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如梦
那声音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的，像是有人踩碎了干枯的树枝，逐渐往这里靠近。
睡神躲在树后，从视线的边角看见了美美的侧影，而哈娜窝在睡神怀里，屏住呼吸，感觉
到他的心跳一下一下地碰著自己的后背。
“……妳不要那么任性。”美美的背影在树林深处消失，睡神压低了声音，道：“我一个
人就够了，只是去屋子那边看看，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那为什么我不能跟你一起去？”哈娜道：“我也要去……你不要什么事都想一个人！”
睡神沉默下来，哈娜紧紧扯住他的衣袖，心里焦急，却又无法捕捉他的想法。睡神靠着树
干，想着无论游戏是否为真，现在有危险性的“鬼”只有两个。美美刚离开，也就是说，
他此刻只需要专心处理小惠这一个目标。
这是个非常好的机会。睡神打算拿下那一间屋子，因为哈娜需要休息，她的脸色很差，如
果是平日的话肯定会闹脾气，又会硬撑著说要去做逛街吃饭那些有的没的。睡神也同时想
起了纸箱里的那本绘本，他记得里面的内容，有一群人为了追求永生而尝试各种禁忌，最
后灵魂被束缚在山中，变成夺取别人身体的怪物。
这场“游戏”到底是怎么开始的？他们……又为什么会牵扯到这里？
“待在这里。”在打定主意之后，睡神道：“如果有什么意外的话，就跑。回去找BB他们
，他那边很安全。”
“你又在想什么？”哈娜扯紧了睡神的衣摆，说道：“现在一队是跟着扑克走。那时候BB
还在弄东西，没有跟我们一起。我跟着你。”
“是吗？”睡神道：“好吧，无所谓，反正我等一下去屋子那边看看，妳乖乖待在这里，
出事就跑。”
“等等──”
“听话。”睡神道：“我很快就回来。”
哈娜红了眼眶，硬是跟了几步，看见小惠就在屋前的广场庭院，背对着他们坐在矮石墩上
哼歌。见到这副样子，哈娜仍然无法相信小惠变成鬼了，小惠看上去就和平常一模一样，
甚至是更开朗一些。
睡神拉开哈娜，悄声离开了树丛。哈娜的指尖一空，拦不住人，只觉得想哭。
睡神握紧了手中的枪，半伏著身体往广场那边走，他看着小惠的背影，心里无数个想法经
过，不知为何总有一种感觉，似乎有谁在背后安排著这些鬼的动向，这里仿佛是一个吸引
他进来的圈套。
哈娜待在原地目送，睡神则放轻脚步，谨慎地一步一步靠近，同时告诉自己小惠已经死了
。
很快的，手中的枪被体温温热，只是气温依然有一点低。脉搏的鼓动声突然就清晰起来，
睡神很庆幸自己一向把射击当作兴趣，这一点距离算是相当有把握。
空气中隐约有一股血腥味。睡神听着小惠的歌声，抬起手枪，小惠依然背对着这边，双腿
随着节奏晃着，好像毫无所觉。
然而睡神不敢大意，他提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枪口对准小惠的后心，感觉到身体紧绷到
有些酸痛，呼吸压抑，除了小惠的歌声之外什么都变得极小。他将手指扣住板机。
哈娜也屏住了呼吸，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睡神身上，以至于有人走到她的身边，拍了拍
她的肩膀她才回过神来。她压抑自己的惊呼。
“妳……”哈娜愣道：“妳怎么──快点蹲下！”
“哈娜。”
“黛拉，现在很危险！”哈娜压着声音，将目光转回广场上，道：“那些什么人啊鬼的好
像是真的，不过没关系，妳别怕，待会那家伙就回来了，我再问清楚……”
耳边传来细微的摩擦声，哈娜转过头，看见黛拉面带微笑，高高举起了手中的石块。哈娜
惊叫出声，那边睡神也分了神，他朝着边看过来，正巧看见黛拉拿石块往哈娜的头上砸去
。
哈娜还不知道。
“哈娜！”
睡神大喊一声，立刻转身朝那边开了枪，子弹打进黛拉的身体，哈娜吓了一跳，向后坐倒
在地上。
“她是鬼！快走！”
那阵枪响就像是一连串的鞭炮，睡神紧扣著板机，直到黛拉朝旁边倒进树丛为止，同时哈
娜从那边窜出来，正要往路口跑，却又突然煞住脚步，满脸惊惶，朝这里大喊。
“小心──”
睡神一愣，同时脑后一阵剧痛，他摔倒在地上，转头就看见天上的弦月。那道月光在下一
刻被遮住了，一张满是利牙的嘴在面前左右张开，混著浓重的血腥味往自己扑咬过来。
歌声早已停止了。睡神瞪大了眼。
“不要──”
哈娜哭喊道，睡神咬紧牙根，手臂用力往地上一撑，但还是没有赶上。那张嘴没有咬到他
的身体，却咬上了他的双腿，睡神一阵恍惚，没有立即感觉到痛，不过却在那一个瞬间，
清楚地知道自己完了。
“不要过来！”
枪声大响。也不知道怎么办到的，睡神拼著一口气，把子弹全部都送进小惠的嘴里。那边
，哈娜没有听进睡神说的话，她扑了过去，跪在地上把睡神紧紧地抱住了。
时间仿佛停止。
回过神来，枪声结束，子弹打空，睡神的手指仍然紧扣著板机，不过小惠已经不再动了，
在月光下被打成了地上的一滩泥水。
哈娜满手鲜红，她边哭边压着睡神空荡荡的腿，但是那片血仍然不停地向外扩散、向外蔓
延，就像没有尽头一样。
“妳……”痛感逐渐席卷上来，睡神道：“还不……快走……”
“我要怎么做……我要怎么做……”
“笨蛋……”睡神道：“怎么讲都……讲不听……”
“我不要……”哈娜哭道：“我不要啊……我就是不要……”
就像忽然耗尽了力气，睡神身体一松，不说话了，他的额头冷汗密布，脸颊也褪尽了血色
。哈娜还想着要帮他止血，但是她脑海里一片空白，还有那血也怎么止都止不住，她不知
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就是一个劲的哭。
时间再度转动了。哈娜一边抹眼泪、一边擦血，脸上湿得一塌糊涂，泪水和血糊成了一块
。睡神感觉到自己一下子浸在冰里、一下子又像是被火烧，他朦朦胧胧地，忽然不记得现
在是什么时候，恍惚间以为他们回到了那个平凡的假日午后，他正枕在哈娜的腿上打盹。
“……哭什么。”睡神也不知道他是否有说出这一句话。他吃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道：
“之后再补……不就好了……”
哈娜好像说了些什么。
“纪……念日……”睡神的声音像是梦呓一样。“纪……”
他坠入了梦中。
“……什么啊。”
看着睡神失去了意识，哈娜哭着哭着，忽然笑了起来。“什么节日纪念日的，那种东西我
哪管它啊？我只不过是要你陪我而已啊，我想要你好好的花时间陪我啊。”
睡神不再说话了。
“你又把我抛下……你每次都把我一个人抛在这里，什么都不说清楚，就把我一个人抛在
这里。”哈娜道：“你还要我走去哪里……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想要我走去哪里？你要我
一个人走去哪里？”
哈娜看着睡神，像他对待自己那样子替他闭上眼睛，同时心中突然升起一种说不出的荒谬
感──不管是他们吵架、分手，还是这一场联谊，这一切的一切，她都觉得无止尽的荒谬
。
又是为了什么争吵呢？又是为了什么分开呢？哈娜觉得这些干脆全都算在她头上好了，就
是因为她这么任性、这么放不下一个人，所以才会演变成这样的结果。这全部都是她的错
。
一阵冷风吹了过来，在冰凉的月色下，哈娜再也感受不到睡神的体温。她也不再哭了，抹
抹眼泪，从地上站起来，看见那边树木的气根垂下，中间还有一条绳索，仿佛是替她准备
好的。
早就没有什么好犹豫的，走的话，又要走到哪里？哈娜拍了拍潮湿的裙䙓，往那边走去，
踩上矮石墩，从绳索的中心望过去，忽然看见了自己过去的影子。
那个时候，她为什么会爱上这样的一个人呢？在还憧憬著未来的那个时候，她──
哈娜没有再继续想下去了。
她的足尖悬空着，最终停止了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