,妳
又突破了封锁,见到那鬼魂。”
 蓝月净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眼神这次总算和奕茹对视。
 “然后妳用了浑沌之力和她搏斗,却没有想到大量的浑沌之力反遭她吸收。”
 奕茹低头,这时她点的炒乌龙面送上来了。服务生像是空气一般没有存在感,很突然地
就出现在两人之间。
 蓝月净吸了一口咖啡,目送那服务生离开。
 “我怎么可能想得到会这样,我从没有遇到这种事情过。欸!妳说,浑沌之力有可能被
吸收吗?”奕茹拿起筷子开始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比手画脚。
 “这种事妳比我还清楚吧。我又没有这种能力。”
 “如果是人类,被浑沌之力侵入体内是会逐渐被瓦解成灰烬的。这惨况我有看过,所以
一直都很注意。簌──”奕茹大口把面吸入嘴中,“但是啊!那个东西不是人,单纯就是
鬼,所以我从来不知道鬼也办得到这种事。以往我都是拿浑沌之力来对抗这些不该存在于
世界上的鬼魂,从来没有失手过!”
 蓝月净撑著下巴,她觉得奕茹的吃相有够难看,要是那个帅哥看到她这种模样,真的会
喜欢这样女人吗?
 “我记得妳之前说过。浑沌之力是源自于人类意识的集合。”
 “对呀。”
 “而鬼魂也是人类意识的一种型态。所以,妳能透过浑沌之力来接触这些东西。我可以
推论,当两方互相冲突的时候,谁的力量大当然就能够打倒对方囉?”
 “没错,很好理解吧。但是浑沌之力是独特的,并不只是意识这么单纯。打个比方吧,
浑沌之力是加工后的武器,是炸弹;而意识则是原料,是形塑浑沌之力的火药。”
 蓝月净点点头,到目前为止都没有问题。
 “所以,换个角度想。当妳接触的对象意识比妳还强大的时候,她反过来将妳的武器给
抢走了。或者说──透过妳,以妳的力量当作基础,启蒙了那女鬼,将两者融合成了自己
的浑沌之力。”
 “这、这机率......”
 “不可能吗?”
 “不是不可能,而是很低。要能够做到这种程度,除非对方的怨恨真的很深,深到足以
毁天灭地。”
 奕茹心中千回百转,其实早已有了底。只是对她而言这始终难以置信。
 “那看来妳中大奖了。有没有考虑这个礼拜的四星彩。”
 “买那个会中我早就买了,比起买彩券,还不如下次接妳的单多给我五千块比较实在。

 “妳以为我比妳有钱到哪去啊。”
 “可恶。话又说回来,既然那个水鬼的力量强成这样,那么她直接去找冤亲债主报仇不
就得了。照那个流传已久的鬼故事看来,不就是那位周添赐吗?”
 “不,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也许是缺乏了某个契机,让她始终没办法脱离束缚,不断徘
徊在原地吧。”
 奕茹搔搔头,继续吃面,大概是面太烫了,她时不时偷看蓝月净面前那杯冰咖啡。然而
蓝月净只给了她一个“想喝自己去买”的表情,缩手把杯子挪靠近自己一点。
 “唉,这实在没道理。说是契机什么的这种事我们要去哪里查证。”
 “说到底,妳干嘛没事介入这件事?妳的工作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唔──不管怎么说......”奕茹的表情相当微妙,也许是拿不定自己的心思,“我在人
世第一次遇到这种不怕我力量的鬼魂,甚至还被反过来利用了,再怎么说我都很难置身事
外。”
 “是这样喔。但我必须提醒妳,这浑水搅下去是没有钱可以领的喔。”
 “我知道啦,我哪有妳这么爱钱!”
 “彼此彼此。”
 蓝月净似笑非笑,今天她的话说得多了。奕茹总觉得她好像有一点不太一样,好像遇见
什么好事似的,表情和之前紧绷无趣的蓝月净有着些许不同。
 “认真讲,这件事按照妳专业判断,可不可以给我点意见。”
 “也不是不行。也许事情远比妳想像中的单纯。”蓝月净舀起咖啡中的冰淇淋一口一口
抿著,“我们先回顾一下,整起事件的开头始于地岩水库的传说。周添赐和水鬼的关联,
是整起缘分的起源,不管是不是巧合,周添赐回来台湾的时间都和水鬼作祟的时间点刚刚
好符合。”
 “看起来是这样。”
 “我们可以假设一个可能性,也就是这水鬼和周添赐之前的关系,记得我在电话里提过
,这一切恐怕并不像传说中的那样美好。那个收埋水流尸因此受到庇荫的传说,我想只是
加油添醋来的故事。”
 “嗯......也只可能是如此了,但如果是这样子,其中一定有什么隐情,照妳这样听下来
有线索吗?”
 “妳说那位在营火晚会当晚,疑似受到水鬼影响的女生叫什么名字?”
 “好像叫巧巧。”
 “照她同学描述的情况,事发当下巧巧正好讲到她交了男朋友的事情,接着过没多久就
出事了。”
 “怎么?妳觉得这其中有什么关联吗?该不会是那个女鬼嫉妒人家谈恋爱,所以才拿无
关紧要的路人开刀?”
 蓝月净摇了摇头,说:“如果是单纯出于嫉妒,如此适合情侣的风景区没道理到今天才
出事。按照这个地点出名的程度,恐怕早就死一票人了。”
 “确实。”奕茹将盘里的面条一扫而空。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想点杯喝的,但是华严邸的
饮料都不知道在贵什么,害她常常点不下手。
 蓝月净继续说道:“如果妳真的很想知道女鬼和周添赐间的连结,也许先去找那位巧巧
了解一下她的近况。人与人彼此的关系千丝万缕,当中必然是什么缘故触动了那女鬼的逆
鳞,才导致有今天的事件。另外,新闻曾经报导周添赐是回来台湾看医生的,现在住院中
。”
 “谁管那家伙啊。听说他就不是什么好人。”
 “虽然妳并不在意,但妳还记得那个奇怪的石碑是由谁立的吗?”
 “你的意思是,那块石碑的意义并不是纪念水流尸......。”
 “嗯哼。”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还能做什么?”
 “或许是尝试压制女鬼作祟的工具囉。但是时间久了,那效力逐渐降低,最后反倒成了
女鬼施法借力的工具。这并非不无可能吧。”
 “唔——这好像......”奕茹抽了张卫生纸擦嘴,今日此行收获不少。
 “周添赐这人我们先摆一边,那位女鬼呢?她给你什么样的感觉?”
 “难得舒月厅会对这种事有兴趣。”
 蓝月净双手一摊:“听听嘛,饭钱都付了。”
 奕茹“嗯”了一声,她不是很确定自己的想法,经过和蓝月净的讨论后虽然有些头绪了
,真相却仍是混沌未明。她其实大可撒手不管,但之所以她对此事如此在意,不只是对手
的强大让自己印象深刻,在两者短暂接触的时间内,女鬼那简直要钻进人骨髓的恨意张牙
舞爪地肆虐,使自己感到前所未有的毛骨悚然。
 奕茹甚至觉得,倘若女鬼还活着,那么肯定会豪不犹豫地对她心怀恨意的对象白刀红出
。那种简直要把人心脏挖出来的狠劲是就算嘴上不明说,光是透过眼神的交会就能体会得
出来。
 “如果传说中女鬼和周添赐之间确实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那么接下来她的目标很明
显,一定会追着周添赐不放,尽管不知道原因。总之他最好保重,他往后的人生肯定不好
过了。以我和她交手的经历来判断,周添赐最好是想办法自杀吧,不然活着对他而言只会
更难受。”
 “对他而言活着就是一种罪罚吗?”蓝月净双手抱胸喃喃低语。作为一个局外人,
她能帮忙的实在不多。这并非舒月厅的业务,比起这个,或许自己手边的几项工作可能更
加的需要费心。但她很清楚奕茹的烦恼,一旦事情失控,恐怕受到牵连的绝对不会是只有
当事人而已这么简单。那女鬼为了报仇而不择手段,甚至可以利用无辜的学生来让自己获
得力量,在在都显示放著不管的话必然会有更多的人受到影响。说得严重一点,甚至可能
有人会因此丧命。
 “妳打算怎么做?”蓝月净还是开口问了。
 奕茹搔搔头说:“也许先照妳说的,先去看一下巧巧的状况。也许会有意外的发现,等
等──妳怎么这么热心?”
 蓝月净微笑回答:“毕竟我手边还有别的工作要交给妳,如果妳一直没办法来帮忙我也
挺困扰的。”
 “我还以为妳会问我那个木盒的事情,问我怎么没有回去那个世界。”奕茹没有等蓝月
净回答,又立刻接着下去说:“不要催我,也不要多问。关于那个木盒的事再给我多一点
时间。”
 “那是妳的私事,我本来就不打算过问。”
 “那么,关于这出女鬼的闹剧,妳会来帮我吗?”
 蓝月净很干脆地点头,“我会去见一个人,也许那边也会有线索也说不定。”
 “好,那就分头进行。”
 奕茹起身站起来离开,她手脚俐落又快速地溜出华严邸大门,离开前还背对着蓝月净挥
手,一副相当帅气的样子。
 蓝月净还在细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做的同时,店员又悄然无息地出现在桌边。
 “驻事。冰淇淋漂浮和炒乌龙面含服务费总共五百八十元,请问付现还是刷卡?”
 “那家伙......。”蓝月净叹了口气,这次奕茹又没付钱就跑了。“看来水鬼作祟的传说
,不只是那周添赐的未来堪忧,就连我的钱包也一并受到惩罚了。”
 “可不是吗?”
 服务生面无表情地耸耸肩,收下了蓝月净的信用卡。
作者: carefree1028 (Elaine公主)   2023-04-27 21:50:00
作者: ls4 (爱自由)   2023-04-27 22:57:00
作者: steake (奇蹟)   2023-04-28 00:27:00
好看
作者: penguinbb (penguin)   2023-04-28 02:32:00
推推!
作者: km0220 (Jimmy Yang)   2023-04-28 03:45:00
作者: zhaizhai (说宅不宅)   2023-04-28 07:48:00
推........
作者: jplo (jp)   2023-04-28 11:56:00
作者: IBERIC (无论什么都准备好了)   2023-04-28 14:20:00
推!!
作者: angelicmiss (羽鱼)   2023-04-28 17:23:00
作者: teresawei (小莎 <== )   2023-04-28 21:30:00
作者: chimedbest (大鹅)   2023-04-28 22:46:00
好看!
作者: dean5622 (奉奉)   2023-04-30 19:54:00
作者: KeyskyD   2023-05-04 15:4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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