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经授权者,不得将文章用于各种商业用途
当我醒来时,人是在嘉义市区医院的加护病房内,我知道这次我是真的在阳间、在现实世
界醒来、活过来了。
很巧合的,我醒来那天是阿学的忌日。
当妈来到我床边抱紧我激动大哭时,我这三年来压抑著的、被冷落的心情瞬间溃堤,也跟
著痛哭不止。
“妈,对不起,害死妳一个儿子,我知道妳非常痛,所以妳恨我。可是我不是故意的,我
也很爱阿学,我也很后悔、很恨自己……但我失去弟弟,也是失去了家人,我也很痛啊,
怎么可能不痛?”
“对不起,阿在,对不起……”
“我知道我回来前妳都会把面店二楼整理干净,让我可以好好住下来。我都知道……”
妈流着泪没有说话,只是摸摸我的脸。
爸也在一旁流着泪,低声说:“好了啦,都是一家人,哪有什么恨不恨的,都要好好珍惜
啦……”
家人真是种奇妙的东西,有时不需要说太多话,就能冰释前嫌,从彼此身上得到安慰。
我刚从整整一天的昏迷中醒来,除了呛到太多水、肺部很痛以外没什么大碍,医生让我转
到普通病房观察两天,如果没事就可以出院。大楠过来陪我,让身心疲惫的爸和妈先回狮
螺休息。
大楠将佛剑刘和小结巴装在我的背包里偷渡进医院,如果不是佛剑刘他们证实潭底的事属
实,我都还怀疑那其实是一场梦境。
“阿学有回来吗?”我急问。
“有啦有啦,他回到你们家了,免担心啦。齁,金古锥的囡仔捏,葛格、葛格的一直叫,
嘴超甜,难怪你那么疼他。”
小结巴笑着:“阿、阿学说等你睡着了再托梦找你讲话。”
我才刚醒来,精神啵儿棒啊现在!不过没关系,得知他安然返家我就放心了,反正该睡时
就会睡着了。
话说那天我失神下车,大楠要跟着出去阻止我,车门却怎么也打不开,小结巴他们看见拍
咪啊在潭水间利用阿学影响我的神智,想抓我交替,他们立刻脱离木偶帮大楠开门并赶往
潭池边想阻止,而那时我已经被拖进水里了。
所幸当时蓝潭周边有些散步和出游的民众,我的事立刻引起骚动,吸引不少人围观,大楠
立刻请其中一位民众报警,自己跳下水把我捞上来。
我忍不住打岔:“为什么拍咪啊没有连你一起打包带走?你都自己闯进它的地盘了耶。”
“我、我们有看到大楠胸口有神明的光芒在保护他,但他把你拉、拉上来后光芒就不见了
。”
我大为震惊:“靠,神灵护体!你是神明的代言人还什么的吗,我怎么不知道?你自己知
道吗?”
大楠翻了个白眼,“本人跟你一样麻瓜一枚好吗?应该是这个啦。”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
内里溼透的平安符。“可能浸到水符咒糊掉所以失效了,不过来得及救回你就好。”
“……靠,你真的应该把平安符妹娶回家疼一辈子。”
我被捞起来后已明显昏迷,大楠带上我的背包跟着救护车去医院,路上联络了爸和妈,在
等爸妈来的时候急诊什么都是他帮忙处理的。小结巴趁隙告诉他我的魂被抓走一事,紧急
讨论该怎么处理。
妈来之后就是崩溃大哭,爸也很焦心但同时必须安抚妈,无法分身分神做其他事,大楠便
让爸和妈留在医院,自己和小结巴、佛剑刘执行营救我的任务。他立刻询问招魂法师的联
络方式、搭小黄回蓝潭取车后飙去接法师过来,开始在岸边招魂。
大楠说当时他掷了好几个筊都掷不到筊,直到看到水中冒出阿学的棒球帽,背包里的木偶
也偷偷动了起来跟他打PASS,他再掷筊就得到圣筊,过不多时爸就打电话给他,说我醒来
了。
“……大楠,我真的不知该怎么跟你道谢。”
大楠淡笑,“北七哦,谢三小。”
“不只这件事……阿学的事情发生后,你放弃升学,选择留在狮螺、在我家面店隔壁开饮
料店,是为了就近替我照顾我爸妈,我说的没错吧?”
大楠沉默良久,才说:“我说过,阿学的事我也有责任,当时如果不是我说要去嘉义,事
情也不会发生。”
“错真的不在你,兄弟。”
大楠扯了下嘴角,眼眶微红。“也不在你,兄弟。”
※
“哥,哥!”
阿学开心地笑着,蹦蹦跳跳过来抱住我。
“阿学!”我听见狗吠声,更加惊喜:“小黄!”
正常版小黄身上带伤,但精神非常好,尾巴摇得像装了劲量电池,感觉得出非常开心。
我无比清楚现在是阿学在托梦,所谓的清醒梦可能就是这种感觉吧。
“哥,我好想你,超级无敌想你的!”
我从没想过还会有机会把他瘦小的身体抱在怀里,这感觉太真实,让我眼眶不由得溼了,
哽咽著:“我也是,我也很想你,大家都很想你。你跟爸妈托梦了吗?尤其是妈。”
“有,两个我都托梦了。哥,我走后你辛苦了,妈不是故意的,你别怪她。”
“没有,我没怪她,我可以理解……阿学对不起,如果不是我带你去蓝潭,你就不会死了
……”
阿学摇摇头,认真地说:“我知道你们都很难过,那是因为你们很爱我,可是你们都别因
为我的死责怪自己啦!我的死是我自己时运不好,跟你们没关系,你们会自责是因为你们
是活下来的人,没办法接受失去,也没办法接受自己挽救失败。”
他伸手帮我抹掉脸上狂流的眼泪,微笑着:“你们应该要放手,要更加好好过日子才对。
”
他这一番话成熟得让我不知如何以对。
“……你还那么小,怎么想法那么大人啊?”
阿学得意一笑,竖起大拇指:“因为我跟小结巴哥哥聊过天啊!”
我问他这三年来在潭底的经历,他说他被抓交替之后就一直被困在水里,他有听见招魂声
也有看到白光道路,起先可以往白光而去也快到尽头了,没想到在他以为脱离水潭的最后
一刻被拍咪啊抓回去,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白光之路消失在眼前。我们拜的烧的他完全没
收到,他也无法托梦,大部分时候是失去意识的状态,有意识时就是无尽的寒冷与恐惧,
就这么反复交替,直到前两天拍咪啊利用他来当抓我的诱饵。
“哥,谢谢你来救我!还有小黄,谢谢你!”
小黄扑进阿学怀里舔他的脸,我蹲下来摸著小黄,满心感激。
“真的要多谢小黄的提醒。”
还有,也多亏了小结巴和佛剑刘的舍命相助。
※
出院后,离鬼门关也剩不到一个礼拜了。
因为阴府休假中,不会有鬼差上来接引阿学去阴间,小结巴他们便提议不如到时让阿学跟
着他们一起搭七月专车回去,到了阴间再由他们向鬼差说明情况。
于是面店二楼就变得更加热闹了,新进成员阿学、小黄还有大楠,二楼每晚开趴,夜夜笙
歌,大楠终于明白我身上肥肉的形成原因,因为同样的惨案也开始发生在他身上了──不
过终究只短短几天,他灾情较小,不像我被摧残了整整一个月。
店里能够提供附身的只剩下勇将名鉴版赦生童子跟座下雷狼兽了,但因为它们只是公仔,
没有可动关节,阿学也说附在赦生上根本看不见(小黄也对雷狼兽兴趣缺缺),结果大楠
不知去跟谁借来了一个芭比娃娃,被阿学唾弃到不行,最后是当他想吃实体食物时会跟小
结巴轮流附在素还真偶上来解决。
我们将蓝潭里头发生的事告诉大楠,他听得啧啧称奇,我们结合了自身经历跟乡野传闻,
经过一番研究讨论,我等凡人猜测蓝潭里那个拍咪啊不知是不是水鬼加鱼精的变异,虽说
习惯上我们称为抓交替,但它很明显是在诱补灵魂,自己根本没去投胎,而且感觉已经成
了一方邪恶势力了。
我们也讨论过那个声音和那只黑蝙蝠的来历,在场所有人(包括曾经被加持的小黄)都毫
无头绪,唯一信息只有小结巴说黑蝙蝠一身鬼气,而那声音令他和佛剑刘不由自主感到压
迫畏惧,却又隐约有种“只要不干坏事就没事”的直觉。
鬼门关当天,我们举办了丰盛的送别宴。
现场没什么离别的感伤情绪,可能是因为大家都心无罣碍了;可能是知道离世的人依然在
另一个空间/次元(不管什么说法)存在着,平常见不到而已;也可能是心里想着反正明
年又会再聚──
总之,现场弥漫着适合举杯高呼“一路顺风、鹏程万里”的气氛。
小结巴说回程专车没有停车定点,只要在外头等著,车子就会来捞魂了。
“不用太想恁北,恁北会好好照顾你小弟跟小黄的啦!”
“你没被小黄咬就该阿弥陀佛了好不好。”我无视佛剑刘的豪气宣言,对小结巴说:“就
麻烦你照顾他们了。”
“呵呵,会、会的。”
换阿学附在素还真偶上,他紧紧抱着我:
“哥,保重,照顾好自己跟爸妈,我在那里会好好的。”
我鼻子发酸,紧紧回抱他,“没事就多回来看看,要投胎了要讲哦。”
“好。”阿学又去抱大楠,“大楠哥哥,谢谢你,你一直就像我另一个哥哥一样,你也保
重。”
“嗯。”大楠摸摸他的头。
我们开了落地窗,一起站在阳台边。没有月亮,路灯微微,就这么等著。
一阵凉风吹来,后院隐约传来矮竹丛剧烈摇动的声音,窗上风铃中猴般响个不停──啪哒
两声,身旁的佛剑偶和素还真偶双双倒在地上,像是失去灵魂的空壳。
我跟大楠看了彼此一眼,手中啤酒互敲。
“明年再见。”
※
送走他们大概一个多月后吧,我梦见阿学了,他是来报平安的,并且带来了一些消息。
阿学说小黄已经去投胎了,而他阳寿未尽,还不能投胎,所以会先在枉死城住下。
小结巴和佛剑刘被阴府下了惩处,原因白话来说就是他们干扰阳间人的生活,又擅自附身
阳间人,使得该名受害人(也就是我)受他们阴魂之气侵袭,造成我气运低落,才会被蓝
潭拍咪啊趁虚而入,险成无辜亡魂,因此记上一过(佛剑刘记两过),都要充鬼役。
但因为他们涉险救回了我,加上有人说情(谁!?),所以另记大功,可在阳寿尽后择好
人家投胎,下一世会顺遂一点。
我无法形容我醒来之后的感受,觉得胸口有点堵。
之后的第一年、第二年、第三年、往后几年的七月,小结巴和佛剑刘都没有再造访过,我
也没有梦过他们。讲真的,我很常想起他们,也很想他们。
相较之下比较常梦到阿学,但也不频繁,再后面次数也渐渐少了。
我有回云林时就会找时间去看看小结巴的阿嬷和万哥他们,小结巴阿嬷很轻易就相信我是
小结巴的朋友,我会去找她吃饭,或是带她去吃饭,她会跟我聊生活、聊很多的小结巴,
她让我看小结巴的照片,完全就是蓝潭底看到的具象化。杨同学有时也会来看她,但我跟
他并没有在小结巴家偶遇过。
万哥和琳琳在那之后的第二年登记结婚,我去喝了喜酒(也就是在未营业的店里简单庆祝
),第三年他们生了第一个孩子,带把的,取名叫念崇。
那次他们重逢后没多久,万哥就在抖六的公墓纳骨塔找到佛剑刘的骨灰坛,他讲这件事时
我跟他约了之后找时间一起去看佛剑刘,没想到现场一看我就愣了──
佛剑刘的塔位旁边,竟然就是小结巴。
※
事情过了十年,怎么会在现在将这个故事写出来呢?
因为半年前,我梦见佛剑刘了。
他穿得很体面,笑吟吟的,跟我说他阳寿已尽,要去投胎了。
梦里的我忽然就哭了,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祝他一个顺风,投个好胎,说不定还有机
会在这个阳世见面。
当我醒来时,发现自己是真的在哭。我从冰箱拿出两罐台啤,一罐致佛剑刘,然后痛痛快
快地哭了一场。
面店玻璃柜里依旧展示著佛剑分说偶和素环真偶,偶上的磨损和洗不掉的些微污痕提醒著
我那一段并非梦境的真实回忆,并昭示着他们曾经有过的生命力。
哦对了,我家地基主们也终于得偿所愿了。
(全文完)
感谢所有支持的大大们
推文没有一个一个回复 但我都有看!
希望咱们后会有期~
没事也可以来我的部落格喝个茶哦^^