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宣之站在铁轨上。
因为高度差的关系,刘宣之看不到站在月台上的三人的脸,只能知道他们都在看他。
他注视著前方。
铁道的尽头什么都没有,但刘宣之的心跳却越来越快。
过了不知道多久,脚下的地面传来轻微的晃动。
刘宣之攒紧手心,他的手已经汗湿一片。
轰隆声响起,刘宣之瞇起眼,看见铁轨的尽头有一个黑点出现。
列车来了。
高速行驶的火车可达时速一百三十公里,但刘宣之却觉得眼前这辆列车似乎比一般见到的
火车都还要快些。
快得……就好像高铁的速度一样。
刘宣之瞳孔微微放大,视网膜映着的火车头倒影越来越大,就在这时,他眼角余光似乎看
到月台上有人跳了下来。
他还来不及反应,就感觉到一双宽大有力的手重重拍在他肩上,那双手又重又烫,几乎将
他灼伤。
四周冒起来熊熊的火焰,火星四溅。
刘宣之没反应过来——不过眨眼间,他就被人凌空提了起来,像御空飞行一样,直接掠到
月台上。
列车减速,轰然进站,煞车声发出尖锐的声响。列车进站的风吹起刘宣之额前的头发。
刘宣之愕然转头,看到沈格非就站在他身后,周身的火焰正逐渐散去。
他张了张口:“你——”
张教授走过来扶住刘宣之,“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刘宣之说:“我没事。”但他的眼睛仍看沈格非。
张教授看看沈格非,顿了一下,道:“学长,我不赞成你拿我的学生来冒险。”
沈格非说:“我知道,我很抱歉。”
刘宣之拉了张教授说:“时间紧急,拿我来做诱饵效果最好。”
张教授说:“为什么拿你来做诱饵效果最好?”
刘宣之顿了一下,他的目光投向停下来的列车。下一刻,他真的说不出话来。
他们眼前这节车厢,满满坐着他们失踪的那十几个同学。
在这些人的正中间,站着两个女生,黑发戴眼镜的斯文女生把另一个染棕发的短发女生揽
在怀里,一片尖锐的石片抵在她的脖子上。被挟持的女生闭着眼,生死不知。
李双怡和徐三彩。
其他同学好像没看到似的,对身边挟持人的这一幕毫无反应,全都安安静静坐在位置上,
木然盯着地面。
刘宣之对上戴眼镜女生的视线,低声道:“双怡,妳在做什么?”
李双怡目光扫过众人,在沈格非身上停了一下,然后又移开:“都上车。”
张教授冷静问:“那妳呢?”
李双怡勾了一下嘴唇:“我带她下车,总得有一个人留下来。老师——这已经是很优惠的
条件了。”
众人无法,只得上车,李双怡拖着徐三彩往旁边移动,靠近车门,下了车。
就在这时,刘宣之忽然从口袋中拿出那枚耳骨夹,耳骨夹热得发烫,红光不停疯狂闪烁。
李双怡目光被吸引过去,似乎怔了一下。刘宣之趁这个机会,手一扬,将耳骨夹往车厢外
抛出去。
李双怡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做,动作一顿,下意识地想去接那枚耳骨夹——
刘宣之上前一步,用力抓住她的手,把昏迷中的徐三彩扔给车厢里的李璇,然后他一把抱
住想上前抢人的李双怡,两人扭打着摔在月台的地面上。
车厢门在他们身后关上。
刘宣之忍着疼痛,喘着气,对李双怡一笑:“不用她。我留在这儿陪妳就是了。”
……
很久以前,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滨海之地凭空出现一座车站。
那时,滨海之地还不是像现在一样的荒地,而是一个富足繁荣的小镇,有不算少的人口聚
居在这里。
有一天,在小镇的中央,凭空出现一座火车站。
这个滨海小镇上原本是没有车站的。那座火车站就这么无声无息出现在镇中心镇民广场和
美食街之间的位置,没有任何大动静,没有占掉任何原本的用地,而是连建筑物带着底下
的基地,硬生生挤进了热闹的都市中间。
小镇居民惶惑不安。
第一天,小镇居民不敢靠近,后来镇长组织了一队人手,率先前往车站里查看。
车站内部平平无奇,没有任何其他的人。去过外地火车站的镇民表示,这个车站和其他一
般车站的配置并没有什么不同。
镇民看着长长的轨道,好奇会不会真的有火车过来。
铁轨究竟通往哪里,没人知晓。有镇民提议沿着轨道走去查探,但立刻被否决了。他们不
知道是否真的会有火车,这种行为太危险。
便有镇民提议在车站外围跟着铁轨走。
这个提议获得大家的赞同,镇民很快就组织好队伍,从靠车站门口附近看的到铁轨的地方
,沿着围墙走。
就在这时,诡异的事发生了。
无论如何,他们总会跟丢轨道的踪迹。
即使执意沿着围墙走,时不时还是会碰到一些障碍物,一棵大树,一栋宅院,一个山洞,
甚至一小片山坡。
每次绕完这障碍物后,他们便会迷路,再也找不到之前与铁轨相连的地方。
——就好像这段铁路本身有自我意识一样,阻止著镇民的探寻。
后来,在某个除夕的夜晚,所有镇民与家人团聚的日子,小镇的边界起了不为知的变化。
……
这一年除夕,许多外地打拼的镇民都回来了。
连许多多年未归家的游子都回来了,除了李爷爷的孙子因为在外地求学不能回来,许多经
年经商不归的人也都在今年的最后一天归乡。
镇长高兴的说,这是他们镇上的团圆年,来年会是他们最幸运的一年。
新年一大早,比较早起的镇民刚出门,就发现信箱里多了东西。
火车站的车票。
一户人家有几个人,信箱里就躺着几张车票。每张车票都妥贴的写好乘客姓名,并注明是
单程票。
车票上没有目的地,也没有发车时间。
所有的车票都是统一的印刷样式,与一般的车票设计相同,但上头的资讯却不大对劲。
所有的镇民开始感觉到恐怖。
因为没有人说得出这些车票是谁放的。
一整个上午过去,一则消息在小镇中传了开来:没有人离得开这个小镇。
小镇的边界似乎出现了不知名的阻隔,看不见,摸不著,仅仅只是感到一股阻力,但他们
就是走出不去。人或车都无法通过。
不知道谁是第一个,有人拿起了车票,说:不如去搭火车去试试。
镇民听了一开始是沉默,接着人群中开始产生激烈的反对。
如果说他们最开始对那凭空出现的车站抱持的态度是好奇,不可思议,那现在便只剩下恐
惧、排斥。
再怎么迟钝的人都意识到:这座车站不对劲,它似乎在引诱人们进去。
然而渐渐的,另一派的声音响起。有人说:不妨去搭乘火车试试看,一直困在这里也不是
办法,说不定真的能离开呢。
于是那些人进了火车站,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有人想着要跟去车站里看看,不搭车,就只看看来的火车是什么样,然后再回来跟镇民报
告情况。
然而这些人同样也一去不复返。
屹立在市中心的火车站就好像一个会吃人的巨兽,吞吃每个进入的镇民,没人能从它口中
逃生。
后来,镇民发现,镇上的警察似乎能够进入火车站,把人及时带回来,而不会跟其他镇民
一样消失。
但这些警察却好像怎么也不记得每次进去车站里后发生什么事。问他们车站内部长什么模
样,有没有火车来,他们全都茫然摇头。
镇上的粮食越来越少,小镇几乎成为一座空城。有一部分的镇民带着家当搬到靠海的地方
,这里本来是小镇最落后偏僻的地区,但镇民们发现这里可以捕的到鱼,地也勉强还能种
,便在这儿定居下来。
他们把这里命名为白石庄。
渐渐的,小镇里不再住人,建筑物开始荒废,无人看管的城镇发生几次大火,大半的镇区
变成废墟,崩塌,杂草在曾经繁荣的地方疯长。
村子边缘的白石镇,一处小平房里,李爷爷躺在床上,静静看着孙子留下来的东西。
孙子从小就爱看书,是他们镇上孩子数一数二会念书的。李爷爷看到其他镇上家家户户都
团聚,说不羡慕是骗人的,他本来还有在心底埋怨孙子过年的不回家,现在发生了这样的
事,李爷爷却暗自庆幸孙子还好没有回来。
他心想:孩子大了,不想回家也罢,只要能在外地过的好好的就行。
李爷爷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都不知道,在事情发生后的几日,小镇外某个城市医院,一个
年轻人刚从高烧三天三夜的高烧中醒来。
这三天,年轻人得了流感,高烧三日,在生与死之间不停挣扎徘徊。三天之后,终于战胜
病魔,高烧退去,年轻人也醒了过来。
这几天在医院抵抗病魔,年轻人也错过了除夕返乡的时间。
醒来之后,年轻人觉得他似乎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跟医院借了电话打回老家,电话却显示拨打的号码不存在,打给镇上其他认识的人,也都
显示查无号码。
年轻人着急的想回家看看,却发现他忘了路要怎么走。
他叫了出租车,凭著记忆在郊区的产业道路绕,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个他从小到大生长得海
边小镇。
他回到医院,对医生说:我好像找不到我的家了。
医生平静的安抚他:高烧可能使他大脑局部受了影响,记忆出现干扰的情况,过一段时间
就能想起来。
然而随着日子过去,年轻人不但没有想起来,记忆中的家乡反而越来越模糊。
他已经忘了爷爷的样子了。
……
刘宣之拉着李双怡站起来。
李双怡一直盯着刘宣之,嘴唇抿成笔直一条线,眼中有火。
刘宣之松开手,李双怡却反手抓住他,问:“你真的想留在这里陪我?”
“这里没有昼夜,景色永远是白天,我们出不了这个车站,只能永远困在这里,没有娱乐
,没有消遣,你真的愿意?”
刘宣之笑了起来:“嗯,我愿意。”
李双怡目光移到旁边,刘宣之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是那枚刚刚被他扔到地上的耳骨夹。
李双怡走过去捡了起来。
“其实我想过要问你,”她转着那枚耳骨夹说:“那时我在想,你一直不来表白,那也无
妨,我来告白就是了,但你的态度让我摸不清,你表现得──”她顿了一下,说:“太正
常了。”
刘宣之看着她,眼睑低垂,自嘲道:“其实我根本不正常,我不知道妳是怎么想我的,但
我一点都不像人前表现出来的那样。我在感情关系中有点偏执,我骨子里有种变态的控制
欲──”
李双怡说:“比如给人身上装定位追踪器吗?”
刘宣之看着她手上的东西,低下头:“对。”
李双怡在地上坐下来,“我无所谓,你可以在我身上装追踪器,定位我,掌控我的行踪,
”她想了想,又捕一句,“单向的。我可以让你单方面监控我。”
刘宣之愣住,几乎不敢置信,“什么?”
李双怡耸肩道:“换成别的任何人我肯定不愿意,但你我可以。”
她把耳骨夹放到刘宣之手里,偏过头,露出一边干净漂亮的耳朵,“你来替我戴上吧。”
李双怡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动静,她转过头,看见眼前清秀的男生眼珠有些红,像是在忍
著失控的边缘。
她愣了一下,问:“怎么了?”
刘宣之深吸口气,一把扣住她的后脑勺,将她压在地上,吻了上去。
……
刘宣之终究没有替李双怡戴上耳骨夹。
他将耳骨夹收在口袋里,拉着躺在地上的李双怡起身。
李双怡挨着他坐着,靠在刘宣之的肩膀上,对他说她和其他人来这里之后的事。
“我本来没想过真的能找到,”李双怡说,“我就想着就算找不到,当成一次郊游也就罢
了,没想到我们真的坐到了这个车站。”
“我们来到这里以后,大家都很不安,有些人想离开这个车站去看看,有些人则认为应该
留在这边等,他们认为如果任意离开,很容易就会万一就错过了下一班车。”
“我选择了跟其他人离开,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不喜欢这个车站给我的感觉。”
刘宣之将李双怡抱在怀里,下巴靠在她的头顶上,“什么感觉?”
李双怡抬起眼睛,看了周围一圈,慢慢道,“太安静了。”
“我看得出这个车站有些年代了,但所有东西都没有使用过的痕迹。好像……从这座车站
建造好,就不曾有人造访过,这显然不正常。”
“于是我跟其他一些人离开了这里,到附近的一个村庄,那个村子叫白石庄。”
她抬起头,看着刘宣之,说:“你应该也去过,所以你找到了我留下来的耳骨夹……”
刘宣之点头,“在一个屋子里找到的,发生什么事了?”
“村子里忽然起了大雾,”李双怡说:“有村民要来抓我们,我听到他们说:抓到了,拿
这些人去换,消失的人就能回来……”
刘宣之轻轻打了个寒颤。
李双怡说:“我匆匆扔下耳骨夹,没命的一直逃,手机没有讯号,我尝试打给你,最后居
然被我打通了一通,但很快就断了。”
“后来我的手机也丢了,我只是一直逃。逃著逃著,我发现其他人都不见了,只剩我一个
人。迷迷糊糊间,我就来到了这个地方。”
“我在这个车站里,却发现怎么也离不开,然后,我发现我渐渐开始被车站给吞噬,我忘
了我是谁,渐渐跟这个车站融为一体。好像有个声音告诉我,如果不想消失,就要抓新人
进来。”
李双怡抬起头看着刘宣之,刘宣之紧紧抓住她的手。
他听到李双怡低声道:“我很抱歉。”
刘宣之深吸口气,又猛力抱紧他。
李双怡感受着他的拥抱一会儿,闭上眼睛。刘宣之却在这时候心有所感,抬起头来。
他的目光往铁轨看去,只见海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漫上来,轻轻拍打着月台边缘。
然而这些都还不是最让人吃惊的。
在那被水淹过的铁轨之间,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刚刚刘宣之在洗手台遇到的陌生人;另一个,却是在几个小时前失踪、一直联络不
上的吴教授。
与此同时,李双怡很慢的张开眼睛。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